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残阳热【完结】>第71章 第廿九回 [叁]

  草场边缘的山丘之下,是一处建了多年的战时工事,自远水的一端凿开地道,里头修筑得坚固也大气,墙上镶了齐整的青石,再往内,屋室的墙全以砖块贴了,生活起来得需火照明,也没什么特别的需要。

  待得久了,也便习惯了,这一日,午后,江鸟煮了亲自团好的猪油核桃水粉汤圆,她又在汤里添了糖酿的桂花,芬香四溢。

  汤圆端去住处,墙边的床上缩着一身红衣的姑娘,她翻着书,忽然抬眼,说:“我不想吃。”

  “梅,梅姑娘。”

  “你吃吧,整天忙碌,要找水背柴。”梅霁泊把书放下了,看的是一本牧族文字的画册,她不太懂,牧族话也说得极其蹩脚。

  二人都穿得质朴,江鸟为了便利,来时也没穿戴她那身繁琐的行头,只有身上月白的袍子,她放下碗,在床边坐了。

  言语不通,只能对眼看着,江鸟颊上挂起淳朴又漂亮的笑,她健壮了些,不似以前那般细瘦,模样也愈发明朗了。

  这么一瞧,梅霁泊显得纤薄也锋利,她的头发高束着,她却伸手去摸江鸟的辫子。

  “怎么了?”江鸟用牧族话问她。

  梅霁泊抬起手腕,指了指一旁桌上的汤圆,示意江鸟去吃。

  拢共没几个,用料是江鸟骑了马,去附近村子里讨来的,江鸟笑着摇头,也不管梅霁泊是否懂了,她说:“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在你身边是不是安全的,要是真的丢下你,又有些不忍心。”

  江鸟也疑惑自己莫名的善良,按理说,梅霁泊此类亡命之徒,应该是所有人躲避的对象,江鸟捅过她刀子,也更怕她些。

  可很奇怪,江鸟愿意在梅霁泊身边待着,她去捧了碗过来,说:“我喂你吃。”

  “不用,我不饿。”

  梅霁泊倒不是冷淡或者生气,她摇头时,眼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推了推江鸟的腕子,示意她吃。

  推就一番,没法,江鸟只得先吃了一个,她再舀起一颗,等热气散开些许,才递往梅霁泊嘴边,她盯着梅霁泊俊俏的鼻尖,再到她粉白的嘴。

  江鸟是先羞涩的那个,她佯装着镇静,待梅霁泊咬下半颗汤圆,才安心地缓出一口气。

  “我要与你说,外面的战事结束了,我的家安全了,再过几天,咱们就能回去,你是不是要离开呢?你会不会想念黔岭?还会不会记得我?”

  话毕,江鸟暗自神伤了一刻,她恨自己不懂他们的言语,她又笑起来,用手指在梅霁泊眼前划出弯曲的、路的形状。

  “要回去?”梅霁泊用生涩的语调,问,“你要回去?”

  汤圆没吃完一半,二人忽然陷入了一种慌张里,梅霁泊坐着不说话,手底下压着那本画册,她点着头,把视线瞟往别处。

  江鸟知觉到了她的不悦,着急地蹙眉,江鸟伸了手,从梅霁泊的指尖摸到手腕。

  将她的手腕抓着,说:“如果你想家了,我就想办法送你回家。”

  毫无意义的谈话,被异样的语言分为两半,永不相合。

  梅霁泊眼底发暗,她经历了齐子仁的折辱,经历了**控的屈服,也曾经是冷血的杀戮者,到此时,人像是被分为两重,一重残破了的,一重完整的。

  说不了话,心内更急切了,梅霁泊仍然像个侠女,她身量轻盈,忽然就凑上前去,她盯着江鸟琥珀色的眸子。

  江鸟被她箍着腰,动弹不得了。

  梅霁泊是跪着的,她的侵略性笼罩了江鸟的全身,江鸟尚且处在判断和反应的时候,可脸颊不自主地烫了起来,她们都不是哑巴。

  但她们此时,都说不了话了。

  江鸟总在成长,她才十五的年纪,更漂亮了,更高,显露出细微的丰润,她将自己的领子压着,一个短暂的吻,就有些喘气困难。

  梅霁泊伤后羸弱的一个,倒强迫起来,她凑近江鸟,盯着她睁圆了的眼睛,瞧。

  低声说:“让我看一下,看一下你的身子。”

  江鸟是听不懂的,她只是呆愣着,也有些羞涩,又心慌,摇着头,说:“不懂。”

  烛灯上,火颤抖着,迎接地道中巧妙输送的空气,人的脸被映成橘黄色,梅霁泊也是无师自通,以前,她从不曾对女子有这样的心思。

  江鸟,是草场上长起来的、纯粹的野性,是质朴和灵动,她不肤白,愈发显现出不一般的漂亮。

  梅霁泊便不想询问了,她抬起手,扯江鸟身上那件可怜的白袍的带子,她哄了她,也是半强迫地,叫她躺了下来。

  “不要。”江鸟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

  的确,这是梅霁泊能听懂的一句,可她装作没懂,她的手覆上去,在江鸟的胸口。

  江鸟着急地喘气,她眼角处有泪冒了出来,她抓着梅霁泊的腕子,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关键的是,她很快·活。

  /

  凉雨着急地落,伴着时而充耳的雷声。

  陈弼勚是得了准许进宫的,他倒未曾和许多人透露,只是得了旨意,便能畅通无阻。雨粒是巨大的,在伞面上乱砸乱跳,四处的宫墙、石砖、屋脊,全染上了透亮的水色,天地间暗下去了。

  是个叫人着急也郁闷的午后。

  天气的冷热是正好的,过尤仙门,再不走许久,就到月阔宫了,门前有内侍守着,撑了伞的女侍说“公主在睡”,也不多问,便引路进去,寝房里是熏了香的,桌上还有没收拾的麻糖匣子,有两碟切好的果子。

  一个粉桃儿,一个甜瓜。

  侍候的去门外待着了,陈弼勚在床帐外头站着,夏天,午睡的时候只放下了一层薄纱帘子,那里头是红粉映翠的薄被,散着头发的陈弜漪,正在安心睡着。

  陈弼勚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

  这么久了,奔忙的经历像一张废纸,谁都恨不得将其随意揉成一团。

  陈弜漪翻了个身,又随意皱起鼻子,当陈弼勚伸了手在她鼻梁上滑时,她着实有些气了,她伸手就是一拳,正砸在陈弼勚胳膊上。

  陈弼勚疼得龇牙。

  这下,陈弜漪真的醒了,她猛地睁眼,呆愣着向床外,可被一个人挡着视线,她说:“下去吧,我现在不起,也不想玩儿。”

  “我才不跟你玩儿。”陈弼勚说道。

  听着了这声音,陈弜漪瞬间睁圆了眼睛,她坐了起来,隔着那道纱,这下子,把陈弼勚的脸全看清楚了。

  一声闷雷,随着不太显眼的闪电,雨还在噼啪乱落。

  陈弜漪愣住了,接着,她开始颤抖,她淌下眼泪,控制不住了,便放肆地大哭起来。

  无人觉得静澜公主坚强,甚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娇弱,可论起了从建亭到此的远路,陈弼勚又不由得感叹起来。

  许多人都轻瞧陈弜漪了。

  她穿着浅蓝的对襟寝衣,裤子下沿绣着兰草一串,下了床就扑上来,抱着陈弼勚,更加猛烈地哭泣,她说:“我十六了,我十六了,年纪不小了。”

  陈弼勚任她抱着,说:“我都快十九了。”

  “我什么时候才当姑母?”陈弜漪迫切地想做大人,从自己身上是无望,那便急切地渴望陈弼勚有个孩子,她揩了眼泪,乐得要跳起来。

  陈弼勚无奈,说:“你的哥哥也不止我一个。”

  他是预备带陈弜漪去见颜修了,他要叫她知道,自己也和屈瑶一样,从禁锢之下的婚事里脱离,真正有了喜欢的人了。

  坐马车,陈弜漪准备了许久,已经穿戴一新,她还在不厌烦地问询:“带我见谁?见什么人?”

  “见我喜欢的人。”陈弼勚说。

  陈弜漪笑得咧嘴直乐,她把脑袋砸在陈弼勚肩膀上,说:“天呀,我真为你高兴,真的。”

  目的地居然是桃慵馆,陈弜漪抬着眼,歪头,拽了拽陈弼勚的袖子,问:“怎么是这儿?”

  已经在往里走了,陈弼勚回答:“我给陛下写了封信,他便许我来此处住下了,我那时候在这里待得习惯,他也习惯。”

  “谁是……他?”

  “以前的侍御师,给你瞧过病的。”个头很高的陈弼勚,低头看着陈弜漪的脸,小公主的笑隐匿了。

  她一副了然也慌张的表情,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倒不是生气,可对方是熟悉的人,若是将他与陈弼勚放在一起,想想就有些羞,是挺奇妙的感觉,陈弜漪转了眼珠,脸上有着狡黠的淡笑,她不走路了,凑到陈弼勚耳边,小心地问:“你是不是要娶他?还是……他娶你啊?”

  “说什么呢,说什么……”陈弼勚甩着袖子,佯装揍她。

  果真,亲兄妹间哪来那么多平和的温情,陈弜漪躲得欢快,瞬时,院子里就全是她的笑声,像银铃铛,像一缕山间细泉。

  结果,在廊中一个趔趄,陈弜漪撞在了颜修身上。

  颜修也被惹得笑,忙问陈弼勚:“怎么了,怎么了?”

  “我在揍她。”陈弼勚的扇子尖,碰了碰陈弜漪的额头。

  陈弜漪还是明理的,她忙屈膝,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和他……”

  “别和我行礼。”颜修说道。

  细瞧,姑娘的确长大了,那时是个顽皮小少女,而如今,稳当了一些,颜修带她去里面,又说:“我在等你们呢。”

  作作还活着,它扑棱着飞过来,要往颜修身上落,可陈弜漪伸出小臂,将它接着了。

  天还未黑,雨停之后的一切都是明朗的,一切,都带着晚阳的色彩。

  什么都变了,错觉里,甚至会觉得从前在泱京的一切都是梦,是美梦,也是噩梦,是难以再追溯的,是留下众多遗憾的。

  待安顿好陈弜漪暂歇,颜修才去换衣裳,他脱了绸缎的袍子,盯着肩头上深红的牙印,愣了许久,他揉了揉肩膀,皮肉和骨头都隐隐作痛。

  在暗淡的烛灯旁,颜修的腰被箍着,他的手搭在陈弼勚肩头,沉醉着。

  溺于突如其来的吻里。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