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教近二十年，又总是带毕业班的老教师，张老师对学生受伤这种事儿早见怪不怪。尤其高三生，仿佛一种玄学，越是关键时刻，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儿，不是磕着脑袋就是摔断腿。
高三生受伤可以说牵动一家老少的心，自然而然的，张老师也习惯了各种家长的嘱咐。但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于侑乐同学的哥哥，张老师还是不由诧异。
寻常嘱咐就算了，主动要求开家长会的学生家长，确实少见。
穆炎和老师沟通完便走了。教室那边，元旌浩见于侑乐受伤，下课直接把替他记的那份笔记放到了他手边。
因为手指屈起都会牵扯伤口，于侑乐课上试着写了几个字就放弃了，打算放学回家借元旌浩的笔记，让穆炎帮他抄一份。看到元旌浩主动帮他记了笔记，心里别提多感激。
中午放学，元旌浩先把人叫住，“食堂人太多，你手这样别再碰着了，也不方便端餐盘，和我回家吃吧。”
于侑乐单手收好书，“不会，我等会儿再去，人就不多了。”
“那我还是叫阿姨送来吧，我们一起在教室吃。”
“不用！旌浩……”于侑乐为难地看他一眼，快速思考后，还是决定说开得好，“谢谢你总这么照顾我，但老这样……我不好意思。”
元旌浩沉思片刻，“所以你并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欠我什么，对吗。”
他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于侑乐抿嘴点点头。
“我知道了。”元旌浩扶了扶眼镜，“之前没注意，让你不舒服了……但你手受伤是特殊情况，这几天还是去我家吃吧，之后我会注意的。”见于侑乐似乎在思考，他探身靠近，微微皱眉，“你这样我不太放心。”
于侑乐终是没能拒绝，暗暗下定决心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两人回到元旌浩家时，阿姨刚做好饭。卡卡见他们回来，跟着去洗完手又跟着去餐桌，等于侑乐坐下，便跳上他的腿揣好手趴着不动了。
元旌浩从厨房出来，揪了揪它的小耳朵，“下去，别打扰哥哥吃饭。”说完在于侑乐身边坐下，把特意准备的叉子放在他手边，方便他用左手吃饭。
任性又粘人的小猫连头都没抬一下，于侑乐摸摸它，“没关系，抱着暖和。”
“它最近长胖了，还挺沉的，我抱吧。”元旌浩刚碰上卡卡，就被它扒了一脚，又喵了两声以示不满。
于侑乐失笑，“它这是喜欢我的意思吧。”
“嗯，它真的很喜欢你。”元旌浩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翅进于侑乐碗里。静默片刻，又说，“我也很喜欢你。”
身边人看着还是平日的淡然模样，语气也平静。朋友间说喜欢或许不算奇怪，但两个男生间，还是少见。于侑乐不想自作多情，但不知为什么，却预感气氛会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他傻笑两声端起碗，低头默默吃饭，想着含糊过去。
余光中，元旌浩低头盯着碗里的饭，却始终没动筷子，半晌后又转头看向了他。于侑乐心里一惊，立刻收正目光。
“你的答复呢。”元旌浩问。
虽有异样预感，但这种走向还是让于侑乐一惊，“嗯？”
“我……第一次，和别人表白，不太明白都应该说什么。”
“啊？”
“我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试着交往。”元旌浩很清楚，当下不是最好的时机，更不是一个好方式。只是刚才于侑乐在教室的话让他有了动摇，他一直坚定着不要着急，可念头已经产生，就算不开口也藏不住。
他想，于侑乐会在意相欠的问题，是因为他们只是同学，如果尽快换一种关系，如果能变成更亲密的关系，一举两得。
“我……”于侑乐张了半天嘴，愣是想不出下一个字。
对他来说，收到男生告白的震惊远不及这告白来自元旌浩，他第一时间先检讨起自己来，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论后，甚至开始怀疑元旌浩中邪。
“我知道这个时机不好，或许，你不需要现在就答复……我只是希望你有时间，可以好好考虑。”
他越说越认真，于侑乐脑内却空白一片。要问他喜不喜欢元旌浩，那当然是喜欢的，但绝不是可以交往的那种喜欢。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该拒绝，可话到嘴边，又怕会伤到元旌浩。
“侑乐？”
敏锐的噪音因纠结而活跃，它们在胸腔内冲撞，撞得于侑乐心慌，让他无意识出口，“对不起。”
元旌浩神色一滞，“你很排斥……两个男人吗。”
于侑乐连忙摇头。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元旌浩面色踟蹰，“我们，班上的吗。”
于侑乐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只能转开脸，“对不起。”
“不是！”听着元旌浩说出这句话，于侑乐几乎急出泪来，以至于某瞬间，冒出干脆答应他的念头，“我觉得你很好……”
他一直觉得元旌浩很好，聪明温柔，不热烈却总给人安定的力量。可此时此刻，饶是他说再多夸奖人的话，听起来也难逃虚伪。
元旌浩微微颔首，“……先吃饭吧。”他说着起身，“你先吃，我不想你不自在。”
人进卧室关了门，于侑乐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坐了两分钟把卡卡放上沙发，轻轻去敲门，和元旌浩打了招呼先回学校了。
门内没有回应。
回到学校时他已经错过了午休铃，门卫大叔不放行，他只能在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坐着耗时间。想起元旌浩，控制不住地愁眉苦脸。
下午上课，元旌浩依旧帮他多抄一份笔记，但一句话都没说。晚自习前，班主任来安排换排。于侑乐被换到窗下，元旌浩靠墙，中间隔了两大排。
晚上穆炎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小孩儿情绪不太对，问了问，没问出什么来。
回家路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吃完穆炎给他买的烤地瓜后，于侑乐心情才好了些。他不想失去元旌浩这个朋友，却也给不了他感情回应，那选择权在他，自己总不能强求。
回到小区楼下，两人先瞧见一辆熟车，但车里没人。
上楼一看，人正门口蹲着呢。
对着元致然，于侑乐比穆炎热情得多，“你来怎么不说一声呀。”
“害，这不听炎儿说你受伤了，来瞧瞧你。”
“不严重的。”于侑乐伸出手给他看，然后开门进去，在鞋柜里给元致然找拖鞋。
元致然没先跟进去，而是后退一步，肘了肘身后的穆炎，声音虽压得很低，听着依旧欠揍，“哎我说，同居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啊，是不是每天都春心荡漾的？”
穆炎懒懒地斜他一眼，“嘛来了。”
“不说了嘛，来看看我小嫂子啊。”元致然眉飞色舞的，“听你电话里那心疼的劲儿我还以为得落个残疾呢。”见人剜他一眼，他又立马凑趣儿，“不是，我得跟嫂子处好关系啊，万一以后你俩吵架闹别扭的，我能帮你说话不是。”
“放你的屁。”穆炎冷哼，“我俩就不可能吵架。”
元旌浩真切地被恶心了一把，“瞅你丫内操行吧。”
两人还没拌完嘴，于侑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然然哥，快进来啊。”
这回换穆炎犯恶心了，想把元致然薅住但晚了一步，听着那人腻腻歪歪地应着进门，急忙跟上，“元致然你给我滚出去！”
把手里的外带都搁上桌子，元致然装着无辜看于侑乐，“他这又上哪儿吃了一肚子火药啊？”
于侑乐摇摇头。
“得，咱不管他。”元致然得意地撇穆炎一眼，挨个掀开打包来的吃的，“来宝贝儿，为这么些吃的我可跑了好几个地方呢，老话说得好，吃什么补什么，酱香猪蹄，柠檬凤爪，麻辣掌中宝，红油抄手，都尝尝。”
闻见香味儿于侑乐还乐呢，“我吃抄手。”
穆炎直无语，“抄手算谁的手，皮儿的手馅儿的手还是汤的手啊？”
元致然也很有理，“抄手阿姨亲手包的，双重加持，管得着么你。”
穆炎懒得听他贫，冲于侑乐抬抬下巴，“不能吃辣的，啃个猪蹄睡觉去。”
“真够啰嗦的。”元致然凑近于侑乐，冲他挤眉弄眼，“跟这么个人同一屋檐下，每天都特难熬吧。”
夹起一块猪蹄，于侑乐轻快道，“不会啊。”
他的回答穆炎挺满意，书房忙自己的去了。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过了不知多久，小孩儿来敲门。
“我洗漱好啦，你还要忙吗。”于侑乐问。
“那谁走了？”瞧见他浸湿的发，穆炎问，“洗澡戴手套了吗。”
于侑乐乖乖点头，“没碰到水。”
“药擦了吗。”
一个表情，穆炎就知道是忘了。看人转头就往客厅跑，他也起身跟过去。从小孩儿手里接过棉签，让人在椅子上坐在，自己蹲着，放轻力度揭开敷料，先端详了伤口，才继续上药。
冬天里伤口恢复起来总会慢些，听穆炎不经意叹气，于侑乐食指拨了拨他额前的发，“已经不疼了。”
穆炎抬眼瞟他一眼，好笑，“真的假的，别是痛觉迟钝吧。”
“真的！很快就会好了，猪蹄我都吃了！”
上完药穆炎起身，不由吃味儿，“你听他的，刚在书房都听见你乐了，和你然然哥聊得挺开心啊？”
“嗯，他多有意思……”不知怎么的，话还没说完，于侑乐先发现穆炎的神色不对，像是不大高兴，又像赌着什么气。他十分有眼色地把接下来的话都憋了回去。
摸了摸他的湿发，穆炎转身拿过吹风机。
接下来的几分钟，房间里只有鼓动的风声。感受着穆炎的手指在发间拨动，于侑乐忍不住总想回身。那轻柔的力度，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仔细对待的。热风停下，他听到穆炎嘟囔。
“还然然哥，真亏你能叫得出口，也不嫌肉麻。”
转身趴在椅背上，于侑乐抬眼，“是他让我这么叫的。”
“炎炎哥。”于侑乐毫无迟疑，因为带笑尾音也在上扬，乖巧又清朗地叫了一声。
穆炎都让他叫哑了，“……这么乖啊。”
“嗯，能让你开心的话我都说，能让你开心的事情我也都会做。”
小孩儿仰着脸，说了这句话后就等着反馈似的，笑眯眯地盯着他看，晶亮的眼中仿佛只盛得下他一个人，真诚纯净得让穆炎焦灼。
他缓缓俯身，捏上于侑乐的下巴，端详他漂亮的瞳色，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渐渐放大，看他由诧异转为失神，然后贴上了他微凉柔软的唇。
身心的冲动无一不想深入，可实际上穆炎却没敢用力，舌尖刚探出就收回，托着于侑乐的后脑勺，完成一个温情轻柔的吻。
回神后于侑乐慌乱起身，撞响了椅子，盯着穆炎发怔。
穆炎没出声，坦然等着。
“……我、我今晚睡客厅。”
等人飞快经过自己身边，穆炎闭了闭眼。听小孩儿在屋里叮呤咣啷，不用看都知道是一副什么样的手忙脚乱。事态这么进行，似乎不太妙。他默叹一声，只能下楼买烟。
等他回来，客厅已经熄灯，于侑乐蜷缩在沙发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走到沙发边，穆炎沉声开口，“上床去睡，我睡沙发。”等了两秒没应答，他在暗中难受，“三个数，不起来我就抱你进去，一、二……”
三没出口，沙发上的人就抱起被子急忙跑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