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语一直在项目工地呆到了下午两点,确认复工一切顺利后,这才离开了桃花源镇。

  临行前,她拍了些如火如荼的工地照和小视频。

  齐姐和赵楠山他们坐着公司的车走了,她则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往西,开往了位于安州西郊的同安墓园。三年前的元宵佳节,田成善在外出途中遭遇车祸,永远地离开了她和余淑媛,安息在了这块墓园中。

  半个小时后,一片连绵的青山就落入了视线中。

  早春的气息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了,放眼望去,墓园原本的深绿色已经覆上了一层浅浅的嫩意,一座座墓碑掩映在一片绿意葱茏中,死气沉沉的黑和生机盎然的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时候墓园几乎没有人过来扫墓,田语停好车,先去了墓园管理中心。

  办公大厅里没几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坐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高谈阔论,一见田语,其中一个瘦高的老头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哎,田小姐啊,我琢磨着你们今天应该来了,果然你就到了。怎么,你一个人吗?”

  “是,我妈生病了,我过来祭扫。”田语把准备的水果、食品递了过去,“黄伯,谢谢你们这阵子对我爸的照顾,费心了。”

  “田小姐,你每次都这么客气,谢谢了,”黄伯很开心,“我每天都会去你爸墓前看看,反正都是要巡逻的,顺手的事。有什么东西要帮忙拿吗?走,我陪你上去。”

  田语带来的东西的确很多,黄伯愿意帮忙倒是省得她上上下下跑上几趟。

  青石台阶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时不时地有飞鸟略过,传来几声“唧唧啾啾”的叫声,让这一片墓园显得愈发幽静。拾阶而上,墓碑上一张张黑白照片掠过眼帘,黄伯说着这些新墓、旧墓的杂事八卦,嗡嗡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但是田语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机械地回应几声,脑子渐渐一片空白。

  墓地很快就到了,黄伯把祭奠用的东西在目前一一摆好,还很贴心地替她放了个小马扎,最后识趣地道:“田小姐,那我先走了,你有事的话就来管理中心叫我。”

  田语点了点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小小的平台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田语半蹲了下来,拿出准备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这熟悉的眉眼、这凝肃的神情……一切都恍如昨天,田语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小时候田成善把她高举过头顶时那有力的臂弯和爽朗的笑声,忽然之间,那个具体的、可以触摸到的爸爸就变成了这样一张薄薄的纸片,被封进了这冰冷的石头里。

  “爸,妈很好,就是有点感冒,我不让她来。”

  “我和叔叔吵翻了,你会帮着我的,对吧?”

  “慕允他对我很好,你放心,今天他在国外赶不过来,你不会怪他吧?肯定不会,谁让他是你自己亲手选的呢。”

  ……

  田语一边摆放着祭扫的贡品,一边和田成善絮语着,就好像从前两人无数次的对话。

  她和父母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好,唯一的冲突就是五年前谈恋爱那会儿,周子颐正式登门拜访,结果却因为田成善嘲笑周子颐送来的礼物、内涵周子颐老家小镇的贫穷而彻底闹翻,周子颐摔门而出,田语和田成善大吵了一架。

  田语还清晰得记得田成善当时说的话。

  “小语,他连我的这些嘲笑都忍受不了,如果你们结了婚,这漫长的婚姻中,他会听到更多更难听的话,你觉得你们俩会幸福吗?”

  “我承认他个人的确很优秀,也很爱你,但是他骨子里心高气傲,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这样的话他那些七七八八的亲戚能够你伤脑筋一辈子的,还有他的妈妈更是一个大难题,你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好,我退一步,如果他能为了你再次登门对我笑脸相迎,我可以考虑改变我的看法。可是我看穿了,他不能。”

  ……

  后来果然如田成善所料,周子颐对她依然温柔体贴,但任凭她再如何软语相劝也不肯再踏进田家一步,也不愿意听她提父母半个字。

  再后来,发生了一点事情,田成善一语中的,她和周子颐分了手。

  这段恋爱结束后,她对感情没有了期待,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事业中,这下余淑媛反倒急了,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最后答应和程慕允联姻,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程慕允是田成善亲自挑选的佳婿,她很想看看,一眼看准周子颐的父亲,这次能不能看准程慕允。

  结果田成善看走眼了。

  看吧,你说我和周子颐在一起不会幸福,现在我和程慕允这样就叫做幸福吗?我错一次、你错一次,大家都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田语脑中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卡在了喉咙里。

  还是算了,就这样粉饰太平吧,万一冥冥之中田成善真的能听到她的话呢?到时候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找程慕允算账?

  她有点想笑,可嘴角上扬到一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眼底一热,仿佛有什么液体要从里面流淌出来。

  要是那场车祸没有发生,那该有多好啊。

  那现在她还有一双恩爱的父母,她也可以偶尔做回被父母宠爱的小女生,就算天塌下来还有田成善顶着。

  放下手里的香烛站了起来,田语仰起脸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努力睁大了眼睛,让眼底的潮湿不要满溢出来。

  脸上一凉,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毛毛细雨;山风猎猎,松涛阵阵,外套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一丝寒意袭来。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正要去拿打火机,忽然,她的目光一凝。

  隔着好几个台阶的香樟树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居然是应该远在万里之外的程慕允。

  田语眼中赤.裸裸的悲伤还没来得及褪去,目光定定地落在程慕允的身上,好半天才喃喃地问:“你……怎么来了……”

  要问程慕允怎么提前来了,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冗长。

  原本他预计的回国日期是两天后,但拿到了郑淮的那个视频看了几遍后,不知怎么,他的心思忽然就飘忽了起来,飘向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安州,飘到了家里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飘到了田语熟睡时撸着他头发的纤长指尖。

  初三出国,到那天刚好十天,在他以往的行程中算是短的,但那一晚却莫名变得十分难熬,深夜他还做了个梦,第一次梦见他抱着田语亲吻。

  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就连田语身体上的香味都丝毫不差,以至于醒来的时候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和惨白的月光,他的心底前所未有地泛起了一种名叫“空虚”的感觉。

  一早起来,他检查了一下这次行程的进展。

  和当地政府的洽谈进行得非常顺利,B国资源部的为了得到他们的技术和资金一路绿灯,和土著们的一些冲突也已经解决,剩下的一些小事让卓菡和另一位副总解决就可以了,唯一欠缺的,是一个提前回去的台阶,毕竟出发前是田语挂了他的视频,还是在他诚恳地送上了致歉的礼物之后。

  以前他几个月不回家田语都没有意见,反倒是最近他长留安州后变得阴阳怪气了,这十天下来,田语更是音讯全无,连个问候消息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忙着开盘把他给忘了?

  程慕允思来想去,有点不是滋味,破天荒给赵心桐打了个电话,正要旁敲侧击一下,赵心桐劈头就叹了一口气:“哎,小语真可怜。”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了?”

  “你丈母娘生病住院了,你丈人忌日,结果她天天加班通宵忙着开盘复工,还要一个人去扫墓,老公连人影都不见,哎,这有老公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单身呢。”赵心桐哀怨地道。

  “忌日?”程慕允这才想起来,田成善好像就是在元宵过世的。

  “你看看你,都不记得了,”赵心桐有点辛酸,“也是,你都两年没祭奠过你丈人了,亏得小语还替你说话,说你过年送了好多玫瑰花给她,假的吧?一定是小语自己买来哄我的。”

  程慕允哭笑不得:“妈,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小语是你女儿?”

  “我要是有小语这样的女儿就好了,你们这三个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赵心桐数落了起来,“你姐还非得去做试管,飞北州去了,得几个月不着家,你弟昨天被人撞见和一个模特在酒店玩,我的心脏病都被气出来了。你赶紧回来,小语这几天很需要你。”

  程慕允心中一喜:“她说了吗?”

  “这还用说啊,一眼就看出来了,”赵心桐斩钉截铁地道,“她一提你名字就眼里放光。”

  放下电话,程慕允就让苏航改签了机票,当晚就飞了十多个小时,一个小时前刚刚到了安州。只是到了安州后,他给田语打了电话没人接,只好让司机直接到了墓园;到了墓园又不知道田成善的墓地在哪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管理员带路,结果管理员絮絮叨叨地他教育了一路。

  “我还以为田小姐没结婚呢,每年清明、忌日都没看到你啊,这女婿可不得行。”

  “看到没,就在上面三区头上第一个平台那里,啧啧,田小姐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你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来扫墓的呦!”

  ……

  程慕允沉着脸没搭话,幸好,管理员领路到一半就走了,他的耳根总算清净了下来。

  天色有点阴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青石台阶两边有青苔,一不小心踩到了还有点滑,可能是平常很少有人来的原因,他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再一抬头,他就看到了田语。

  濛濛的细雨中,田语站在一片青绿中,微仰着头,好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山风吹起她大衣的下摆,勾勒出了她纤瘦的身躯,在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松涛呜咽声中显得分外凄清。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程慕允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呼吸好像也停止了一瞬,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他很想把这个柔弱的、孤独的身体揉进怀里,用自己滚烫的肌肤碰触她冰冷的唇瓣,让它重新染上生机勃勃的绯色。

  程慕允从来都是个行动派,下一秒,他就大步跨过台阶,张开双臂抱住了田语。

  抱着的身体里传来一阵寒意,怀中人的眼角泛红,眼底的泪光晶莹,脆弱得好像风中的一只白玉瓷瓶,下一秒就要破碎,被吹散在这茫茫的虚空之中。

  心底的歉意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来晚了,刚下飞机。”

  怀里的人轻“嗯”了一声,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程慕允稍稍松了松手,解开大衣披在了她的头上,低声道:“别动,山里冷,躲着点雨,别着凉了。”

  作者有话说:

  程慕允:不太懂,这种又是心疼又是心跳加速的到底是什么毛病?

  醋醋:(一本正经)心脏不太好,吃点辅酶Q10补一补症状就会消失的。

  【是爱情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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