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浔这边的太阳一点点被地平线吞噬,光线尽收,远处的油菜花田上被风吹过,发出飒飒的声响。

  附近还有个渔港,远远能听到渔民回来的欢声笑语,挂在小船桅杆上的白帆哗哗作响,被天气烫的灼热,正如陈白媛现在火辣的脸。

  陈白媛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吃惊道:“姐,你又不混姬圈,你怎么就突然问这个了!”

  容汀当即捂住她的嘴,拼命做出噤声的动作让她小点声,才说:“好奇嘛。”

  怕陈白媛怀疑,她立马又端高架子:“不是你之前和我说喜欢女生吗,我觉得你被你爸打压着也挺憋屈吧,应该有话想和我说......”她小声说:“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的。”

  陈白媛似乎觉得有道理,她这个年龄的少年,对于感情那么单纯而热烈,既不想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又渴望被人理解,偏偏家里最爱她的人从来不会支持她的想法,让她十分苦闷。

  冷不防有这么个人愿意和她分享秘密,她只有一瞬的怀疑,接着便不再设防,边走边慢悠悠和她说。

  “喜欢女孩子的感觉很特别。”

  “啊?”

  “女孩子和那些臭男生不一样,谁不喜欢漂亮温柔小姐姐呢。”陈白媛说起来捧着下巴,都是一脸憧憬,“我喜欢的人穿纯白色的裙子,黑色莹润的长发,眼睛特别漂亮,睫毛刮在手心很痒,身上也总是冰冰凉凉的。”

  “她妈妈就是调香师,所以她身上总是香香的。”陈白媛很傲娇地说,“不是那种俗气的香,就是淡淡的,特别好闻......让你总想抱抱她,和她黏在一起。”

  容汀笑了:“你每次想找她的时候,她不会嫌你烦吗。”

  “怎么可能!”陈白媛直接否认,“她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孩子,会教我写作业,会送我各种礼物,偶尔也会写点小情书给我,真的很好。”

  容汀想起冉酒,她可不会对她做这些。

  她有点发愁:“怪不得你喜欢她。”

  “哎呀。”陈白媛挠了挠头,“我就是......就是偏1吧,我也很喜欢哄着她。她的一切情绪对于我来说都很清晰,反正她开心我就特别开心,她难过我也会特别难过。”

  容汀心里咯噔一下,这说的莫非不是她自己?

  她嗫嚅道:“那你,你们当时怎么确立关系的,肯定是你先表白的吧?”

  陈白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当然了,怎么可能让她先主动啊。和你说嗷,女生的心思很敏感,不能突然表白的,所以前期要有很多铺垫的,不然会吓着她。”

  容汀听着她人小鬼大,其实什么都懂,越来越好奇:“那你怎么做的?”

  这次陈白媛有点警惕,“你问这个干嘛?”

  容汀差点哑巴了,目光转向别处:“我......我就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陈白媛也是单纯,“我和你说你可别和我爸说嗷。”

  “嗯。”

  “其实很简单,如果你们关系已经很好了,没有过任何芥蒂。下一步就是试探她心里有没有你。比如我生病的时候,会发温度计的图片给她,说我病了。她就会很担心地跑来我家,问我难不难受渴不渴,我就知道有戏。”

  “还有啊,有种方法很冒险,要适度用。就是身体/接触,我有的时候会偷拉她的手,偶尔偷亲她脸,看她是不是排斥。”

  “如果她不愿意,我就不会强迫她。如果她愿意的话......”陈白媛突然噤声,像只保守秘密的狐狸,死活不肯说了。

  她半途而废,又补偿似的多说了点:“试探的方法还有很多啊,比如我故意不写完作业,然后在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假装着急,她就会怕我被罚,把她的作业借给我抄。”

  容汀:“......你确定你是故意不写作业的?”

  陈白媛有些心虚,“什么故意无意的,只要我明白她是在乎我的就行。”她有点不高兴,很快又心大了,“好啦,给你过生日,咱们快去吃饭吧。”

  临走时,容汀拍了下她的肩,“不管你和小女朋友怎么样,反正要认真学习,别让你爸失望。”

  这句话陈白媛很认可,“那是必须的,我爸拉扯我不容易,再说我也不能因为自己太拉跨,亲手掐灭了我两的缘。一名优秀的1必须要注意自身修养和伴侣的感受。”

  然而她还是偷偷把话听进去了,就这么有了一点小心机。

  她知道试探这种事是有点上不了台面的,甚至卑劣的,但还是忍不住做了这件事。

  在对着生日蛋糕许愿后,她偷偷拿出手机,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了整张桌上的菜式,刻意只留了生日蛋糕的一个角。

  修剪调色过后,发送给冉酒。

  吃完饭,她惴惴不安地打开手机,期待着对方的祝福,甚至还幻想过会不会收到别的话,心绪和拆盲盒一般激动。

  可是对方只回复:【汀汀吃的好丰盛!有点羡慕。】

  【什么时候回来,想你。】

  虽然没得到意料之内的回复,容汀有些失落,然而看到后边那句,她的心情瞬间又变好了。

  灰兔子又翘起尾巴,眉开眼笑:【马上回去!】

  *

  容汀给她发消息这天,冉酒出奇的忙碌。

  她被邀请去为游戏唱主题曲,不仅如此,由于她最近粉丝量暴涨,似乎让商家看出了她自身所带的潜在流量,因此她居然被邀请一起参与宣传片的拍摄。

  工作室的人们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馅饼,宣传片的报酬比起主题曲有过之无不及,尤其现在的CV大多不介意露脸求流量。

  她的外在条件如此优越,赶紧露脸吸粉似乎才是正道,连拒绝都不能被理解。

  冉酒在众人越好奇时反而越加沉默,犹如一座孤岛,没人能去这座岛上,也没人能揣摩到她在想什么。

  其实她心里总是有条明晰的界限,出卖声音或许对于她来说可以接受,然而真正到了抛头露面的场合,她却反而想怯场。

  结果就是大家都不高兴,天海公司那边来的人阴阳怪气半天也走了。

  她在录音棚得罪了金主,工作室的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关心的或是看笑话的都跑过来安慰她。

  筱稚也不好劝她,只是让她先回家休息休息。

  上楼的时候冉酒接到方叶庭的电话,语气是刻意的温和,劝她不要太过自责,这次不接就算了,以后还有相应的机会。

  冉酒说了声谢谢,接着道:“我想,以后也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回到家以后照样冷情寥落,冉酒打开手机,消息还停留在刚才容汀回复的“马上回来”。

  看到这一句,冉酒嘴角才有了浅淡的笑意。

  她又翻回上一张照片,目光缓慢地扫视着整张图片,接着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开始找容汀和她签订的租房合同。

  这件事消耗了她不少的时间。她平时到处乱丢东西,此时找了半天才找着那张纸,又重新看了遍她的身份证号。

  冉酒靠着沙发滑下去,有点疲惫。

  觉得自己或许太过笨拙,连知道对方的生日都得通过这样的方式。

  但凡平时相处时问一嘴,都不至于这样的让她寒心。

  也难为她还真的高高兴兴说想要回来。

  冉酒第二天休息,一个人去附近的三里屯逛了好久,走到一家波兰品牌女饰店的时候停了半晌。

  她记得容汀偶尔会拎着一个很可爱的黄绿色包包,她似乎对这个包很珍惜,只有在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会背一下。

  这人对于一些东西很是长情,你时常能看到她屋子里摆着的褪色兔八哥玩偶,用的边缘磨损的风扇,还有反复装订扉页的一些绝版书籍,甚至她上次随意让卫风帮她弄好的教材,她最后都完完整整打印下来,用塑料书皮包好安稳地放在书桌上。

  想起这个她忍不住发笑,谁会把大学作业存档留念啊。

  合租的小室友喜欢的东西就那么多,爱好似乎也没几个,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对自己不怎么好,对别人倒是挺好。

  她偶尔给她做好吃的饭,会拿自己兼职赚的钱请她吃顿好吃的,会在她心情不好时哄她,此外大多时间像个安静又单纯的小古板,善良又无害。

  所以她背着那个黄绿色的包时,身上会有另一种活泼新鲜的气质,冉酒喜欢每一个侧面的她。

  都是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

  她走近这家波兰品牌店,由于工作日人少,总共三个售货员,两个围着她问东问西。自从知道了她给女性朋友买东西,一会儿推荐波兰五颜六色的围巾,一会儿又让她看看当地盛产的手表,简直不像奢侈品店该有的高冷态度。

  冉酒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一条水绿色腕饰上,售货员立马捕捉到她的目光,连忙殷勤地拿过来:“您眼光真好,这条腕饰是我们新晋设计师Polansiki设计的,表饰和仿翡串饰品合在一起,戴在手腕上又雅观又可爱,平时还能看表。”

  她想起来容汀戴的那块表有点发旧,款式很老,上边的牛皮都磨损的发白,就这样也没换掉。

  就算她送给她新的,她也不一定戴。

  那售货员一见她犹豫,又舌灿莲花地说了一堆:“我家手表的创意全是波兰女设计师设计的,这位也是,她就是为自己女朋友设计了这款。您看,用的都是精细的小钻,八颗象征幸运和不渝的爱,翡色又代表中国古典风,很适合送给朋友的。”

  另一个附和:“姑娘,没有比女孩子更懂女孩子的,所以我们店的整体风格都是亲近女性的,您放心,您的朋友拿到会很满意的。”

  售货员笑呵呵问:“您的朋友手腕尺寸大概多少?”

  冉酒想想,很熟练地圈起拇指和食指比出个大小,“差不多这样大。”

  “您来取还是需要我们寄送?”

  冉酒倒是想过来取,但是一想到后续几天的工作全都排在了一起,干脆选择了寄送。

  她留了手机号码,填写收货地址的时候她下意识填写租住地址,然而很快笔尖一顿,划掉了原来写好的,临时改成了工作室地址。

  *

  冉酒挑完礼物在家里睡了一天,还要照样去上班。

  在这段时间她强迫自己要学会忍耐,任何人在事业上升期间都会遇到不可预料的事情,她也应该学会成熟一些了。

  没有谁愿意永远包容一个异类,她明白筱稚已经为她做了很多。

  而她深知任何善意都标了价钱,总要有回报的。

  这段时间她不断压缩自己的时间参加活动,褪色的绿发重新洗掉拉直,变回了她原本的自然色,是柔顺的深棕。

  家里也多了很多件她并不爱穿的光鲜靓丽的衣服,出席活动时她的表现越来越自然,学会像众多人一样优雅,从容,得体,面对闪烁的镁光灯时也要微笑,博得别人好感。

  只是偶尔还会疲惫。

  这样想着,她就有些委屈,因为那个总是包容她的人,还没回来。

  那天进去工作室的时候,她见到原本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别人。

  况且这人最近出现频率还挺高的。

  圈内著名CV大神,新生代之光,最强男攻音“霆”,此时不见外地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见到她眼睛一亮,还有些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小酒来了。”

  “霆”确实只是个cv艺名,他的真名是方叶庭。

  合作过数日,冉酒早就知道他在天海公司的隐形地位,明白他手里拿捏的资源渠道,也理解工作室的人对他态度不一般的原因。连罗隼的事情都是他帮忙解决的,她没道理不感激。

  可是他现在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位置上,让她心里很不爽。

  冉酒淡淡地嗯了声。

  门开了,筱稚端着几杯茶进来,脸上满是笑意:“小酒,你和叶庭也合作过不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拘谨啊,来赶快坐下。”

  她的肩膀上轻轻搭了只手,把她往下摁了摁,冉酒只能顺势坐下。

  方叶庭一点也不见外,凑近她侃侃而谈最近的影视资源,甚至送来好多合作方让她们随意挑选,冉酒碍于工作室的发展,很认真地和他探讨了半天,筱稚也在旁边欣慰地笑着,直到方叶庭有了走的意思。

  他走的时候看向冉酒,”你们慢慢挑,有合作的意愿就和我说,我去协商。”

  说罢,他摆出握手的姿势,笑着试探道:“那,合作愉快?”

  冉酒看着朝她伸来的这只手,她知道该握上去,此时掌心却冷汗直冒,一种本能的排斥让她慢慢攥紧拳头,却始终没回应他。

  “谢谢方总,合作愉快。”筱稚笑着握上他的手,方叶庭的脸有些不好看,和小筱稚一触摸即离。

  方叶庭走了以后,筱稚连忙察看她脸色,“小酒,你怎么脸色好白啊。回去休息好了吗?”

  冉酒抿着唇,“嗯,谢谢筱稚姐。”

  筱稚眉心蹙起,叹了口气:“小酒,我也不知怎么说你好,天海公司是咱们最大的合作伙伴。要是说罗隼那样素质的人就算了,但是方总一直都对我们很好,也算礼遇有加,是我们这样的小工作室根本不敢奢求的。”

  冉酒不吭声,继续听她说。

  “我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可能委屈你了。”她轻轻探过去手,似乎想触碰她,“我希望你尽量克服自己的一些恐惧,对接的时候不要太过排斥,要好好完成任务,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好吗?”

  冉酒微不可察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很细弱地应了一声。

  等谈话结束,她在外边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边,也没直接坐下去,而是拿出消毒湿巾反复擦拭,脸色冷的吓人。

  卫风探过头来:“酒啊,刚才大老板找你谈话了?”

  冉酒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今天谁把他带到我位置上的?”

  她的工位向来没人敢碰,上边的所有东西都是她自己配置的,以前就因为有人私自占用她工位被她冷落好几天,筱稚后来特地为了她设立规矩,所有人的位置不允许随便改动。

  自那以后,她们工作室的人都以为她有洁癖,谁也不敢把人带到她工位上。

  再说她们工作室待客有专用待客室,怎么也不该把人拉到办公室。

  卫风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地想了下:“对了,上午薇琳最先过来的。等我们来的时候,那个霆就已经在你位置上了。”

  卫风看她的样子真怕她生气,又小声劝道:“她还小呢,什么都不懂,再说早上咱们都不在,或许薇琳只是不知道怎么招待他,就带咱们这儿了。”

  冉酒此时眼睛像是淬了冰霜,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薇琳是个新人,或许确实什么都不懂,以后慢慢和她说清楚就行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快递专用号,冉酒和那人说稍等就下去取。

  冉酒抬眼一看,礼物盒上的标签正是她给容汀买表的那家品牌。

  李薇琳一看就不太见外,还放在自己耳边晃了晃,倒是没听出什么动静,更没发现冉酒脸色变了。

  “给我。”冉酒伸出手,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薇琳见她眸色冰冷,这才讷讷地递过去。

  冉酒收了盒子,摆在另一侧,淡声道:“谢谢。”

  李薇琳还兴致勃勃地问:“学姐,我从没见过这个牌子,能看看吗?”

  对方凑的有些近,几乎贴着她。冉酒蹙眉,不动声色地把胳膊往里边撤了下,“不太方便。”

  很明显的拒绝之意。

  李薇琳尴尬地看着她避开自己,偏有些不信邪。

  那个盒子包装的很漂亮,从标签能看出来是外国货,上边系着水蓝色的蝴蝶结,一个银色翅膀吊坠装饰其间,是个女生都会很喜欢的。

  只要冉酒允许拆开盒子,就能看到里边的东西。

  她撒娇般地双手合十:“学姐,真的不方便吗?想看嘛。”说着,她另一只手甚至跃跃欲试地探那个蓝色盒子。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先于她摁住了盒子,冉酒耐心消耗殆尽,冷着声说:“抱歉,这是要送朋友的生日礼物,不能给你看。”

  空气如过电般安静,卫风也嗅到了火药的气味,安分地撤回身子,以免成为她们气场挤压下的牺牲品。

  冉酒头一次有点严肃:“还有,以后不要带别人来我的工位。”

  最后还是李薇琳先道了歉,她讷讷地缩回手:“对不起哦学姐。”

  她心里委屈极了,不就是个包装很精美的礼物吗?她家也属于帝都中产阶级,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东西不能见。

  以前的冉酒虽然同样清冷孤僻,但是对她却会无奈,会纵容,从来不会严词拒绝。就连她在网上偷偷炒她俩的cp,冉酒知道后也只是让她删掉,没有过多的言语。

  此时李薇琳才知道,她只是表面上对她客气宽容。

  或者说,冉酒能给她最多的,也只是包容。

  而往往这样的态度却证明她对她根本不在乎。

  剑拔弩张过后,冉酒收敛了浑身的气场,淡漠道:“没关系,下次别这样了。”

  听到被谅解,李薇琳心里并没有宽松的感觉,心里反而愈发沉重。

  一股妒火从她心里升腾起来,甚至迁怒到被送礼物的人身上。

  来这边的四个月里,她这么努力地跟上她的脚步,可是冉酒除了必要的工作会和她接触,此外大多时间疏于和她交流。

  似乎对于冉酒来说,交流这种事太麻烦了,她不感兴趣,也没必要。而在她不了解的冉酒另一半生活里,居然有人能收到她给的礼物。

  她淡漠,难懂,疏于人情,稍微贴近一下都被冰的透心凉,像是冰冷又沉默一捧雪,总能激发别人的探索欲。李薇琳好奇,不知什么人能融化这样的雪。

  她是个les,圈里也有负责把关的姬达朋友。她第一次见冉酒以后就回去询问,如何接近一个喜欢的女生。

  对方给的建议很直接:每个拉拉一开始都是装着的,多试试就行了。

  李薇琳当时回复:万一试探过度,对方厌烦了怎么办。

  姬达朋友又回:那又怎么样呢,既然冲着目标去怎么能没有风险。你不是说她很包容嘛,就算最后试出对方没兴趣,你们也能继续做朋友嘛。

  李薇琳心里那颗石头又微微回落。是啊,冉酒对她不好不坏,试一下又能怎么样,总比一直暗中觊觎好吧。

  可她并不知道,就是这样没有底线的试探,终会让她彻底落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