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淮，你怎么了？”前座的贾权突然拍了拍我的手。
“啊？”我把手机扣上，“没什么啊，没事。”
“没事？”贾权目光跟着我，“你去哪儿？”
“有点儿热，去吹吹风。”
我双手插着裤兜，晃着腿离开教室，用一种古惑仔的步伐往楼上走，刘燕燕她妈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了，过来就要挠我，被我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再过来，我弄死你。”
我指着她冷冰冰道。
还挺爽的，这一瞬间的感觉。
她坐在地上看着我，愣愣的，真的不出声了，也不站起来。
“叮铃——————————”
上课铃穿过整个校园，我在最顶楼的天台楼梯间找到一根铁棍，撬开了上着锁的天台门，手被铁棍划开了道口子，血滴在地上，裹上灰尘。
天台的风果然凉快，吹起我短袖校服的衣摆，风顺着下摆灌进衣服，空荡荡的。
“路淮！你去干什么？”
刘燕燕她妈跟了上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还有几个学生也好奇地过来张望。
我把天台门关上，用铁棍把门卡上。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
傻|逼，现在不是夏天了，是比较热的秋天。
于是我换了首歌：“Oh,babybabyit'sawildworld,it'shardtogetbyjustuponasmile……”
我只会唱这句，后面的不会了，于是我粗粗嘎嘎的歌声又停了下来。
“老师好——”
刚刚上课的这会儿工夫，校园里此起彼伏的，都是这么一声，齐刷刷，拖着长长的尾巴。
我走到围栏边上去，好家伙，这围栏修得可真高，比我的腰高，我费了点儿劲儿才让自己坐了上去，太为难我小矮个了。
可能我确实太瘦了，风吹得我有些摇摇晃晃，我晃晃腿，看着楼下几个大概是去了小卖部回来发现迟到了正在狂奔的学生。
像蚂蚁，他们就像几只小蚂蚁一样在地上奔跑。
人离近了看就是人，离远了就小，就和蚂蚁差不多。
穆俊琛也是蚂蚁，我也是蚂蚁，两只小小小小的蚂蚁。穆俊琛已经走了，我就更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了。
蚂蚁现在想翻身跳下去，他想去找另外一只蚂蚁，不然一只蚂蚁多孤单多不好玩啊。
“有个人在上面！”
忽然地上的一只蚂蚁就抬头了，大声地喊了一句，其他几只蚂蚁受到信号，也都抬起头来看我。
“看什么看，看你妈妈生鸡蛋。”
我骂了一句，莫名就感觉有点儿快乐。
“路淮！路淮！路淮！！！”刘燕燕她妈在敲天台的门。
“路淮！你干什么！”天台下面一层的六楼，年级主任扒着走廊的护栏探出身体，扭了一个一看就很难受的角度朝上看着我，大吼，“别做傻事！！快回去！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不回去，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路淮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路淮！你想想你外婆！”刘燕燕她妈在门里大嗓门喊着，“有什么想不开的都想想你外婆啊！舅妈不让你退学了！你外婆那么老了！你每个礼拜放假都回去看，你今天跳下去了，以后她都看不到你回家去看她了，她耳朵又听不见，我们怎么跟她解释你年轻轻的突然就没了呢！”
“路淮你外婆最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点儿这样的事值得跳楼吗？你们小孩太冲动了……”
她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哭得可难听。
我坐在围栏上，叹了口气，是啊，我还有外婆呢。
可是外婆，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是不是可能，可能见过很多大风大浪了，一个外孙没了，应该也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太大冲击。
我没了，舅妈肯定会照顾她了吧。
可是万一她不会呢，万一她凶外婆呢？
她肯定会对外婆很凶的。
好纠结，妈的，可太难了，怎么什么都这么难，跳个楼都这么难。
下面往上张望的人越来越多了，各班班主任不得不出来把人都赶进去。
警车来了，消防车也来了，滴呜——滴呜——滴呜——，闪着红蓝色的光。
天台的门被弄开了，年级主任、校长、班主任、舅妈、警察、学校的保安，好多人涌上了天台。
年级主任擦着头上的汗：“路淮，你是个好孩子，听老师的话，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你可以和同学和老师们沟通，大家都是很关心你的，你还这么年轻，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什么事都没有人命重要是不是？不能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好吗？”
“路淮！你下来！你没良心！你不想退学你可以跟舅妈说，舅妈也不一定非按着你的头退学，你这样跳楼是想威胁谁？！”
舅妈又疯了起来，跳着脚骂我，脸上甩着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流的眼泪。
“我不想听她说话。”我指着她。
“快点儿把这位家长弄走一下！”
年级主任冲两个保安喊道，保安立马捂住刘燕燕她妈的嘴把她给架了下去。
“路淮，你那么坐在上面太危险了，你先下来，到稍微安全一点儿的地方好不好？你还有个外婆是吗？听说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
“我就先坐在上面考虑一下，我还没决定要跳呢，你们可以不吵我吗？”我有些烦躁，希望他们快点儿走，“如果要跳，我保证等下面没人的时候再跳，免得砸到人。”
然而他们并不走，而是不停地劝我，什么想想你外婆，想想你的前程，想想未来的人生，叽叽喳喳混混沌沌的。
越说我越想跳下去，就冲他们这么吵，我都不想活了。
我抬头看看天空，真是又蓝又干净。
就这样吧，外婆对不起，我太难过了，我没办法，我办不到。
我闭上眼睛，正要卸了力气往外面一倒，忽然耳边好像有了幻听。
“淮淮！！！”
好像穆俊琛的声音。
我缓缓睁开眼睛，往侧边一看，看见个很显眼的高个子被警察拦在最后面，手臂用白色纱布掉在脖子上。
“淮淮，你下来！你下来，过来学长这里！”
穆俊琛双眼通红，脸上湿湿的，脸色有些苍白，站不太稳的样子，被警察推着就要赶走，还被他们骂是不是来捣乱的。
可是他什么也没跟他们解释，就只是眼睛死死盯着我：“你快下来好不好？怎么不听话了！有什么事下来再说不行？你不过来是不是要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警察推他的动作渐渐缓了，天台上众人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探究的眼神在我和穆俊琛之间来来回回。
是真的穆俊琛，是活的，他脚下还有影子呢。
这一瞬间，我先感觉到的并不是看见穆俊琛还活着的喜悦，而是腿软，发抖，害怕和委屈。
“我看见你躺在地上……”我坐在围栏上面就哭了起来，开闸似的，哇哇大哭，“我看见你躺在地上……”
“什么？淮淮你在说什么？你过来说好不好？你乖的，下来再哭好不好？”穆俊琛表情茫然又焦急地哄着。
“我腿有点麻了，我不敢动……”
我他妈现在后悔爬上来了，低头往下看一眼都觉得灵魂出窍，要想跳楼的事就不能站在围栏里面好好地想吗？干嘛非得爬上来？
“这里风好大，我好害怕……”我双手紧紧抓着围栏，大腿发麻，而且感觉有抽筋的趋向不敢动弹，“学长，穆俊琛……你能不能过来扶我一下……”
“他让我过去！！”
穆俊琛一声大吼，猛地挣了挣，警察终于把他放了过来。
消防员和警察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靠近。
穆俊琛过来了，我这才发现他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很疲惫的样子，衣服也皱皱的。
他一步一步轻轻地走近了，没缠纱布的那条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把我向他身上轻轻地倾斜了一个角度。
“我抱住你了，不怕。”他声音暗哑，眼睛望着我。
消防员这时候突然冲上来，一起把我从围栏上摘白菜似的弄了下来。
下来之后一顿批评教育是免不了的，我低着头，警察和老师说什么我都点头，时不时偷偷瞄站在不远处的穆俊琛一样。
每一回我看他，都能看见他也在看着我，那种要把我看进肚子里的盯法。
“今天的课你先不用上了，跟你舅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老师说，好吗？”年级主任把我带回他的办公室，忽然一眼扫到门外的穆俊琛，道，“或者你想跟着这个穆俊琛回去也行……他是你哥是吗？”
我抬眼，看见年级主任一副头疼且自欺欺人的样子：“他成绩不错，上一批毕业生里头很优秀的……唉，你可以多学习学习……他的复习方法，回去吧，调整好了，明天来上课，今天真是被你闹的，你爬那么高，你不怕，我都怕……”
这会儿又是上课时间了，走廊上都没人，只有少部分学生透过靠走廊的窗玻璃朝外看。
刘燕燕她妈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我。
“舅妈，你回家去吧，我学长来接我了。”我尽量心平气和。
刘燕燕她妈手指竖起来：“这就是你那个一起搞同……”
我狠狠盯着她。
她止了话音，讪讪地收回手指，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骂了句“短命鬼”，终于走了。
“淮淮，我们去哪儿？”穆俊琛一只手吊着，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慢慢地从教学楼底下停放自行车的地方穿过去，“我身上没剩什么钱了，我手机坏了不在身上，所以一直没有联系你……”
我打断他：“我身上还有钱，我们开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