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空气干燥冷冽,U大新乐群食堂里却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飘荡着,四楼各张桌子上挤满了讨论的学生。

  容汀他们组来得晚,坐在了接近楼梯的地方。

  楼梯口冷风和闷热交杂,无端让人心生烦躁。

  陈赛宇碰碰她:“容汀,发呆呢?”

  “没有。”她掐掐眉心,只是鼻腔里一股燥热,喘起来不太舒服。

  教授前段时间留了根据solo结构做模拟教材的任务,其余几个人还在吵架般讨论诗歌单元到底把什么诗歌塞进去比较合适,他们已经翻了五大本现代诗集和古诗集。

  万桑的声音在里边极其响亮尖锐,“博尔赫斯的诗歌是绝对可以加进来的,他写的诗都很好,还有《西风颂》,这么经典的诗为什么不加?”

  容汀平白无故听出股甲方的口风。

  有人立马反驳,“教材的诗歌内容要是易于传授的,博尔赫斯的诗老师都读不通,你指望学生能读通?”

  万桑咄咄逼人,“那得看什么类型的老师,还有你的课时设定,以及教学目标!”

  容汀的鼻音有点重,尽量用很温和的口吻:“博尔赫斯的略显晦涩,《西风颂》太长了,再说这个是教授布置的作业,应该不希望我们选用已经被选过的诗。”

  却被万桑的厌烦的眼风扫到。

  容汀噤了声,万桑火气上来,说话更不客气了。

  几人吵吵嚷嚷中定下来几首现代诗,容汀插了两次嘴,都没插进去,后来干脆默不作声。

  到了古代诗歌,更是吵塌天了,容汀的鼻子更难受,好几次重重吸气才能疏通鼻腔。

  等人们吵了半天,她的声音终于穿插进去,“我们是不是还缺一首叙事诗?”

  空气稍微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就是万桑更大的声音,“你们刚才说《西风颂》太长了,难道叙事诗不长吗?怎么到我说就是长,到你这儿就短了......”

  人们在面对质疑时如果想要复仇,在之后的讨论中就会无差别攻击,容汀知道万桑的阴阳怪气是把她的账也算进去了。

  容汀没有再接话,倒是越来越喘不上气,呼吸也重了很多。

  后续因为讨论累了,她们都有点摆烂心态,反而都不再争论,集体投票选定了几首诗,说好如果出问题再讨论。

  但是人们心里和明镜似的,除非再想吵架,否则谁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小组讨论。

  大学的小组作业等于小组作孽。

  容汀的额头有点发热,她刚戴上大衣的兜帽,就见前边的万桑瞟了她一眼,接着搂着寝室里其他几个人一起回去了。

  陈赛宇原本想等她,也被推搡着向前走了。

  看着前边走远的三人,容汀一人立在冷风里,旁边陆陆续续有人从食堂出来,都搭伙结伴的,谁也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之前上教材编纂课的时候要组小组,万桑本来和班里另外几个人说好了一起组组,万桑非要在寝室群吆喝。

  【这学期的小组活动可多了,咱们寝室抱个团呗,和别人组队幺蛾子多,还是自己人放心。】

  群里连续两个人举手,容汀稍微纠结了下,最后妥协地“合群”,和另外那几个人说了好多次抱歉。

  然而太过相信室友,就成了目前这样的情况。

  这会看来也是如此。

  叹了口气,容汀一时不想回寝室,走到操场那边打卡进去。

  里边的人很少,面部识别机器都落了层灰,跑道上只有零散的人跑步。

  她在最外道上,戴上耳机,漫无目的地绕着操场走。

  走了四圈,耳机里是舒缓的轻音乐,她的脑子却越来越鼓胀喧嚣。

  突然,脚踝处有重物撞击的感觉。她闷哼一声蹲下来,倒不是说有多疼,却砸得她半条腿麻了。

  远处有男生的声音,“同学,能帮忙把球踢回来吗?”

  踢回去?

  她脚都麻了,怎么踢?

  她真是服了这帮男生,总是能把球踢到外边儿。

  容汀不想说话,一时半会儿也没动。

  那边的人如果发现她懒得搭理,应该就会自己把球捡回去了吧。

  等了会儿果然没有喊叫的声音了,她正欲起身。

  面前突然伸下来一只手,肤色冷白,手指纤长,却筋络分明,显得骨感有力。

  容汀愣了一下抬起脸,面前的女生大冷天穿着墨绿复古吊带,细窄的腰线上交叉着两根细带子,上边米粒般大小的红痣一闪而过。

  除此以外她只穿着束腰皮裙,外边只裹了件短款黑色夹克,在初春料峭中可算是凉快的穿搭。

  她的头发刚即肩,眉目偏冷,却偏涂了润红色的唇,如同浓墨泼洒在淡玉上边。

  又清冷又酷。

  她挑起细长的眉,“妹妹,你没事儿吧。”

  明明是带着笑意,偏清冷的音色在嘈杂的背景中孤立出来,质感也很独特。

  容汀原本一肚子闷气,此时却像触电一样,没碰她的手就站起来了。

  那人也不在意,笑了笑,那节细长的皓腕就收回去了。

  容汀本来也没有碰瓷的心思,“没事。”

  可脚确实是麻的走不动,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容汀见她另一只手里抱着件灰色防风衣,看起来款式是男式的,猜想应当是她男朋友在这边踢球,所以她帮着看衣服。

  那边果然有男生喊叫,“小酒,帮我们把球踢过来。”

  容汀反应了一阵子。

  小九?

  小久?

  倒是叫得挺亲昵,更证实了她的猜想。

  冉酒穿着马丁靴,利落地将球踢回去,接着很随意地把手里衣服扔塑胶草地上,再也没管。

  她的动作太过简单利索,等容汀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对方也在观察她。

  心脏突兀的跳了一下。

  人这辈子总得有次孤身一人陷入险境,才能逼出强大的能量。

  容汀日常社恐,有陌生人问她路,她都能紧张到指错。

  此时不理解对方的意思,更是忐忑。

  她佯装平静地揉了下腿,“没事,有点麻而已,我缓缓就能回去。”

  听那女生啧了声,一股冷清萧飒的气息袭来,她不由分说扶住她胳膊,“走,我扶你出去。”

  容汀属实没想到,看起来这么瘦的人手劲儿那么大,提溜她毫不费力。

  容汀穿的衣服不算少,里边是学生款衬衫,外边一件毛呢大衣,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手指和骨骼。

  加上这人外边就一件皮夹克。容汀侧背的包时不时撞在她侧腰上。

  如果有温度,应该是暖的。

  到最后,容汀自己都受不了,让她稍微等一下,接着把包换了个位置,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继续走,

  冉酒若有所思,时不时朝她看过去,感觉她总是爱发呆。

  走到操场门口,容汀的脚早就不麻了,抽出自己胳膊,“谢谢啊,你们继续玩吧,我回去了。”

  冉酒也落落大方,胳膊就势在胸前交叉:“真没事儿吧。”

  容汀摇头,“没事。”

  “脚崴了可以说的,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她说,“万一骨裂呢。”

  容汀哭笑不得,“不至于。”

  再说要真是骨裂,她现在估计要疼死了。

  没想到这人执意跟着她出去,快走到宿舍院口的容汀仍是一头雾水,憋了半天正打算让她别送了。

  却见她疾步朝水果店走过去。

  “哎,等等,你干什么。”容汀下意识跟过去。

  冉酒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挑了个果盒,又抽出根糖葫芦,一起让老板娘结账。

  拿着东西出来,她塞到容汀手里,“他们踢球不长眼的,这些给你吃。”

  容汀看着这些东西,反而不好意思,就好像是她碰瓷来的。她连拒绝都不会,口是心非地说,“晚上吃甜的容易长蛀牙。”

  对面一声轻笑,拿出她手里的糖葫芦,塞进她帽子里边:“那留着明天吃。”

  容汀:“......”

  不用抓糖葫芦,容汀顺势就把手插进大衣兜子,果然暖和很多。

  对方还没有走的意思。她纤长的指节把玩着手机,墨绿色的指甲敲击手机壳时有清脆的响声,容汀一度担心她的指甲掰折了。

  冉酒:“要不要留个电话号码,你先观察一晚上,再说?”

  何况容汀不理解她脑回路,被一个球砸了下,能出什么事。

  容汀摆摆手,“不用啦,你快回去陪你男朋友吧。”

  似乎是遇到了一个谬误,而她想了想,没解释这个谬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