搜罗小说>现代言情>稚犬>第1章

  七月十九日,窗外烈日炎炎,客厅却冷如冰窖。我和凌卓静止地坐在皲裂的沙发上,分针极其缓慢地扫过半圈,我说:“凌卓,我们报警吧。”

  ……

  三小时前,我和凌卓从市区搭班车回家。因为上车前吵了一架,凌卓全程黑脸,不肯跟我说话,我只好抵着车玻璃朝窗外看了一路。

  沿途的风景像快进的电影——高楼大厦、玻璃幕墙、沥青,水泥、烟囱,红色砖房……一镜到底。

  到站后,我拖着行李下车,小县城聒噪的杂音便争先恐后地涌进耳道、叨扰耳膜,难闻的气味钻进鼻腔,令人作呕。我目视破败的小县城,在原地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凌卓已经独自走了好几米远。

  唉,每次生气都这样。

  我抬起小腿,往地上一踢,一颗碎石子便沿着抛物线砸在凌卓短裤下的白腿上。他终于停下,我跑两步跟上他,拍拍他的屁股,“我宣布我们和好了,你不准气了。”

  凌卓轻声骂我傻逼,然后拽着我上了一辆摩托车。

  公路两边堆积的黄泥干裂,摩托车飞快穿过一路飞浮的尘土,停在一排红砖房前。

  凌卓在巷口的西瓜摊前停下,“老板,要一个西瓜,大的,冰的,给我切开两半。”

  “好嘞!”摊主动作迅速,挑了个西瓜放到秤上。

  隔壁肉档,买菜的阿姨和档主正在大声争吵,父辈祖辈、男女生殖器轮番轰炸,聒噪的粗俗方言里夹杂着女人的破音。

  周围的人像是聋了,骂声再脏都没人往那看一眼,大概早已见怪不怪。毕竟,邻里粗俗互咒,妓女哭泣呻吟,独居老人鬼哭狼嚎……都是这条巷子的传统。

  凌卓提起西瓜,用肩膀撞我,示意该走了。

  行至家门口,他拿出半个西瓜,把剩下一半连同袋子一并递给我。不必多说,我转身走上狭窄污黯的楼梯,把西瓜给住在楼上的林奶奶送去。

  我早已口干舌燥,西瓜送到后就迫不及待地下楼。拉开铁门时,粗硕的门闩竟被一把拉掉,粘了我满手的铁锈,血腥味瞬间钻进鼻腔,让人头皮发麻。

  我赶紧将门闩扔到墙角,扫着手上的锈屑走进客厅。

  刚进门,我就见凌卓呆滞地站在房间门口,而西瓜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粉红的汁水和瓜籽溅得到处都是。

  操!老子的西瓜!

  我几步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挥起拳头就想揍人。凌卓转头看我,眼神惊惧。我疑惑地往房间里看了一眼——一个女人躺在我和凌卓的床上。

  女人浑身赤裸,肤色惨白、瘦骨嶙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维持着双腿大张的姿势一动不动。脏污的床单血迹斑斑,地面一片狼藉,丝裙、铁链、擀面杖、避孕套、内裤,全凌乱地散在地上。

  “还活着吗?”我问。

  凌卓摇头。

  我想过去确认又瘆得慌,于是拽上凌卓一同走到床边。

  女人的状态惨怖,头发上夹杂的血液和精液已经结块,嘴里塞着袜子,下体血红,几只苍蝇飞绕,眼睛睁开,眼珠突出却空洞不聚焦。

  我伸出手,快速地碰了一下女人的手臂。

  冷的。

  凌卓拉着我往后退,可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如被钉子固定,不得动弹,头像被绷带缠紧,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挤裂,血肉横飞。我诡异地看见一堆黑东西从床单里冒出来,那女人正龇着难看的牙吓唬我……

  “凌禹……凌禹……凌禹!”

  我被愤怒的声音拽回现实,退两步撞在凌卓身上,喘着粗气反复确认面前的尸体没有异样。

  “操……”凌卓用力甩开我的手,搓了搓被掐红的手腕,粗暴地把我拖出房间。

  空气中飘着血和精液的腥味,还夹杂西瓜的香甜气息。我们静坐在沙发上,连呼吸都很轻,好像只要伪装成死人的同类,就不用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忍不住开口:“是凌海信对吧?”

  凌海信是我爸,尽管我和凌卓都不愿承认,那女人明显就是他害死的,他最喜欢在外面找女人,喜欢打人,两者同时发生时就兴奋得头昏脑胀,把妓女弄伤弄残的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凌卓没说话,默认了。

  我们坐了半个多小时,谁也没提报警。凌海信虽然不是人,却是我们一家的生活保障,要是他去坐牢的话,这个家恐怕就坚持不下去了。

  十多分钟过去,我蓦地想起那女人死不瞑目的惨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终敌不过惧意,跟凌卓说要报警。

  他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立马从包里拿出我们共用的旧手机,按下三个数字,最后指尖停在离拨号键不足一厘米处,抬头用眼神同我确认。

  “砰——”

  遽然一声巨响,生锈的铁门被踹开,撞击墙面抖落一地碎屑。我和凌卓一惊,还没来得及拨号的手机被摔到地上。

  几个人走进来,为首的警察押着凌海信,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抬着担架。

  凌海信进门后看了我和凌卓一眼,眼神和过去把我们打得半死时无异,满是虚伪的愧疚。

  警察推了一把凌海信,厉声问道:“房间里面的东西动过吗!?”

  凌海信猥琐肥胖的身体一软,又赶忙站起哆哆嗦嗦的说:“没动过,我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真的没有……”

  警察看向我们,语气稍微温和一些:“你们两个有没有动过?”

  我想起自己碰过那女人,正呆愣着不知如何开口,凌卓就按住我的手背,“我们没动过。”

  他们一行人进了房间,不久就将用白布罩住的女人抬出。走到门口时,几个警察大声道:“别看了!让让!别都堵在这!妨碍办公把你们都抓进去!”

  死人这种事好像触碰到巷子里人们的高潮点,一群人一拥而上,像极了蚂蚁围噬蟑螂的尸体。

  警察离开后,那些人仍在门口探头探脑。

  我冲上去大吼:“操你妈的!看什么看!?死的是你妹还是你老婆?”

  他们还是不走,继续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人群中,隔壁家的傻子露出的一口黄牙格外惹眼。

  竟然还在笑!

  我怒上心头,猛地冲上去照着傻子的下巴来了一拳。傻子推阻我,咿咿呀呀地说话:“你爸,杀人犯……你妈,婊子,恶心……恶心死了。”

  “你凭什么说我!?你他妈就是个傻子!废物!”我把傻子揍倒在地,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不停质问他凭什么,可是他只会不停重复“杀人犯”、“婊子”。

  狭窄幽暗的楼梯里,看热闹的人不走,也没人劝阻。我打得正起劲,突然有人揪住我的后衣领,把我拽开。我像网里的鱼一样拼命扭动,那人却不放手,硬是拖着我离开。

  凌卓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我拖回房子里,关上门,将我按在墙上,“凌禹!跟个傻子较劲有用吗!?”

  “那傻子自己找打!”

  “他找打你就打?你他妈想和凌海信一起进去是不是!?”

  “进去就进去!现在这样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凌卓怒视我,拽着我的衣领,提起膝盖顶我的肚子。

  “我他妈让你进去!你进去……”

  我感觉胃快要被顶爆了,想吐,用力推开他,把他踹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我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在对方身上拳打脚踢……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又累又疼,殴打终于停止。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越想越难过,挪到凌卓身边,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大哭。

  他说没事了,然后拉住了我的手,像以前打完架求和时那样,轻轻捏着我的手心。

  柔软而温暖的拇指在我的手心划着圈圈,分散注意力。我吸着鼻子,感受他的拇指无规律的移动,直到天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