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茶楼里的每个角落都可以听清楚他说的话。
康王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有些惊讶。
一时之间便忘了回应。
于是厌王又道：
“七皇兄这是忘记臣弟了吗？听说七皇兄曾经失忆过，就是不知道，好没好全?”
厌王话里有话，康王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他确实是失忆过，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个老御医就已经告诉过他了。
老御医认识康王，可那时的康王却对他无一丝印象。
但是现在，他早已经恢复记忆了。
好没好全，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康王虽然不知道厌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茶楼里，但是云山既然是被浮图师太养大的，那云山与厌王的关系，必然匪浅，厌王会知道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便也就说得过去了。
康王不急。
也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厌王要是真的想要自己死，早就动手了，根本不可能还允许他现在还悠闲的在这里，吃着点心，喝着茶，听着书。
厌王的侧脸和康王有些像，但是没有康王的俊逸。
“厌王是如何知道是我的？”
厌王听见云山说这句话后，那握着茶杯的手瞬间就顿住了。
他以为康王还会与自己周旋一番，毕竟现在他的身份在全天下人的眼中是一个“死”人。
而且，还是一个光明正大“死”去的人。
“七皇兄都不问问臣弟，是如何知道的吗？”
就算康王没有猜到，康王也不会想知道。
“不想。”
厌王有些被激怒了，他压着声音道：
“为何不想？七皇兄不怕我告发你吗？”
在康王看来那又如何？
康王浅浅一笑道：
“本王不怕。再者，你要告发，尽管去。”
这样一来还帮他省了不少事呢。
厌王努力压着自己的怒气。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恶，凭什么？”
厌王尽力压下自己的声音：
“凭什么你从小什么都有，你可以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忽视父皇的宠爱，触犯父皇的底线；而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却还可以这般云淡风轻？”
康王戴着面具，厌王低着头，两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你生气啊！你发怒啊！你害怕惶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淡定？”
要不是说书人现在正讲到了故事的高潮处，而康王与厌王的位置较偏僻。
凭着厌王几次三番差点崩溃的神情，早就惹来了众人的围观。
“因为本王无所求、无所欲、更无所谓虚妄。对于浮名，还有地位，本王从不在意。”
康王什么都不缺。
这些东西他生来就有。
根本不需要求。
厌王听完他说的话后，差点没有笑出声。
“恰好，本王也是不求的，都是些虚名而已。”
康王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本王只求本王的母妃可以回来。”
在康王眼中，厌王是个长不大的孤僻小孩。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道：
“要是淑太妃知道你现在这般模样，想必也不会开心。”
““阿离”，看开些。故人已逝，这是定局！”
厌王听见“阿离”两个字后，一阵恍惚。
“本王的母妃从来不会叫本王“阿离”。”
康王一时间静默了。
“你说的简单，怎么忘？你从小就不缺爱，父皇宠你，令太妃宠你，只有本王是一个被厌弃的皇子。”
厌王不甘心：
“还是所有皇子中最厌弃的那一个！赵士程，有时候本王真的好羡慕你啊！”
小时候，厌王每每一个人时，总会瞧见他的父皇抱着康王，而令太妃则在一旁温柔的微笑着。
那样子，那些画面都深深地刺痛了厌王。
他也好想拥有父皇的宠爱，也希望母妃一直在他身边。
可他不受待见，就连他的母妃也被送去了尼姑庵。
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的父皇会问他的七皇兄，喜不喜欢，要不要，甚至都不问，就帮他想好了一切。
而却连正眼都不想多瞧自己一眼。
“本王从未觉得自己幸福，你无需羡慕。”
厌王最讨厌康王这副高高在上，施舍般的样子。
“呵，你向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你又懂什么？”
康王知道，厌王在淑太妃这件事情上有着很大的执念。
他也不好再多说，或是劝解什么。
桌上的茶水还有点心，几乎都被吃的差不多了。
而那边，说书先生的故事也差不多要讲到了结局。
听了许久，康王才堪堪听见他说：
“这水仙娘子啊，就大喊着。”
随即，说书先生便尖起了自己的嗓子，模仿着女人的声音继续道：
“殿下——来世我不负你！”
康王听到这里时，虽然他没有听到前面的内容，但是他还是笑了。
捂着嘴角偷笑。
不知过了多久，厌王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本王今日来，可不是找七皇兄叙旧的。”
康王止住了嘴角的笑，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一直在等他开口，想看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本王知道。说说你的目的吧。”
厌王就喜欢和洒脱的人聊天，和聪明的人做交易。
“七皇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听见此，康王笑着道：
“本王无所求、无所欲、亦无所虚妄。你确定吗，要和本王做交易？”
说话间，厌王的侍卫突然走了上来。
俯身在厌王耳边说着话。
康王立即把头低下，去拿自己的茶杯。
不一会，侍卫退下后，厌王以一楼说话不便为由，两人便换到了二楼的雅间。
厌王的侍卫站在外面把守着。
康王眉毛皱了皱。
但是戴着面具看不出来。
康王不开心，到了雅间后，连坐都没有坐。
厌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便也直接开门见山道：
“本王帮你恢复身份，帮你去皇宫见白......芸姑。条件便是，要是有一天娄国的皇位摆在你面前，你不许坐！”
厌王差点就说漏嘴了，他偷偷看了一眼康王，发现他没有异样后，才慢慢放下心来。
康王听见厌王的这个条件后，心里直呼稀奇。
每每提及皇位，众人都是劝导他，言他是命定的天子。
他不想当皇帝，也是想尽办法让他当。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和他讲，你不准当皇帝！
康王浅浅一笑。
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孤僻爱哭却又很可爱的十皇子赵离。
“本王现在是一介浮萍，既无实权，更无虚权。说句“寄人篱下”也不为过，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王爷。这皇位离本王有些远啊，说句不切实际也不过分。”
康王看着厌王，眼底有深意。
他根本无需任何人帮他恢复身份。
就算他没有那道先帝遗旨，他也照样有办法恢复身份。
只是一个想不想的问题。
但是，康王还是犹豫了。
因为厌王的条件里，有一个芸姑。
康王说的话，厌王又岂会不明白？
在所有人眼中，康王已经不是王爷了，他的封地被洗劫，就算他恢复了王爷身份，也回不到当初。
可，康王的表面现象可以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他赵离。
“本王不相信你真的不恨！”
康王确实是不恨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恨些什么。
更不知道自己又该恨谁。
“既然能在父皇死后，还能让皇帝这般忌惮你，还逼得他守孝三年才登基，其中肯定不简单。”
康王顿默了。
厌王知道，有些话不可以说得太开。
于是便止住了嘴。
“七皇兄不考虑一下吗？”
康王思索了一会，便道：
“本王只要进宫见芸姑，其他不需要。”
康王向前走了两步，恰好到了厌王正对面。
他看着厌王的眼睛，继续道：
“你的目的达到了。”
说完便直接转身，准备离开雅间。
“七皇兄不需要臣弟帮忙恢复身份吗？”
康王停下了脚步，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身后的厌王，道：
“不需要。你的条件只是本王不当皇帝，本王便没有恢复身份的必要。”
确实没必要，康王本就不想恢复身份。
厌王听见康王这般说后，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这可以省他不少事呢。
“那，臣弟，便恭送皇兄了。”
厌王弯下身，低着头，朝着康王拜了一拜。
康王从来不在乎这些俗礼。
于是便未理会厌王，自顾自向前跨了一步，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待康王走远后，厌王才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贴身侍卫走进来后，厌王便又换上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面孔。
“王爷。”
侍卫朝着厌王行了一礼。
“需要属下怎么做？”
厌王挥了挥手，冷冷道：
“这家茶楼有嫌疑——似有和金人奸细通敌的嫌疑。”
侍卫立刻就明白了厌王的意思，于是便行礼告退道：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王爷放心。”
厌王点了点头，他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待康王走后没多久，整个茶楼便被突然过来的两队士兵包围起来。
一时之间，茶楼便乱了。
骚乱到处都是。
厌王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茶楼。
随后，身后的无辜百姓便一一死于刀下。
成了死的不明不白的刀下之魂。
茶楼的老板还有那个说书先生也无法幸免。
皆都一一被杀。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杀戮，本应该会在洛京引起不小的轰动。
但是，消息却被压得死死的，
犹如一石直沉大海，未激起任何的浪花，甚至连涟漪也没有。
厌王行事一向毒辣。
虽只是一个王爷，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着实不简单。
康王与厌王达成共识做交易，这件事情康王并不打算告诉辛桐还有镜玄。
至于云山，除非厌王告诉他，否则自己也是不打算说的。
待康王回到尼姑庵后，刚想回自己的房间，便看见了从里面出来，焦急找着自己的辛桐还有镜玄。
他淡定的走了过去。
镜玄前几天才从昏迷的状态下醒来，这几天恢复得不错。
但是，今天因为康王不见了的事，他一急，便又扯到了伤口。
云山过来给他换好药后，刚数落了他几句，他便又坚持出来找康王。
辛桐没有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康王走到了镜玄身旁，看着脸色惨白的镜玄，有些于心不忍。
“本王不是吩咐过你，伤未养好不要到处乱走吗？”
康王跨了一步，直接从镜玄身边走过。
镜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出声叫住了康王：
“属下以前受伤未愈，殿下不管去哪都会带着属下一起——没有一次，撇下过！”
康王心中一动。
随即转头：
“不要多想，本王只是去茶楼喝了会茶，听了会书，顺带散了个步。”
辛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康王一把越过辛桐，走进了房门，然后转身对着门外的两个人道：
“今日本王乏了，想先休息，晚膳的话，你们自己吃吧，不用等本王了。”
辛桐知道，康王刚刚从外面赶回来，肯定很累，于是便道：
“那殿下先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了。”
说完后，便拉着镜玄离开了康王的视线。
镜玄还想说着什么，但是却一直被辛桐打断。
最后，还是被辛桐拉走了。
康王见两人离开，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俊逸的脸庞尽显疲倦的神态。
终是关上了门。
而另一边。
镜玄有些不开心，怪辛桐打断自己与康王讲话。
他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于是，便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直接重重地将辛桐的手甩了出去。
辛桐手上的箭伤也还没有好。
被镜玄这一甩，伤口便隐隐泛痛。
但是辛桐咬着牙，忍着痛。
“辛将军干嘛要将我拉走？我不要你管！”
辛桐听见镜玄这般说后，亦是有微微怒气。
这些天，他又何尝睡过一个好觉？
但是，辛桐最终还是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气。
“你好好养伤，过几天，我们陪着殿下一起去小院，奶娘也在。说不定，康王看见奶娘后，心情会稍稍好些。”
镜玄听见辛桐这般说后，才反应过来。
他太担心康王出事了，以至于忽视了一些小细节。
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辛桐的异样，于是便点了点头，直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