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我喜欢上了清冷钓系室友gl【完结番外】>第74章 云散、所幸我不会像你一样,当个没用的望夫石

  半夜一点钟。

  容汀的脑袋从沙发靠背上滑下去,突然醒了。

  她记得自己逛街逛到很晚,买了一堆好吃的,放在茶几上等着冉酒回来一起吃,中途却因为太累睡着了。

  她们家的沙发不算大,何况她没有躺,而是后颈曲着坐着。

  等睡醒的时候发现脖子都抬不起来了。

  起来以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然而思绪跟不上身体反应,她先接了杯水喝,之后发现冉酒还没回来。

  她垂首,看了下表上的时间,眼睛猛然撑大。

  已经这么晚了?

  嗓子是发涩的哑,桌子上的冰果茶外边融掉了一层霜,旁边的格雷挞由于时间过长,慢慢内陷下去,恰如她此时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贴身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连忙摸出来,是筱稚打过来的。

  “喂?筱稚姐。”

  筱稚那边的声音有点着急:“那个,容汀,接下来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着急,明白吗。”

  容汀拿着手机的手颤了颤,一阵森冷席卷了她全身,勉强地“嗯”了声。

  接着,听到筱稚连卡带喘地说完事情,她手里的手机晃了一下。

  “在哪?”她倔强地问,跑过去穿衣时手掌掼进袖子里时毫无痛感,听着筱稚的指挥,跑进深夜里。

  *

  六个小时前。

  冉酒的状态一直不好,眼看着都到了下班时间,筱稚和站在录音棚外边的人都有些疲惫了。

  那一段始终都录不好,冉酒疲惫地放下脚本,眼睛早已干涩难捱,可是始终进入不了情绪。

  对于她而言,是很少见的状况。

  筱稚也明白应该是录不成了,干脆让外边的工作人员回家。冉酒出了棚,愧疚地和人们道歉。

  这段音频是整个剧本里的最后一环,所以至关重要,每耽搁一天,配音方甚至制片方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不可估量的。

  冉酒向来不愿意拖人后腿,就主动加班看脚本了。

  一开始还有人陪着她,筱稚也在,还给他们买了加班餐。

  后来筱稚耗不住,被老公接走了,其他同事也陆陆续续走了。

  冉酒看着眼前薄薄的一沓脚本,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天书,情绪似蓄水已至临界的大坝,却难以释放出去。

  或者,就算释放了,也太过汹涌,不是这部剧需要的。

  万籁俱寂的时候,她逼着自己看进去,体会剧中人物的角色,体会她的情感,深入最后一幕时的情绪......

  等到了差不多11点的时候她才结束了脚本,才完成了情感的预测把控,大致能确保下回再录的时候能迅速进入情绪。

  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收拾好包出来时,整层楼几乎就剩她一个了。

  外边的电梯有一个故障,另一个只能到六楼,她需要下到六楼才能坐那个电梯。

  下到第十层时她顿了一下,总觉得后边跟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试着停止,那个脚步声也会跟着停。

  周围黑洞洞的,楼道里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亮着荧绿的灯光

  阴冷,恶心,令人作呕,似乎是蛇类腥甜的信子舔过人的皮肤,空气中都蔓延着一种水臭。

  没人害怕癞□□,但是却恶心它身上的脓包。她似乎嗅到了那股熟悉又厌恶的气味,蹙着眉,更加搂紧了自己的包,快步地往下走。

  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抓紧让自己安全的东西,她一只手抓着毛绒绒的围脖,就想到家里那只兔子纯黑清亮的眼睛。

  她说她最喜欢她,她不想要她离开。

  如果她离开了,那只兔子说活不下去。

  她不能出事。

  冉酒闭了闭眼,逼着自己淡定。自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的防范心理一直比别人要强,租房需要挨着派出所,家里有警报器,平时自己卧室都有监控,只是自容汀住进来以后才关掉。

  她的手机上有快捷报警键,她在兜里划开屏幕,等着灯光适应黑暗以后自动调低,又拿出来点了那个报警键。

  里边转机的声音响了半天,冉酒神色枯败,自动挂断了。

  接下来......人说危难的时候,最想见的人,可能就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她想给待在家里的容汀打个电话,指尖却缓缓移开,悬在筱稚上,还是放弃,接着再往下,是卫风......

  下到九楼时,安全通道对面的门开着,这曾是售卖服装的。正对着门口的不知哪家忘了关灯,惨白的灯光照射着屋里的假模特,仿若真人,冉酒看到的一刹吓了一跳。

  转而看到了模特木讷无神的纯黑眼珠,她才意识到是假模特。

  可是,身后的脚步渐渐逼近,她的视线微微偏移动,看到了玻璃映出的朱文斌得逞的笑意。

  她想转过身子,后颈却传来一阵剧痛。

  *

  晚上两点钟,医院里边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急诊室门口围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是小苍兰工作室的筱稚她们。

  容汀到的时候,手术室的牌子亮着,显示着正在手术。

  她知道里边就是冉酒,还没等说话就很没出息的啜泣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筱稚似乎已经哭过一遍了,眼角微红,然而此时还得稳住场面,她拉着容汀坐在座位上,“警察刚走,我和你长话短说吧!”

  容汀在筱稚缓慢的叙述中,大概明白了冉酒的过往。

  根本就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换了个家庭,厄运就停止。

  相反,她自始至终都被厄运伴随。

  什么都不为她做的自私自利的母亲,变态般的继父,窒息的重组家庭,甚至她退学以后,孤身一人在帝都是怎么打拼的。

  不知听了多久,筱稚讲的嗓子都哑了,才匆匆忙忙解释,“晚上小酒给卫风打了两个电话,他没有接到,后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以为小酒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给她回电的时候收到了警方的电话。”

  她解苡橋释的简短。

  其实小苍兰的人都知道冉酒性格孤僻,下班时间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绝不会联系她们。卫风陪女朋友出去吃饭,中途洗手的时候才看到两个未接,都是冉酒的,一个20秒,一个才5秒,他的反应还算敏锐,回电未果又赶紧找了筱稚,筱稚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电视里总喜欢演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总能被绳之以法。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面对恶意却毫无还手之力,究竟要拥有多强的精神力才能直面这些恶人。

  她无法想象,冉酒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

  筱稚慌忙蹲下身安抚她,“医生说没有大碍,刚才来这边的警察也说了,冉酒很聪明,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封闭的更衣室,好在是等到救援了,犯人本来跑了,也抓到了。”

  筱稚说起这些脸上满是懊丧:“你说这么晚了,我们哪里能想得到出这样的事情,那家商场的监控也24小时开着,从来都很安全,谁知道......”

  她噤声了,她跟着警察看过那个监控摄像,知道冉酒经历了一场多么惊险的斗殴。

  空无一人的走廊,那个男人死死箍着她细弱的脖子,她艰难地喘息着,逃出去,硬质的棍棒又追着打在她的脚踝处,男人拖着她往监控死角走,是冉酒连撕带咬挣脱出来,硬是拖着伤逃到了一间封闭的更衣室。

  那种场面是个人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

  这样惊悚的画面,她不敢和容汀说,以她现在这么脆弱的样子,根本接受不了。

  不知在外边呆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开了,大夫走出来说没有大碍,脖颈受伤比较严重,当时差点导致窒息,此外,还有小腿骨折,手腕软组织挫伤……

  容汀冲到门口的时候,里边的人已经收拾手术器具了。

  冉酒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露出一截被包扎好的苍白手腕,薄薄的眼睑合着,似是陷入了重重梦境。

  在梦里,往事像走马灯般从脑海里闪过。

  很奇怪,她当时一点都不害怕,她那时的命已经烂透了。

  她甚至觉得,不该遗憾过去的遗憾,连被过去的恐惧摄住都是可耻的,这些阴影不能覆盖她剩余的人生。

  被打伤的时候,她也笑着问朱文斌怕死吗。

  朱文斌眼神里闪过片刻的愣怔,似乎不明白这个时候她都在挑衅他。

  也难怪朱文斌最后像疯了一样非要抓住她。

  他们两个在本质上都是疯子,而有时候疯子能做出的事情,往往是超乎想象的。

  她疯了的表现就是她不怕死。没有人知道,她早就在包里放了一把裁纸刀,久久压抑的憎恶在那一刻爆开,疲乏和恨意在脑海里翻涌,她甚至想一刀捅下去,干脆和朱文斌两败俱伤。

  可是……这些梦境忽然急速远去,她的头顶出现温柔的光线,整个人似乎被轻柔的放在了一片温暖的地方上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舍不得一些东西,她忍不住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抓住旁边那人,“别走。”

  然后自己的手被人缓缓地,坚定地握住了。

  冉酒醒来的时候是在普通病房,她的身体有些脱水,正挂着点滴,一条腿打上了石膏,正架在床上。

  病号服有点宽大,露出她半截纤细的锁骨,在病房白炽灯的光线下,有少许阴影顺着滚动,让她显得更加形销骨立。

  被宽大的病号服一衬,容汀撑着脸观察她,蓦然发现她真的好瘦。

  冉酒慢慢眨巴着眼睛睁开,嘴唇微微翕动,神识还没有缓过来。

  有护士过来给她换了点滴,余光瞟到这个人挺瘦的,然而脸部轮廓很好,从额头到鼻梁到唇线都无可挑剔,眼睛是很是完美的琥珀色,泛着淡漠的光泽,不知她到底是处于困倦之中,还是仅仅有些厌倦了。

  她之前听主治医师说过,这个人是出了紧急事故以后送进来的。至于什么事故,昨天半夜来警察的时候她还听了个大概,当时就觉得胆战心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还跟犯人搏斗了半天,不禁对她有些佩服。

  然而等视线移动到她有些消瘦的身体上,又怀疑这小身板能打得过那人吗?

  她心里庆幸没出什么事儿,她见过好多急诊室送来的经历过事故的人,比起寻常疾病,这样的更像是天降大祸,不说身体在一刹那遭受的折磨,即使醒来以后也往往精神涣散,如果身体状况太差,很容易陷入到抑郁的情绪中。

  她不知道这个女生经历过什么事情,只是觉得她很可怜,下意识让旁边陪床的容汀等她醒了以后多和她说说话。

  容汀的心情昨日似是经历了一场冷雨,冉酒未醒来之间,始终觉得寒气环绕,被人触碰了下才打了个激灵。

  护士见她有点呆,又重复了一遍,“病人起来你多和她聊聊,多照顾下病人的情绪,不要说消极的话。”

  “好。”她看着冉酒睁开的眸子,已经没心情管别人说的话了。

  护士出去了,冉酒眸子前边似糊着一层淀粉,然而随着视线清明,她看到了面前的人,挣扎着探她的手:“汀汀。”

  容汀垂头看了眼,把手撤出来,脸上平静无澜,给她把被窝的四角都掖好,然后又查了一下针管有没有回血,调到了合适的流速。

  她就像一个很完美的恋人,帮她做好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一时不太想搭理她。

  冉酒愣了一下,又娇娇细细地叫了一声。

  容汀闭了闭眼,想到她就是被冉酒这副样子骗了,一直以来以为她真的是个很娇气的人。

  可她敢独自走别人不敢走的夜路,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么危险的事情,给人一种她完全不惜命的感觉。

  筱稚说,她和她的继父搏斗时,那把刀差点捅在她自己身上。

  她至今心惊胆战,差点要失去冉酒的恐惧,实在让她难以原谅她。

  容汀红着眼睛,语气有些生冷,“冉酒,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我会恨死你的。”

  她说这句话时,冉酒看清了她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遍。原本乌黑清亮的瞳仁变得雾蒙蒙的,充斥着悲伤的雾气。

  她该是哭过了很多遍。

  冉酒也跟着眼睛一酸,硬是撑着坐起来,朝她伸出胳膊:“要抱抱。”

  这回容汀终于忍不住,如她所愿地抱住她,轻轻地抽泣起来。

  冉酒没有再说话,缓缓拍着她的背。

  只是叹息了一声,是很轻的,极其不忍,又有点后悔的叹息。

  *

  这段时间注定不得安宁,朱文斌暂时涉及赌博,敲诈勒索和人身伤害罪,一直在看守所接受调查,还需要继续搜集证据,等待最后的判决。

  容汀基本陪冉酒在医院呆着,偶尔上午会抽空去学校训练一遍,然而只要训练完毕,一分钟也不会拖延,而是立马跑回医院。

  有时她掐着分秒从操场上跑回来的时候,冉酒才慢慢悠悠起床,靠在床背上吃着医院的早餐。

  两人的气场一天比一天和解,容汀本来就不舍得对她冷漠。就算是,目的也仅仅是让冉酒学会在乎她自己。

  冉酒受了伤,疼在她心上,虽不是身体那么尖锐难捱,然而也是像钝刀子磨心,一刀一刀刮骨蚀髓。

  冉酒经历过这样恶劣的事情,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身体好转胃口也跟着好了,会自己去食堂吃早点,催着她早点去学校。

  医生让容汀这段时间多给冉酒补充营养元素,譬如牛奶蛋白质。

  可是她不能喝牛奶,容汀只能搜索一堆攻略,精挑细选出来几种不含乳糖的奶粉给她泡。

  冉酒睁着眼睛就像个好奇宝宝,在旁边眼巴巴等着她泡奶粉,说自己从来没喝过不带乳糖的奶,也没人会给她买。

  容汀一下就心软了,先泡了满满一杯给她,递过去的时候像照顾小宝宝一样,一直让她慢点慢点,这样就算有什么反应也好及时知道。

  好在冉酒喝了两杯奶,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下她彻底放飞自我了,一连好几天磨着容汀让她给泡奶粉。容汀往往是灌了满满一大玻璃杯,冉酒晚上一口气就能喝完,喝完以后趴在枕头上面睡,睡的空气都奶呼呼的。

  她更担心冉酒的早餐问题,从家里面拿了全麦面包,偶尔忙的时候会住在医院,第二天起来干脆做各种各样的三明治,顺便给她泡一杯奶粉。

  冉酒在她的照顾下脸色逐渐红润,单薄的下颌居然有了一点点薄肉,容汀偶尔会趁她睡着时揩油,轻轻摸一下。

  然而等她茫然地睁开眼,容汀早就闪到一边装着看书了。

  与此同时,她的毕业论文逐渐提上日程,导师在国外,和她们有时差,基本都是晚上开会。

  可是一般这个点儿冉酒就睡觉了。

  她怕打扰到冉酒,就躲在卫生间旁边的小走廊,坐在那排座椅上开会。

  冉酒起初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有一天她半夜醒来,上完厕所却找不到她,一路找出病房,最后看到小小的人影坐在浅淡的灯光下边,电脑放在她的腿上,她的脖颈微微弯着,正有些费力地识别电脑上面的文字。

  后来容汀发现冉酒睡觉的时间变晚了,可能是身体慢慢好转,也没有原来那么嗜睡。她到了晚上会打开手机玩游戏,有时是连连看,有时是贪吃蛇,她的游戏级别越来越高,贪吃蛇从十秒能玩到六分钟,连连看打到通关。

  等贪吃蛇通了最终关卡时,冉酒惊喜地朝她晃手机,让她看上边的通关标志:“汀汀,我厉害吗?”

  容汀不情愿地点头:“厉害。”其实她更想让她早点休息。

  后来冉酒觉得手机小游戏不好玩了,让容汀从家把她的ipad带过来,故意将植物大战僵尸数据清空,重新开始通关。

  她这样晚上闹着不睡觉,总说自己不困,容汀很无奈。不过既然冉酒不睡,她不用再去外边用电脑了,往往是听着旁边豌豆射手打僵尸哒哒哒的声音,便放心地敲着键盘。

  然而她一旦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就能看到冉酒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

  她腿还不能乱动,然而又喜欢趴着睡,上身微微有些别扭,确保自己的头能侧躺着,眼睛在灯光的刺激下紧紧合着,然而小脸尖俏又白皙,每次翻个身时能看到另一边压出来的褶子。

  容汀恍惚意识到,冉酒为什么非要玩游戏不睡觉了。

  她过去给她盖被子时,都觉得自己好笨,心软了又软。

  筱稚他们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冉酒醒来的第二天,卫风夸张地扛着一堆营养品和保健品进来的,脸上是少见的愧疚:“抱歉啊小酒,当时我......没接到你的电话。”

  冉酒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没关系,就算你接了也没用了。”

  她的命运从始至终贯穿着这个人渣,甚至带了种悲凉的宿命感,可是她知道,事情最终要她自己解决,与其他无辜的人无关,她拎得清事实,也不会迁怨气到别人身上。

  卫风都快哭了:“那啥,以后你不喜欢我吃青椒我就不吃了,还有你的桌面我也不碰了,频道我继续帮你管理,保证管得好好的。”

  他这番垂死挣扎的发誓让众人笑死,冉酒唇角也是淡淡的笑:“谢谢。”

  筱稚很大方地给了她工伤补贴,差不多一个月的假,都够她挥霍好长时间了。

  容汀中午弄了几道热菜,还有一盘凉拌西红柿。

  用的小桌是冉酒病床上放的那个,两个各坐在一侧,只是容汀坐在床沿上侧着身子,有些不方便。

  冉酒很喜欢喝西红柿汤,容汀就全给她了。她吃完了最后几块小西红柿,喝完了盘子里的汤,意犹未尽,用被子下的小腿轻轻蹭容汀。

  简直就像狐狸精长出了尾巴。

  容汀愕然抬头,只见她仍是穿着颜色浅淡的病号服,领口松开一个扣子,她微微倾身夹菜的时候,凸起的锁骨就在容汀眼底滑动。

  她的脸不似之前病态的苍白,多了好多活泛气,甚至容汀有种错觉,冉酒那天醒来的时候,心情似乎特别好。

  冉酒眨巴着眼,本来有点期待,可是等了半天见容汀蹙着眉,阴晴不定,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她微微凑过去,是索吻的姿势,在容汀唇上轻啄了一下,又懵懂地看她。

  容汀唇上留下了西红柿汁水的味道,她当时撒了些白糖,冉酒亲她的时候有明显的甜丝丝味道。

  “汀汀?”她忽然蹭过来,眼睛闪烁着看她,眉眼都是笑意:“我又想喝奶了。”

  她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凑近她,讨要一两个吻,说些很隐晦的情话,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容汀伸手,把她嘴角的汁水抹掉,“刚吃完饭,不要喝奶了。”

  她的语气平淡,就这么拒绝了她。

  若是往常,只要面对着冉酒,就难免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像是每天都被围在粉红泡泡里。可是泡沫般的东西都是不太长久的。

  她指腹贴着冉酒柔软的唇角,动作稀松平常,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她希望更长久一点了。

  她没心思做这件事,起了身,冉酒揪着她的袖子时用了些力气,扑上来吻她,带着一种狠劲儿。

  冉酒咬人不疼,像被小猫的尖牙碰了一下,容汀的嘴角传来血的气味,接着一种隐隐的痛感传来。

  然而冉酒又慌忙的松开嘴,擦她嘴角的血痕,有点慌乱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汀汀。”她说的快要哭了,“我只是着急,你不要不搭理我。”

  她像只不懂事攻击人的小动物,瞬间亮出利爪,意识到错误后又慌忙收回,只剩软乎乎的肉垫,任人拿捏。

  冉酒就抱着她哭的时候肩膀一颤一颤的,似是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在一夕之间卸了个干净。她说:“不要不理我,已经没人要我了。”

  冉酒本来最近体弱嗜睡,打着哭嗝睡着了。

  容汀把她放在床上,她原本就是会压制和忍耐的人,不太擅长表达感情,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为了哄她。

  只是她从来没和她说过,既然曾经既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她,她就会孤注一掷地走下去。

  第二天,她照样做好早餐,去了学校。

  导师从国外回来了,要审核开题报告,每个人都会预答辩,然后导师负责指正,避免开题就被否。

  一上午已经过去了,自从陪着冉酒在医院住,她有十分严苛的时间观念,尤其等自己轮完以后,还剩下不少人。她破天荒没有等下去,找了个早退的理由,怀着些许愧疚先撤了。

  她是打车回医院的,等跑上楼以后,领口几乎都湿了。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走过门口的时候,穿堂风涌出来,她发现病房里有人。

  那个女人闻声回头,明显被吓到了,她手里拎着的包刚放好,还没坐下,应该也是刚来。

  女人上了年纪,脸上该有的皱纹都有了,然而岁月不败骨相,她的眼睛是眼尾微翘的桃花眼,鼻翼和冉酒的一样尖俏而窄,两人连唇形都有点像。

  容汀猜到了她是谁。

  冉酒仍旧靠在床头上,眸色平淡,修长的颈微弯看向她,“汀汀,我妈来找我了,你在外边稍等一下好吗?”

  “好。”容汀点头,帮她们关了门。

  一时间,门内陷入寂静。

  徐慧芳不知怎么开口,出了事警方就联系她了,她本性懦弱又娇气,一听消息后吓得快晕厥过去,浑身瘫软无力借病在家,哪里走得动。恍恍惚惚过了一周才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刚才那是谁啊?”

  冉酒的视线从门那边收回来:“室友,她一直照顾我。”

  “啊?”徐慧芳两只手不知往哪放,不敢看自己女儿的眼睛:“这样吗?你室友居然能好心照顾你。”

  冉酒冷笑了一声:“是啊,很奇怪吗?”

  徐慧芳讪讪的:“那她和你关系还真好。”

  冉酒不想和她废话了,平淡道:“对,是恋人关系。”

  “哦,这样啊......什么,恋人?”徐慧芳吃惊时,法令纹更加明显,随着她的嘴一张一合:“你怎么能和女生混在一起!”

  “这是我的选择,只是通知你一声。”冉酒说:“我也很奇怪,在帝都照顾我的一直是她,她对我很好,包容我的时候,我亲妈还不知在哪呢。”

  这句话仿若一把利刃插进徐慧芳心里,戳的她许久没出现的良心隐隐作痛。

  徐慧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朱文彬的赌瘾是早就有的,她最初没有发现,只是觉得他日益佝偻,眼窝深陷,似是患了重疾的人。她以为他病了,朱文斌也有了不去上班的理由,那段时间依旧出去不知忙什么,有时彻夜不归,但再没给过她钱。

  可没多久他跑路了,把她和那两个孩子一起留在家里。

  徐慧芳起初还不知怎么回事,呼天喊地地给他打电话,却没有一次打通。

  接着她发现事情的走向不对了,讨债的每天都上门敲门,她出去买菜也被人跟踪,无数个深夜听着门上嘈杂的拳脚声和骂声,她终于意识到了朱文斌是欠了赌债。

  她明白他们看似稳固的婚姻关系破裂了,当即崩溃大哭,像朵无人攀附的菟丝花失去了根。

  可是她报了警也没捉住那帮人,当晚窗户被砖头打烂好几扇,她才终于决定搬家。

  她把朱文斌的两个孩子扔回他父母家,自己还有一点娘家的积蓄,不甘心地收拾朱文斌那屋时发现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稿纸,她一张张拿出来看,脸都要气得发抖。

  全是裸/体的女人,有些女人她还见过,曾经有两个跟着朱文斌一起回家吃过饭,朱文斌当时说是女同事。

  徐慧芳当即被愤怒冲到头顶,狂躁地撕碎那些稿纸,却在衣柜更深处发现了他的速写本。她知道里边不会有好东西,却还颤着手打开,纸张已经泛黄,每一页都标着日期。

  是五年前的,几乎都是冉酒的,极尽描绘。她沐浴完穿着小背心和短裤,细瘦的胳膊拿毛巾揉着头发,两条腿修长......她趴在床上睡时安静乖巧,侧脸被压扁了,睫纤长,露着肩膀......她穿着校服安静地写作业,只是身材初显,露出微微的轮廓......

  徐慧芳满眼崩溃地放下本子,想起冉酒向她求助时她说的话,简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她再往后翻看,朱文斌就变态一样把那些龌龊的东西都画在上边,似乎这里是他作恶的极乐园。

  最后几张的主角都是个襁褓,看不清里边的孩童,一张是手捉住孩童的脚在摇晃,一张是藏在床底下的襁褓。

  徐慧芳忽然想到她那次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最后在床下找到的,心里当即被一股深寒之气携裹,她打开最后一张。

  是刚一岁的孩童躺在地上,看不清人形,周围用黑乎乎的素描代替血液,蚂蚁在旁边啃食血块。

  她崩溃地大叫起来,那样血腥的场景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那年她去银行办事,贪人家办卡赠充值券的便宜,硬是让冉酒也拿着自己的身份证过去。两个人回来的时候,众人伸长脖子围着,她也走过去,看到自己的孩子摔在血泊里。

  她当时直接给了冉酒一巴掌,哭着骂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放好,骂她为什么不把窗户关好。

  至于当时冉酒当时解释了什么,她太过悲愤,全都没听到。

  她一直以为是冉酒的过错。

  ……

  冉酒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像只懦弱的老鼠蜷缩在自己的屋子里,旁边扑腾的全是那些她不愿意相信的真相,一桩桩,一件件,证明她一直和一个变态生活在一起,只是因为男人表面的温柔儒雅,没认识到他是个恶魔。

  当冉酒冷笑着说她没有愧疚这种东西,她神经质般哆嗦,浑身都凉透了。

  谁说她不会愧疚,谁说她不会后悔,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办,她平时连杀条鱼都怕得要死,竟然就想着那样算了。

  已经这样烂了,破罐子破摔,她以后不想再和朱文斌有关系。

  可是......那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尊严。

  仅有的良心撕扯着她,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抓住冉酒,将发现的所有东西和盘托出。像个懦弱到极致的懦夫,绝望地问她该怎么办。

  冉酒在电话里的声音轻松而冷淡:“你没本事把他送进去,我帮你送。”

  病房里,徐慧芳的抽噎声由小到大,后来差不多变成嚎啕:“小酒,我错了,你跟妈妈回家好不好,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冉酒的眸子淡漠地掠向窗外:“你能照顾好我吗?”

  她平静地继续说下去:“你从来都不会做饭,做出来很难吃,我根本吃不下去,所以饭量很小,却经常被你凶。长大一点时,你总嫌我看动画片,可是你不知道我从来没看过动画片,因为电视都让给你了。每次我被男生骚扰,你从不会为我说话,你只会说我不检点,不会在乎我心理压力有多大。”

  “初中,我好几次食物中毒,班主任和你说我的肠胃可能有毛病,你不闻不问。我在宿舍犯病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来,我当时是痛晕过去的,后来知道是宿管阿姨把我送到了学校,不是你。”

  “爸爸死了,我天天被你殴打。姑姑姨姨们都说是你的错,可我还是不想离开你,我像条看门狗睡在你门口,防着你自/杀......你知道别人都在努力学习,只有我天天被你折磨是什么感受吗?”冉酒蓦然回过头,眼角是通红的,声音一哽:“毕竟爸爸的事和我有关系,这个罪我认了!”

  “中考完你不问我的意见,就把我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努力了那么久的成绩变成一张废纸,来到这边要住最烂的屋子,上最差的学校,你也从来不会在乎我。”

  冉酒用指腹抹掉眼底的湿润:“我既然选择跟着你,这些我可以忍。可是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朱文斌是个变态,你为什么不信?你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时候,我一直在被他骚扰,我在宿舍门口被问内衣尺码,洗澡睡觉被偷窥,甚至还被他泼脏水。你知道学校的人怎么看我吗!都是我活该!因为我只能选择跟你!”

  徐慧芳头都抬不起来,“小酒,妈妈真的错了。我......我以前不知道他是个人渣,我会弥补你的。”

  冉酒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退学吗?”

  徐慧芳愣了,无神的眼睛提起来看她。

  冉酒笑:“你现在都不知道,弟弟出事了,你当时的状态就像爸爸离开时那样,我们稍微不注意你就要自/杀,你只信朱文斌,只有他能拦住你。我怎么解释你都不听,都不信,周围的人都在说我......说我是故意的,他们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说我这样的人居然还学法。”

  “你一直觉得我嫉妒弟弟,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我觉得你有了情感寄托挺好的。我还逼着自己接受他,不会因为他是朱文斌的种就厌恶他,我甚至希望他好好长大,好好学习,不要和他的人渣爹一样。”

  后边的她说不下去了,她被这些风言风语压着,即使回了学校,无端背着这么大的罪孽,心神恍惚,做什么都做不好。

  闭上眼,就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在法学院集体宣誓时,她看着那么多张正义又朝气的脸,只有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背着一堆无人认领的罪孽。

  当时,所有矛头都指向她,她不认又能怎么样。

  她竟然真的觉得自己不配。

  那些课程于她而言再也难以触及,她什么都学不下去,期中好几门课程亮了红灯,收到银行发来的还款消息时已经身心俱疲,再也没了念下去的勇气。

  她当晚给朱文斌发消息,说她妥协了。

  徐慧芳的个性终究造就了她的悲剧,一个需要四处索取爱的人,怎么能给她关爱。

  若不是中午徐慧芳和她说了那些事,直到现在她都是独自背负着。

  现在她卸掉了,无端有了解脱意。

  徐慧芳失声恸哭,干哑的嗓子声嘶力竭,惊动了外边的护士。

  护士跑到门口却看到一个女生浑身颤抖,哭得梨花带雨,哽咽到喘不上气来。

  容汀拦着护士:“拜......拜托,等她们说完。”

  良久,冉酒等她哭够了,看着她这个样子毫无波动,“徐慧芳,你这辈子吃男人的亏吃够了吧。”

  往日的狰狞终于烟消云散,她一字一顿:“所幸我不会像你一样,当个没用的望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