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被余殊的表情弄的心神不宁, 无语非常。

  她握住女子扮可怜的手,然后冷漠的回视陈雯,“她独一无二, 倾国不换。”

  余殊下意识眨了眨眼, 眸中浮夸的情绪微微收敛, 然后低着头装作放心了的表情。

  陈雯被她正色的模样说的很尴尬,“倾国不换……哈哈哈……姐妹太认真了……”

  江枫很认真的道,“因为她值得。”

  虽然她们问题很多,但是余殊本人确实称得上‘国士’。

  无论是能力, 还是人品。

  江枫走的时候没想到她会费心救人, 但是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的行为,却没有丝毫意外。

  这就是余殊会干的事情。

  她的捧日中郎将,以后的右将军。

  余殊什么都好,就是……

  江枫心中微叹,拉着余殊环顾四方,用笃定的语气道,“你们会认识她的, 我肯定。”

  说完, 她拉着余殊就走。

  如果一切顺利, 她统一之后,季小黯的大屏幕应该能铺到每个县城。

  以余殊李清明的身份地位, 估计得天天刷屏。

  年少有为, 位高权重, 从来是民间经久不衰的话题。

  江枫:“不如说对我自己有信心。”

  她转头微笑, “阿殊有信心陪我站到最后吗?”

  余殊听出她话语隐藏的含义, 也笑着道,“如蒙主公不弃,殊自然会陪主公到最后。”

  她笑的极温柔,眼眸也被笑意充满,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枫看着她的眼睛,对视了片刻,轻飘飘的转开眼,“我遇到大白了。”

  余殊轻轻抽回手,接过她手中的手杖,非常温和的接道,“大白?”

  江枫指着肩膀道,“这么明显的特色,你看不出来吗?”

  余殊看了过去。

  江枫恍然了一下,“哦,是哦,你是我们从龙岛回来才归顺的,跟墨白不熟。”

  墨白到魔土大白几乎就没收回去过,而且季黯帮她把眼睛调理好了。

  没有那双朦胧的眼眸,墨白的狐裘就没那么显眼了。

  余殊微笑,“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在龙岛发生了什么?”

  江枫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奇的?”

  余殊认真的道,“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惹得季祭酒这样优秀的人立下生死之誓?”

  江枫失笑,又有些叹息,“我觉得是我占她便宜,她只是刚巧人生最低谷罢了。”

  余殊眼睛忽闪,“洗耳恭听。”

  她们走着走着,又买了辆马车,余殊闲适的赶着大黄马,行驶在县界官道上,哒哒哒的马蹄声与吱呀吱呀的轮子声交替响起,自有一番闲适的感觉。

  江枫说的不快,一边说一边回忆,渐渐有些叹息,“……大概就是这样,其实去年这个时候才发生的,恍惚还是昨日。”

  她笑,“然后就遇到你啦!”

  她和余殊的初遇,可不怎么美好。

  说是一路打过来的,也差不离了。

  余殊听出了她的调侃,瞥了她一眼,才若有所思道,“怪不着季祭酒会死心塌地的效忠你。”

  江枫趴在马车里,仰着头看她,形象十分随意。

  余殊低头看她,语气温温和和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知遇之恩,若非你拉她一把,她恐怕活不到今日,更别提如今这般大放异彩了。”

  她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时,漂亮的眼中仿佛在放着光,江枫看的怔住了,许久才移开眼道,“这有什么,其实还是她自己努力。”

  江枫说着还是有些叹息,“那种环境,你不知道她有多苦,被所有人看不起,被所有人欺负,一天吃一顿饿的瘦骨嶙峋,明明被骂的腿都在抖,但还是坚持站在场内,为了还钱。”

  “别说她的能力,光是这股韧性,我就不会放弃她。”

  她说的是真的。

  即使没有这种天赋,季黯对她来说,依旧是个极为优秀的潜力股。

  一个踏实坚韧还忠心的人,即使没有天赋又如何?

  江枫翻了个身,躺在了地上,看着余殊道,“自助者他助。”

  “人先自助,而后天助之。”江枫道,“机会只会垂青坚持不懈的人。”

  她回忆道,“而且季黯太惹人心疼了,还好现在长胖了……”

  说着说着她笑的眼睛都弯了,“养成的感觉就是爽。”

  每次看到脸色红润,两眼精神发光的季小黯,江枫就很爽。

  余殊看着她,忍不住笑道,“不过,赵长史也是那时候归顺的吗?”

  江枫笑容一僵,“那倒不是。”

  余殊:“哦?”

  “她比你归顺的晚,”回忆了一下,江枫还是很尴尬,“只是跟的早罢了。”

  余殊微微歪头,嘴角有些勾着浅浅的笑意,“长史大才,主公为何不多关心关心她?”

  江枫眉心微跳,“你还关心这个?”

  余殊低头朝她灿烂一笑,“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说完她立刻闭嘴,专心赶车。

  江枫拉她袖子,“余殊!”

  余殊当做没听见。

  “余小殊你大爷的,你就喜欢吊我胃口是不是?!”

  余殊这才低下头,眼眸无辜极了,“我怎么了?”

  江枫:“算了。”

  她意兴阑珊的翻了个身,“到你家了,再喊我。”

  余殊眼眸微转,终于还是道,“主公不嫌我多事的话,殊就说两句了。”

  江枫没看她,嗯了一声,“说。”

  余殊眼睛看着官道,听着吱呀的轮子声,整理语言道,“长史才高孤傲,视主公真心为食粮,可惜主公的心似乎分的太少了些。”

  她看着官道,语气平静而自然,“过刚易折,长史锋芒极盛,即使主公不伤她,她最后也会因为越发偏激的心性,伤人伤己。”

  “长史乃魔土唯一的平天下,殊斗胆言于主公,长史值得主公费心,主公如若放任自流,恐长史早夭,”她低下头,语气恭顺,“民间常言,溺子如杀子,殊窃以为然。”

  江枫表情微凝,不知何时已然转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这么严重?”

  余殊很认真的看着她眼睛,“是。”

  江枫猛地坐了起来,“你不了解赵文景的脾气,她从小就这样啊!”

  她忍不住反驳,“她一直这个脾气,我感觉……”

  她移开眼神,悠悠看着官道,“殊自认豁达,有时尚且郁郁,更何况是长史这般骄傲的人呢?”

  江枫微怔,下意识看她的表情。

  你真的在为赵襄抱不平?

  不是趁机掺私货,比如这句?

  江枫于是问了出来,“你指的是清明吗?”

  余殊又重复了一遍,“溺子如杀子。”

  江枫:“……那我溺你你愿意吗?”

  余殊愣了一下。

  江枫:“说实话。”

  余殊思虑了一会,瞥向她道,“我能承受的住,李清明她能吗?”

  “她连攻讦自哪方来都分不出来。”

  她又看向官道,“殊不是想主公溺爱,只是觉得,有的时候克制才能长久。”

  “使道遂以长,基墙高以方,”余殊道,“如此方可,百岁而得终。”

  江枫表情极为古怪,看着余殊道,“你教训起我来了?”

  余殊矢口否认,“绝非如此,是你让我说的。”

  她终于看向江枫,漂亮的眼睛熟练的泛起了委屈,“你让我说还凶我……”

  江枫:“……行了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了。”

  余殊收敛委屈,立刻转过头,“哦。”

  江枫思虑了一会,“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考虑很久了,所以我才准备让清明当军校祭酒,德济天下。”

  余殊不屑的勾起唇角,“你说的这些只能防防外人,你能防的了有心人吗?”

  江枫微微一愣,看着她,“why?”

  余殊听不懂她的话,“举个例子,你能防的了我吗?”

  看着江枫勃然变色,余殊笑了笑,移开了眼神,“你能防的了赵长史吗?”

  “你能防的了叶祭酒吗?”

  江枫压抑着怒意,“阿瑜怎么可能对清明不善?”

  余殊不以为意,“为什么不可能?”

  “甚至不需要不善,”余殊嗤笑,“只需要无视就可以了。”

  看着江枫无法理解的模样,余殊揉碎了解释,“赵长史如果看见你对她不屑一顾,却对李清明青眼有加,她会不会不舒服?”

  江枫皱眉,“她不会对清明做什么的,我肯定!”

  余殊笑,“无需她做什么,你需要知道,她是否对李清明有好感就行了。”

  江枫沉眸,“所以?”

  余殊竖起一根手指,“很好,赵长史已经对她没好感了,虽然以长史的骄傲,不至于对她如何,保持公平公正,但是一旦李清明被人攻讦算计,她恐怕也只会冷眼旁观了吧?”

  江枫已然懂了什么,脸都绿了。

  余殊竖起第二根手指,“叶祭酒虽然大度,但是李清明对你有用的时候尚且会让她庇佑一二,但是若是到达了这个极限呢?”

  “叶祭酒甚至不需要冷眼旁观,只需要若有若无的忽视即可。”

  余殊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轻快的夸奖道,“主公麾下英才济济,不得不说,许少史心性宽达,仁厚爱人,但是……”

  她叹气,“她自己都未必能分得清攻讦啊。”

  江枫嘴角抽了抽,“我知道了,你让我想一下。”

  余殊竖起第四根手指,“我还没说我呢。”

  江枫抬起头,表情倒还算正常,“你呢?”

  余殊微笑,“我不是在与主公推测未来嘛。”

  她笑,“主公以为我算哪一类呢?”

  江枫嘴角微动,“推算人心,觉得自己以后也可能伤害清明,索性提前踢爆这个可能,让我早做准备。”

  “若真到了那天,你还能理所当然的跟我说,”江枫惟妙惟肖的指着官道,“‘主公,勿谓言之不预也。’”

  余殊噗嗤笑了出来,她学着江枫的语气用马鞭指着官道道,“主公,勿谓言之不预也。”

  女子一身松绿,漂亮的眼睛像是呈着星光,灿烂又明媚,耀眼至极。

  江枫呼吸微滞,终于捂住脸倒回马车。

  她喃喃自语,“余小殊,你特么真是……”

  让人不舍得放手。

  李二得魏征留千古佳名,江枫也想得一位‘人镜’。

  而且余殊比魏征温柔太多了。

  但,如果这才是她的目的呢?

  余殊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她觉得哪里不好,她总会拐弯抹角想方设法的扭转回来。

  江枫枕着手躺在马车上,耳边只能听见轮子吱呀马蹄哒哒,余殊一点声音都没有。

  余殊这是明饵啊。

  靠。

  她堂堂主公不要面子的吗?

  每次都被吃的死死的!

  表情都扭曲了一瞬,江枫才转过头,“余殊。”

  余殊微微侧头,“主公请吩咐。”

  江枫:“你有心了。”

  余殊露出了笑容,“主公能听进去,我很开心。”

  江枫转头,“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余殊笑了,“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

  江枫懵逼,“什么意思?”

  余殊继续笑,“意思是,主公自己想。”

  江枫:“……”

  “阿殊~~~”

  余殊继续赶车,马鞭被她挥的很有节奏,无视了江枫的嚎叫。

  这都要问她,一点脑子都不要动了吗?

  长长的官道终有尽头,天空隐隐有曙光出现。

  江枫看着曙光,渐渐有了眉目。

  因祸为福,转败为功?

  如果……她们会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将清明看做自己人,爱屋及乌?

  余殊……

  江枫表情复杂极了。

  她之前才想着不走心和她当对负心君臣来着,转头人家就用实际行动打她脸了。

  不要吧!

  太丢人了。

  她跟余殊博弈,看起来自己因为主公身份一直占优,但是每次都要吃暗亏。

  还是说不出来的暗亏。

  就……伤自尊。

  但是……余殊真的好香啊。

  她怎么越来越香了……

  怎么有人这么独一无二?

  史上也有过这样的臣子吗?

  饮鸩止渴,甘之若饴?

  余殊虐我千百遍,我还得凑过去待她如初恋?

  江枫是个有节操的主公,所以……

  她蹭啊蹭,蹭到余殊腿边,“阿殊阿殊,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代侯笔记里也有这样的记录吗?”

  余殊低头看她,漂亮的眼睛里笑意浓郁,“没有,我自己推测的。”

  “毕竟,高祖身边的人的态度,本就很重要,”她笑道,“而且,高祖最后与她们的结局,不甚完美。”

  江枫也想起了那些记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错,我竟然没注意这一点。”

  本来高祖对自己元从的态度也不算特殊,但是与太。祖对元从的态度相比,她就显得太生疏了。

  以前江枫以为是她本性冷僻,但是与她此前的表现并不一致,说不定真的是因为代侯之事迁怒的。

  嗯,迁怒。

  因为按余殊的说法,还特么是高祖自己的错,与其他人无关。

  江枫敢肯定,那些人并没有插手代侯的事,否则因为自己的过失,害死爱人的高祖能把人给撕碎了,元从都不行。

  但是那些人都没事,这说明要么是集体作案,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赌高祖不会杀她们,要么就是像余殊的猜测那样……

  无视,冷眼旁观,冷漠。

  但是本人却没有丝毫插手。

  江枫想着想着,就有点后心发凉。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她的阿瑜,她的文景,她的……

  余殊嘴角微勾。

  不得不说,江枫真的极有资质,为人君主的资质,虽然有的时候极为任性,但是也确实听得进话,而且一听就懂,一说就会。

  至少,余殊是第一次遇到能完整领略她每一层意图的人,每一次都是。

  江枫叹了口气。

  余殊心防那么紧,难搞的一批啊。

  因祸为福,转败为功?

  呵,余殊一套以退为进,转守为攻,玩的倒是厉害。

  时移势易,江枫好不容易掰回来的主动权又没了。

  “你学的是韩非还是老子啊?”江枫忍不住憋屈,“怎么这么搞人心态?”

  余殊偷偷勾起唇角,笑的特别灿烂。

  果然,江枫能懂。

  这才有意思。

  遇到个无论如何都懂不了她意思的,那得多无趣。

  江枫往车内一摊,继续为自己的失败糟心。

  君臣博弈,博弈,博弈。

  她老输。

  就余殊喜欢搞她心态。

  偏偏她表面上都是温温柔柔的。

  好气。

  余殊噙着笑,看着远处宽阔的田野,看见了静悄悄立着的里墙,“主公,到家了。”

  江枫有气无力的提醒她,“少了一个字。”

  余殊闻弦知雅意,“主公,到我家了。”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