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稻草，隔绝两个世界的视线。他们谁也没有掀开那一层阻隔。
夏不凉看见一只，一只白嫩圆润、带着些许婴儿肥的手，从稻草堆最底层递过来香喷喷的肉汤和米饭，米饭上还淋了一大勺被炖得晶莹的红烧肉。
在旁边，还有一小瓶药。
“刚刚不小心踩到你了，你用这个药吧，是我爹从秘境带来的，效果很好。我还听到了你肚子叫了。你是不是饿了？这是我娘亲做的。她做的菜可好吃了。尤其是红烧肉。”稚嫩的声音从稻草堆外传来。
那声音极其稚嫩，比他要小好几岁。就算看不到面容，夏不凉也能猜测出她肯定是名从小受尽父母宠爱、天真活泼长大的孩子。
隐约之间，夏不凉听到红烧肉三个字时，似乎还听到了一声吸溜口水的不舍声。
“我可是好不容易忍住偷偷省下来的，都给你了。”
夏不凉饥饿无比，但天生的警惕还是让他没有动。
外面的女孩见他没有吃，“为了不让它们受凉。我路上还偷偷用份火温着呢。你快吃，不然就凉了。你吃完了我就碗偷偷带回家里。”
他依然没有动。
好像察觉到他的警惕，对方又退了退，“诶！算了，碗给你了！我快吃吧！我不看着你吃。”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外面没有动静，夏不凉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手。
因为路上被女孩的本命火温着，哪怕放了一段时间，饭菜还带着点温意。
他尝了一口，咸鲜软糯的滋味从喉间咽下，同时咽下的，还有他前半生的悲苦。
他一边大口扒饭，一边泪如雨下。
这是少年出生以来唯一一次遇到的最纯粹的善意。
世界以痛吻他，他欲报之以仇恨。
可他污浊不堪的人生，世界还是愿意施舍一分温柔降临在他身上。
后来……他恢复了点力气，偷偷去河边洗了碗筷。
但是却没有等到回来收碗筷的女孩，他被发现了，不得不继续逃亡。好在，因为那份药，他重新有了行动能力。
他小心地将多次擦拭的碗筷藏在稻草堆里后，披着夜色离开了。
那块晶莹剔透、仿若散发着寒冰气息的莲玉深深地记在了他脑海中。
那样的莲玉，必非凡品。他想，有哪一天他功成名就了，也许能再找到她。
世界污浊，他沉于污浊，却想以污浊之身，护住他曾得到的那一丝温柔。
夏不凉注视着纪录水晶里的莲玉，那是子车欣然佩戴莲玉行走时他悄悄录下的，便是为了时刻缅怀记忆里那一幕。
虽然看着和记忆里不大一样，但是看到莲玉，他总能找到一丝慰藉。
他知道现在的子车欣然和记忆里的小女孩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那又怎么样呢？
作为不择手段爬上高位的卑贱之子，夏不凉并没有什么道德感。
他自始至终想要守护的只是凄苦悲惨的童年里那一丝温暖，不管子车欣然是什么性格，不论她是天真活泼还是虚伪白莲抑或是娇蛮狠毒，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她是曾经那个为他送上一饭之恩的女孩就够了。
让她不开心的存在，他都会为她一一扫除。
“苏楚……你该庆幸你死了。”夏不凉从浴池中站起来，声音低低地喊出今天才知道的名字，声音幽暗。
如果不是她已经被迟家家仆打死了，就算子车欣然放过她，他也不会放过她。
不是因为对方抢夺子车欣然的东西，他要为其打抱不平。
而是因为……她拿出的冒充迟寒衣未婚妻的信物是伪造的莲玉。
一个卑微、丑陋的废物，却拿着在他心中意义非凡的莲玉，冒充着他记忆里那个活泼善良、天赋卓绝的女孩。
——她玷污了他曾经美好的记忆。
*
“苏楚，你行吗？”
此时，元怡馨、南宫星和苏楚一起围在一口大锅旁边。
元怡馨看向苏楚的眸光带着深深的怀疑。
她觉得自己疯了！
不然怎么会相信苏楚真的会炼丹！
苏楚斜了斜眼元怡馨，随手挑拣着她带来的药材，“女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可哪个大丹师炼丹会用锅啊！还是烧大锅饭的锅！”元怡馨歇斯底里的大叫。
她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要是让她爹知道她敢如此敷衍侮辱炼丹之道，就算是一向对她温柔溺宠的爹也会打得她屁股开花的。
苏楚恬不知耻，“我啊！”
元怡馨：“……”
南宫星乖巧地不断给大锅加柴，附和道，“楚楚姐说行就一定行。”
他年纪很小时就习惯跟在苏楚身后跑，从穿着开裆裤到长大。虽然苏楚在失去天赋后被很多同龄人落井下石，但他已经习惯了将苏楚的话奉为圭臬了。
元怡馨没好气地看向粉雕玉琢的小胖子，“你闭嘴！你当她的应声虫算了，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哦。”南宫星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小辫子，“那我以后就是楚楚姐的应声虫了。”
元怡馨：“……”没救了！
“算了。这批药材是我输给你的赌注，你爱怎么用怎么用。”她像是彻底放弃了，“到时候我再问问我父亲，能不能找到丹师炼制一颗白玉丹吧。”
苏大师对自己的炼药水平被质疑十分不满，她随手加着药材，“你知道练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什么？”元怡馨不懂话题怎么扯到这里了。
苏楚，“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一花一草皆可为剑。”
她将草药扔进去，懒洋洋继续道，“而丹神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炉，心中有炉。一锅一铲皆可为炉。”
南宫星眼睛晶亮，拖着腮帮子笑得天真无邪，他永远是个无情的捧场小迷弟，“楚楚姐好厉害。什么都懂。”
元怡馨皱着眉头，不是很相信，“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她没炼药天赋，但父亲是丹师，还是知道很多相关讯息的。
“没听过很正常。”苏楚笑语晏晏，“因为是我刚才现编的。”
元怡馨觉得，她以前讨厌苏楚是原因的。
她可能是把现在对苏楚的讨厌提前透支在以前了。
她看向南宫星，想看到这只苏楚头号小迷弟被自己偶像打击的模样。
可一转头，就看见南宫星一双星辰般的黑亮圆眸熠熠发光，放射出布灵布灵的崇拜光芒，
“楚楚姐好厉害。能编出这么玄奥的话！”
元怡馨：你有原则吗！！昂？
用大锅炼药比不得专门的炼药炉提纯药力快，非常需要时间和耐心。
苏楚三人直接熬了一晚上，三人眼睛都没闭上。
苏楚是要盯火候，不时添加药材。南宫星是楚楚姐不睡我不睡，而元怡馨则是想看看大锅能不能炼药。
紫气东升，第一缕旭阳光芒从云层中照过来。
“快好了。”
苏楚的声音让脑袋快磕下去的人瞬间清醒。
元怡馨眼睛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看向锅里的灰褐色的药水，吐槽道，“苏楚，白玉丹可是色如白玉。你这不仅连丹型都没成，而且颜色也不对……”
苏楚：“丹型只是丹药的一种状态。不管是丹状粉状还是液体，只要效果好就行。”
她懒洋洋说着，将最后一样药材加进去。
原本呈褐色的药水颜色开始变化，像是被洗净了污浊，开始一点点泛起玉质般的色彩，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如一泓清泉。
元怡馨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
“你真的会炼药啊……”
她看着苏楚将药水倒进备用的瓷瓶里，手不禁往袖子里摸了摸。
那是她准备的祛疤膏。
苏楚脸上，有如同被利刃划过的交错伤痕，看起来特别可怕，这也是她不受欢迎的原因。
可如果苏楚真的是连白玉丹都能炼制的丹师，她的祛疤膏就没意义了。
“你怎么没炼祛疤膏祛除脸上的伤痕呢？”元怡馨打探问。
苏楚干脆利落，理直气壮，“没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