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帝都连续降大暴雨,电视台的主持人天天报道哪个区各种预警,拿着话筒不断采访路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着这场雨过后,就是逐渐降温的天气。
那天容汀黏着冉酒晚上要接她,一定要她给自己打电话,冉酒敷衍地应了,果然一天都没给她打电话。
接着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
小灰兔一个人在家里有点沮丧,隐形的又长又宽的大耳朵低低垂着,她又看了好几遍小视频,确信自己该记得都记对了。
酒酒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快到下午4点,筱稚打来电话的,说需要她接一下冉酒。
容汀原本以为冉酒又没带伞,去了他们工作室的时候才发现她还在录音棚录音。
里边有人给她念脚本,她的眸子是疏离的琥珀光,静静地听了三遍后说:“谢谢,我记住了。”
容汀看到这一幕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是里边的人在帮她进入情绪,当时并没意识到什么问题。
录制的是另一部古言女强剧本,女主恰好还是萧然,因为之前那部剧冉酒的声音和她的角色很适配,这回还是找了冉酒合作。
冉酒正看着屏幕对口型。
外边是时而呼啸的风,录音棚里边完全封闭如真空,连些许的动静都听不到,只有人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能听到清脆的细节。
容汀从小到大比较钝,从不追星,也并不觉得那些明星遥不可及,只是觉得他们是颜值高点的普通人。
可是此刻,冉酒在她眼里却是熠熠生辉的,浑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芒。
电脑屏幕上萧然饰演的女将抬手挥剑,力至锋刃,竭力将骤雨般的攻击挡在身后,护住了前边的幼帝,镜头一角处,孩子稚嫩的脸庞被裹在女将的细白大昶中,脸颊仍有薄弱稚气,却带着一种纯粹的安然感,似乎对后边的人很信任。
视频里的反派色厉内荏:“前朝欲孽,遗恶万年,休要做你的复国大梦,快束手就擒。”
萧然30多岁的年纪,看着人眉目妍丽,唇瓣由于飓风的色泽浅淡,却带着一种胜者的气场,冉酒的口型此时和画面中女将对上,人声合一,掷地有声:
“竖子之话不足惧。我愿堆金积玉,名扬万里,美人在怀,岁月常新。”
筱稚看她认真看里边的人,有点崇拜:“小酒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
容汀转过脸,一副放松的神情,“也是我的。”
她看了下周围,半天没见到李薇琳的影子,或许是之前每次都能看到她,觉得这人对自己还挺热情,这次没看到就有点不适应。
她挠了挠头:“这次好像没见到薇琳。”
筱稚不失端庄地笑了笑,“她去别的公司了。”
“啊?”
筱稚有些惊讶:“小酒没和你说过?”
她摇摇头。
筱稚有所会意,也不再多透露:“没事,就是正常的调动,再说天海公司平台也更大点。”
容汀对这些也不懂,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这样啊。”
她正想不明白,却被录音棚里的声音吸引,好像是卫风和冉酒对剧本理解出了问题,两个人各有各的诠释,一群人静静在外边看着,也不阻拦,也不多言。
过了两分钟,似乎卫风妥协了,录完之后有点疲惫地出来,轻笑着念叨一句:“这家伙,真强势,以后谁跟了她都倒霉。”
筱稚余光瞥到旁边的容汀,打了卫风一下:“你别瞎说。”
容汀很认真地眨着眼:“她生气的时候也好可爱,不是吗?”
话一出口,所有站在外边的人都安静了,卫风露出个瓦特的表情,于莱默默放下了带着吸管的水杯,筱稚的嘴角僵了僵。
还是筱稚后来打圆场,“哈哈哈小汀真的很喜欢小酒呢,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小酒生气也好看呢,是吧。”
于莱这回继续嘬着吸管,点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
卫风觉得有点意思:“也是嗷,怪不得人家超话粉丝说,每看到她拒绝一部gl广播剧都想揍她,可是想想颜值只能原谅。”
“扑哧”,工作室的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只有容汀面露愁色,拉了拉筱稚袖子:“筱稚姐,现在微博上,还有没有骂小酒的人了。”
自从上次看到密密麻麻的骂声,她当即有种心如刀割的窒息感,当即心口酸疼,泪意氤氲,甚至无力面对第二次。
她后来再也没有主动翻过冉酒的超话,总怕看着看着再跳出来什么污言秽语。
然而她知道她不能比冉酒还害怕面对。
或者说,光是明白她并没有办法帮冉酒阻挡所有伤害这件事实就很难过了。
无论是听蓝玟说的那些事情,还是冉酒口中缥缈的过去,她当时甚至很笃定地想,若是冉酒和她在一起,她绝不会让她受伤害。
然而面对现实中各种不可抗力,她们始终像是西西弗斯神话里的人,自以为能把巨石推上山顶,却始终避免不了巨石再次滚落的事实。
筱稚见她愁闷,眸子柔和:“有时肯定有的,但是你也要相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所以那一点人也就不足为惧。”
她劝道:“小酒都很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她。”
容汀点点头,或许,冉酒真的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很多。
筱稚忽然凑过来,低声和她说:“或许,你能让小酒心情保持良好,也算是很大的贡献了。”
容汀:“......?”
“她这两天心情不好吗?”
卫风摇头:“我看是不太好,她这人不容易发火,但是偷偷生闷气,得人哄着才行。”
于莱:“那你得罪这祖宗干嘛?”
卫风惊了:“我什么时候承认是我,拜托我早上最后一个来的好吧,哎造谣可不能这么造。”
两个人吵作一团,筱稚朝她招了招手,“先进来。”
容汀随着筱稚进去,冉酒的正蹙着眉看着脚本上的内容,侧脸宁静如玉,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筱稚走过去,拿下她手里的脚本:“你还看得清楚吗?”
空气过电般安静,容汀甚至一时半会儿没懂筱稚话里的含义。
直到冉酒朝着她们转过身,眼神依然明净,却带着种无法聚焦的茫然。
容汀才意识到了问题。
她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捧着冉酒的脸看。
冉酒因她的动作微微扬起脸,沁出些许湿润,她眼角也红红的,似乎尽力捕捉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容汀意识到自己失态哭了出来,冉酒听到啜泣声,忽然伸出手摸到她脸上的水光。
筱稚劝着人,冉酒也哭笑不得:“我还没查呢,你一哭我都觉得我要瞎了。”
“是今天中午吧,小酒说突然看不清东西了。”筱稚回答容汀的问题,顺便批评冉酒:“别胡说,你应该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眼压有点高,让你去医院你又不去,只能把你室友找过来了。”
冉酒模糊的视线落在容汀身上,又有点抱怨:“和你说不要告诉她嘛。”
好了,这回连人都认不清了。
容汀惆怅叹气。
筱稚笑了:“再不带你去看,我怕眼睛出问题,再说人家还以为工作室虐待你。”
领着冉酒从商场出去的时候,容汀记得晶状体如果有问题会很害怕受到阳光的刺激,因此去柜台前面买了一个墨镜让她带上。
冉酒摸了摸墨镜的边缘:“这回我真的像个盲人了。”
可是真的对她说了重话,容汀又于心不忍,“眼睛上的事都不是小事,大病的话我不希望,小病也要好好看的。”她仔细看了一下冉酒通红的眼角,有点担心她角膜感染。
她从手机上约了离这边较近的火箭军总医院眼科大夫,好在眼科挂号的人不算多,轮到她俩的时候也是晚上六点。
冉酒倒是心大,说不如先吃顿饭,容汀要气笑了。
旁边有家杭州菜,她们进去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式,冉酒倒是什么都不挑,吃的要尽兴才行。
容汀一时庆幸冉酒看不到她满面愁色,拿着筷箸帮她夹菜,偶尔见她夹不起来时用了新筷喂到她嘴里。
冉酒吃东西很乖,似幼鸟啄食,给的都吃了个精光。
容汀后来要了西湖牛肉羹,冉酒喝了两碗以后才抱怨有点淡,容汀冷着声说:“晚上也许不吃饭了。”
这句话吓得冉酒吃了一笼青玉桂花糕,附带再两碗牛肉羹。
容汀觑着她,“不淡了?”
“不淡了不淡了。”
去医院时大夫都要下班了,就等着最后几波,所以检查也简单,容汀临时要求加了几个,倒是都没什么异常。
大夫最后说是视疲劳症状导致了视物模糊和视物双像,再加上工作过度眼压过高,让她要注意休息,不要太长时间工作或者对着屏幕,开了一堆内外服用的药和人工泪液,让回去以后看说明服用。
出门的时候,寒风席卷了她们两个的身影。容汀手机一直约不到车,让冉酒站在屋檐下打着伞,自己跑去路边试着叫车。
雨丝飘在脸上有种凉丝丝的触感,冉酒的视线基本是模糊的,但是总能看到个小小的黑点跑来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凉手拉着她的手腕,容汀声音有点沙哑:“走吧。”
回家以后冉酒给她滴消炎药,冉酒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通透的琥珀色,边缘带着一点点茶色的纹,容汀捧着她的脸,有种快要溢出来的心疼。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冉酒温声说:“我早上的时候还蛮好的,就是一天对着屏幕,中午有点视觉疲劳,忽然发现看不清脚本了,再说筱稚也说应该没什么事。”
容汀问她:“你明天还要上班吗?”
“不了。”
容汀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情绪,“也好。”
她正要起身,冉酒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惧怕般拉住她:“汀汀,怎么我眼睛有点疼啊。”
容汀慌忙凑近她的脸,“疼,为什么会疼?”
她语气有些着急,却仍然轻柔:“刚才怎么不和大夫说啊。”
冉酒仔细想了想,“就是......就是美瞳掉下来的感觉。”
美瞳掉下来?
容汀差点吓死了,不会真是角膜出了问题吧?
听着她娇气的声音,容汀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拿着医嘱又核对了好几遍,上边说应该没有其他的问题啊,她有点无力,有种开口安慰冉酒都有点勉强的笨拙。
她来不及思考冉酒为什么忽然情绪起伏这么大,声音有些发颤,“你等等,我看看哪里还能挂号,不怕。”
却听到小声的啜泣,冉酒一难过,悲伤就化成皮肤表面一层浅淡的红色,覆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偏偏她眼睛本来就红,眼底却干燥,那种泫然欲泣的样子总让人怜惜。
容汀就蹲下来:“不哭不哭,难受的话......”
难受的话怎么办,总不能叫她忍一忍吧,谁能知道有多难受呢。
冉酒扯着她的衣袖不松手,“你还在吗?”
似乎她只关心这件事情。
容汀倾身抱住她:“我在,我在的,你别哭,我怕感染眼睛。”
“汀汀,你会不会嫌我烦。”
容汀愕然,轻轻抚弄着她的背:“怎么会呢,瞎说什么。”
回答潦草,语气却坚定不移。
冉酒哭的更大声了,这一哭让容汀更手足无措,从来没见过她哭的这么凶,若是因为眼睛疼也太可怜了。
挂号最后也没挂到,冉酒哭了十来分钟,忽然说不疼了。容汀再三确认,却见她兀自摸索着去卫生间洗漱了。
折腾到很晚,果然不用吃饭了。
冉酒一个人睡她不放心,她安顿好冉酒在里边,自己躺在外边。
她从未注意到冉酒的床边有个自然下滑的坡度,因此睡在外边容易没有安全感。
而之前,都是冉酒睡在外边的。
她心里软了软,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冉酒的发,手腕上的翡色小叶刮擦着她的手腕,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酒酒。”
那边软绵绵地“嗯”了声。
“你的头绳哪里买的。”
“和给你买表那家一个品牌。”
容汀福至心灵:“专门给我买的吗?”
那边有些扭捏地“嗯”了一声,还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顺路买的。”
她不会承认晚上小脾气上来,就像让她承认在乎她。
有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走了好久的路,淋雨过,跌倒过,摔伤过,曾经变得无坚不摧,但是偶尔,也想要一个能给她撑伞的人。
好在她遇到了。
两个人盖着一张被子,被窝里暖烘烘的。
容汀在她眼里看到自己,又凑近来看,小小倒印着的,还是她。
好在冉酒感觉不出自己的眼睛被人当了镜子,只觉得对方的呼吸似乎很近很近,她也微微向前蹭了下。
呼吸忽然停滞了。
容汀距离冉酒的唇只有毫厘,克制不住自己想亲上去的冲动,又明白冉酒已经够累了,暂时经不起折腾了。
她要往后撤,却忽然被面前的人碰了一下。
很轻,冉酒拿挺俏的鼻尖碰了她一下,立马又缩回去。
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又拿鼻子碰了碰她。
容汀无奈:“冉小猫,快点睡觉!”
冉酒还是睁着懵懂的眼睛,如果视力清楚,此时应该是看着她的。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需要睡觉,你怕什么?”
容汀默了半晌,“你是不是......”后边那半句有点难以启齿。
“嗯?”
“那天过后就累了。”
还没等说完,一个毛绒海豚枕头朝着她这边冲过来,她捉住枕头,忽然发现这是冉酒枕的那个。
再一看人已经撑起来了,冉酒一只细瘦的胳膊扶着床榻:“你是觉得我身子垮了?”
容汀:“......”
“承受不了了?”
“......”
“不行了?”
容汀深吸一口气,想让她冷静:“不是的,你听我说。”
冉酒捂着耳朵:“不听不听,说什么我都不听,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啊。哼,你也太小看我了。”
容汀无奈地把枕头放在她头底下,又按着她:“睡吧。”
冉酒登时拿开遮着耳朵的手:“那你快哄我。”
“怎么哄?”
“我明天要吃巧克力小饼干,瑞士莲巧克力......还有你做的辣子炒鸡腕骨,豆豉鲮鱼油麦菜,松仁玉米......”
她报了一堆零食名和菜名。
容汀仔细听着,大多都记下了,只不过和她说:“我记住了,其他都可以,不过你最好别吃辣的。”
“还有!”
容汀以为又忘了什么东西,“嗯?”
冉酒扭捏了半天,“我问过蓝玟,她说两个女孩子在一起要互相叫老婆,你什么时候叫我老婆。”
仿佛一滴水落进了鼓胀的心海,容汀耳膜鼓胀,有点不太适应冉酒以撒娇的语气讨要这样一个奖励。
她还没准备好,再说也有一丝丝顾虑:“酒酒,这个不是你的粉丝叫的吗?”
冉酒目前的粉丝量已经超过100万,天天评论区老婆长老婆短,容汀已经锻炼出来看冉酒微博不看评论区的习惯了。何况这群会玩的粉丝,不仅叫老婆,叫什么的都有。
一时让她真的叫老婆,代替原本的昵称,还是有些不适应。
冉酒似乎有些失落,尖俏的下巴微微缩回去,眼帘微垂,唇缝也成了一条线。
“你不想叫?”
容汀的思绪在迟钝的轨迹上思考,“我只是觉得,这个不具有特殊性,可是你对于我是独一无二的。”
冉酒在床上翻腾几下,不由分说把她拉进自己被子里,胁迫的语气:“那你赶紧想个独一无二的!我现在就要!”
容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犹犹豫豫地问:“你真的想听老婆吗?”
听她这么轻柔地说出这个称呼,冉酒心里竟然有了奇异的满足感,还想让她再叫一声。
“那就。”
“酒老婆?”
冉酒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下去,虽然眼睛看不见人,但确实弥漫着杀意。
容汀不懂怎么回事。
“九老婆?”冉酒用冰凉的语调说:“意思我前边还有八个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