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瞬间没了说笑的心思, 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她又看了看天,感觉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个功能的吧?”

  许瑕喵了一声, “我就是突然有这个感觉, 然后我去翻了过往的天时,又问了几个老农人。”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来告诉你了。”

  她又道,“只是跟他们感觉不一样的是, 我觉得可能会连续旱几年, 而不是一个春天。”

  她话说完,空气便陷入了死寂。

  叶瑜脸色也不好看,“我离开了四年,如今南州各仓可还充足?”

  江枫沉声道,“不太好。”

  “我之前身在军营,不太好管粮秣的事情,但是前两年官仓的确捉襟见肘, 连拨付给我的军粮都打折扣, 还是东州拨付来的粮草。”

  江枫神情凝重, “大疫死的人太多了,虽然过了四年, 但是这几年也一直没太平过, 百姓复耕率上不去, 荒废了很多田。”

  “我身份所限, 没法去管。”

  “而新旧刺史交接, 官场动荡一直没停过, 那些县令郡守, 十个有三个操心农事我都要烧高香了。”

  “先是大疫,平息了不到三个月就换了刺史,然后新皇登基,倒是免了田税,但是只有一年,而人头税还是照收的。”

  “再之后新皇陵寝要修,征发劳役,征发走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江枫继续算,“后来北边出事,南州又分摊了不少兵役和钱粮,虽然有我盯着,这几年也是连轴转,从上到下都苦不堪言。”

  “我猜现在官仓能有一半有粮就不错了,”江枫沉着脸,“南州六个郡,苍梧、南安、玉林三个郡有我盯着,还算好点,零陵,沐,广平离得远,鬼知道那边的情况。”

  还是一句话,她是宣武侯,军职,对政事插不了手,干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以前江枫也没想造反,所以虽然还很多地方看不过眼,但是她也没办法。

  季余眠看着忧心忡忡的两人一猫,表情最是淡然。

  她终于开口,“南州干旱,自有朝廷拨粮赈灾,你们急什么?”

  许瑕沉默了一会,“我就是怕他们不赈灾。”

  季余眠:“?你们在魔土虎视眈眈,她们还敢不赈灾?”

  江枫干咳了一声,“除了顾子明,应该没人觉得我想打回去,只是当我畏罪潜逃罢了。”

  叶瑜漠然,“正因为有我们,他们更不敢赈灾了。”

  “为什么?”季余眠虽然当了龙座,但是对于政务还真不如她们,就连许子圭都比她擅长。

  许瑕:“千里运粮,事倍功半,李清明要留粮防备你,陆茗新任刺史,威望一般。”

  顿了顿,她又扔出一个消息,“北面兀利骨又反了,许琮传信回家,接走了妻女。”

  北面开战的话,花到其他地方的精力就更少了。

  而且南州一直不怎么受重视,内外交迫,到时候层层欺瞒之下,朝廷会放弃哪边真不好说。

  “接去哪了?”江枫问道。

  “北州。”

  江枫:“……不愧是狗皇帝姘头。”

  许琮是许琰同胞兄长,南安王嫡子,目前是镇北将军。

  在外的将军妻女居然带在身边,只能说亲娘舅就是不一样。

  如果不是江枫未婚,否则她也要送人进京为质了。

  许瑕茫然的看着她,“什么姘头?”

  江枫闭上了嘴。

  叶瑜敲了敲桌子,吸引回许瑕的注意力,“你们准备怎么办?”

  江枫:“……本来是准备打回去的。”

  她是准备干完一波神廷,就直接打回南州的。

  但是现在……江枫不确定了。

  江枫看向季余眠,“御龙山有多余的粮食吗?”

  季余眠看着她,“你准备白送?”

  季余眠摇了摇头,“没注意。”

  她又没准备跟帝国拉锯战,帝国底蕴太厚,要打就直接斩首,否则会被拖死。

  叶瑜思考了一会,“其实赈灾不算难,只要学着我爹那样,多抓文人武者去干活,一天一碗粥,强撑也是可以的。”

  许瑕幽幽的道,“说了不止一年。”

  叶瑜摊了摊手,“那真没辙了,我们就算打下来了,也扛不住。”

  顿了顿,她又道,“看帝国的反应吧。”

  江枫幽幽道,“我可以不趁人之危,但我觉得,以他们的尿性,可能会更糟糕。”

  许瑕也沉默了,她到底对朝廷还是更认可一些的,低声道,“应该不至于,南州也是朝廷的南州,是帝国的百姓,她们应该不至于坐视不管吧?”

  叶瑜冷笑了一声,“有我们在,还真不一定。”

  许瑕欲言又止。

  江枫眼神微动,但是她一抬头看见了叶瑜的眼神。

  江枫笑了,“她们忌惮我们,不赈灾,难道我还能解散宣武军让她们不忌惮我先去赈灾?”

  “那百姓不一定能活,我肯定得死,”江枫道,“比之赈灾,李清明肯定更愿意点齐人马,捉我去京城领赏。”

  就地防御消耗大,还是带兵进魔土捉魔主消耗大?

  难道为了让他们安心赈灾,江枫自己把自己送出去给他们带回京城?

  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江枫眼神有些冰凉,看着许瑕道,“我是魔主,不是宣武侯,现在的南州不是我的南州,子民不是我的子民。”

  “我能克制住不去趁火打劫已经很给面子了,”她道,“难道你让我束手就擒?”

  许瑕不停的摇头,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一定要造反吗?

  朝廷虽然不好,但是至少稳定啊。

  稳定也许是最好的?不然百姓怎么办?

  可是叶瑜要报父亲和妹妹的仇,江枫要报自己的仇,季余眠更是不讲理。

  好像谁都有理由。

  怎么会到这一步?

  许瑕失落的趴在桌子上,尾巴耸拉下来,摇都不摇了。

  江枫到底不忍心她这样,解释道,“就算什么都没变,就算叶刺史还活着,就算我还是宣武侯,我们也别想好好赈灾。”

  她冷声道,“上次是借着大疫,南州封闭,叶刺史才能一言九鼎,不受朝廷干扰,大刀阔斧的抗灾。”

  “现在,光一个赈灾粮食,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下其手,”江枫道,“趁机哄抬粮价,发国难财的也绝对不会少。”

  而且没有她这个蛮横不讲理,举着刀吓人的宣武侯在,各级官吏商贾,会给一个年方弱冠的新刺史面子,好好赈灾?

  活在梦里呢?

  饿肚子又不是会死人的大疫,他们自己有吃有喝,才不管外面死多少人呢。

  说不定各郡守连上报都不上报,无事发生呢。

  陆茗连各郡守都不一定压制的住,更何况赈灾?

  许瑕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可那是南州啊。”

  江枫也生气了,“那我能怎么办?”

  她不想送死,也变不出来粮食。

  看她差点和许瑕吵起来,叶瑜劝和道,“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我们只能符合我们利益的情况下,勉强帮帮南州了。”

  江枫冷哼,“我不发兵就是帮大忙了。”

  叶瑜也道,“魔土人口不多,甚至都没有沐郡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且至今都没登记造册完成,也没有足够的人口开荒耕地,本身粮食就捉襟见肘,我还没和江枫说呢。”

  见许瑕还想开口,季余眠眼皮一掀,嘲讽道,“你能代表帝国吗?你能代表南州吗?”

  你只是个亭长罢了,操心什么呢。

  她没说的那么尖锐,但是意思却明确的传达出去了。

  许瑕刷的下线了。

  伤心的。

  她只是个小亭长罢了。

  就算她回王府,也只是个小庶女,连王府的主都做不了。

  跟江枫她们相比,她可真是没用极了。

  江枫虽然生气,但是看见她这样也还是不忍。

  她看了眼季余眠,叹了口气。

  许瑕不是不懂,她就是舍不得百姓罢了。

  毕竟相比江枫叶瑜,她才是那个一直治民的人。

  而且离百姓越来越近,郡丞,县丞,到亭长。

  亭长是真的几乎和百姓住在一起了,听说她还得一家一家的劝农,不许里民杀牛吃肉,不许怠慢田地。

  她会这样,江枫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江枫敲了敲桌子,“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限制也太多了,我可受够了背着镣铐跳舞的感觉了。”

  即使是宣武侯,她做事也束手束脚的,难受的很。

  见许瑕离开,叶瑜道,“你把宣武军的家属接进来吧,包括你留在南州的戍卫们。”

  她又道,“我们得筹备粮食,到时肯定会有流民冲击魔土,正好我们也缺人口。”

  江枫叹息,“南州水网稠密,可惜朝廷不上心,水利很差劲。”

  她很不甘心,“到处都是水,还要怕干旱。”

  江枫越想越头疼。

  叶瑜比她清醒的多,“做好准备,吸引流民吧。”

  季余眠算是最淡定的一个了,她道,“我回去问问粮草储备,不过,如果你想要,得先准备好钱。”

  御龙山并不是她建立的,她也没准备怎么发展御龙山。

  只是当成复仇的工具在用罢了,想的也只是杀哪些人可以让工具更顺手。

  江枫跟她的想法显然完全不同。

  她是真心在经营魔土。

  季余眠遗憾的发现,自己对御龙山的掌控能力,完全比不上江枫对魔土的掌控。

  或许得回去使使劲了?

  先从换白龙侍开始吧。

  江枫狠狠的点了点头,“我去找季黯,看看能不能做些便宜实惠的水车什么的。”

  虽然到时候河流水位肯定会下降,但是有一点是一点。

  也不知道帝国愿不愿意花钱买她的好意。

  白送他们肯定不会信的。

  江枫又瞥向季余眠,“水龙在天上吐水是不是可以当成雨用?”

  季余眠一口回绝,“除非是你的南州。”

  江枫一想,也是,帝国怎么可能允许御龙山入境。

  到时候好事干了,坏名声全是御龙山的。

  何苦来哉?

  季余眠本身就讨厌帝国,江枫自己都不愿意受这种委屈,更何况是她?

  江枫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

  她是魔主,不是宣武侯。

  不要瞎发善心,那是资敌。

  沉默了一会,江枫突然起身,“我去找许瑕。”

  她估计被伤到心了。

  江枫被她俩看着,解释道,“她估计也是来提醒我的。”

  “如果我们不清楚情况,到时候刚接掌南州,就干旱了,你猜到时候会怎么样?”

  估计连宣武军都得跑,毕竟宣武军也是南州百姓。

  到时候江枫不仅要灰溜溜的退回来,还得元气大伤,多年声名毁于一旦。

  江枫叹气道,“她应该不是想让我引颈受缚的,只是傻罢了。”

  明知不可为也要比比一下,这不就是文人的尿性吗?

  尤其是许瑕这种年轻又心慈手软的文人。

  结果被季余眠这么一刺,还被江枫和叶瑜骂,估计许子圭小傻子要哭瞎了。

  正好上次江枫说要去看看的,还欠只猫没还呢。

  季余眠不以为意的换了个姿势,“你有钱吗?”

  “你抢的漕银也没多少了吧?”

  江枫:“……”

  她思考了一会,“我卖你军。火怎么样?”

  季余眠用审视的表情看着她。

  江枫:“回来再跟你说。”

  虽然事大,但是目前至少还没事。

  相比较而言,神廷的下次袭击才更麻烦。

  不然别说南州百姓了,她人都死球了,还管什么百姓?

  江枫还没那么博爱。

  *

  等到落日亭的时候,江枫走近亭舍,发现门口连个亭卒都没有。

  推开门,就看见白衣女子趴在床上。

  听见动静,她泪眼婆娑的看了过来。

  江枫:“……”

  果然没猜错。

  许瑕哭的可伤心了,绝美柔和的脸颊满是泪水,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看见江枫,她哭的更伤心了。

  把脸埋在枕头上,纤细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憋着声音,别提多可怜了。

  江枫干咳了一声,坐到床沿,“别哭了,是我不对。”

  许瑕埋在枕头上,露在外面的耳垂都哭红了。

  江枫:“眼泪也就罢了,鼻涕落在枕头上多恶心,你还要自己手搓枕头。”

  许瑕猛然抬起头,带着哭腔,“要你管!”

  江枫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和你道歉。”

  许瑕哭的更伤心了,“你气我,你以为我要你献身朝廷吗?”

  “我知道南州郡兵县兵都是你的人,我又没说过,”她一边哭一边抽噎,越哭越难受,“你还觉得我想让你去送死……”

  她哭的惨,让人心疼不已。

  江枫不停的安慰道歉,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结果许瑕像是憋急了一般,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一大堆。

  包括不限于江枫写信次数降低,生日礼物忘了,没有分享日常,嫌弃她巴拉巴拉……

  哭着哭着许瑕还打了个大大的嗝。

  江枫:“……”

  “库库库……”她没忍住。

  许瑕耳朵一红,然后勃然大怒。

  也不哭了,抓着枕头追下床打她。

  江枫轻松的绕着桌子椅子转,溜着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看眼睛都快哭瞎了。”

  “做点正事,比如给朝廷上个奏折?”

  文人小胳膊小腿的,江枫当然只能让着了。

  又挨了两枕头,江枫道,“好了好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刚刚是饿了还是饱了?吃饭了没有?”

  许瑕更怒了,奋力将枕头砸来。

  江枫被砸到脸,然后听见了“砰”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拿开枕头,就看见许瑕被椅子绊倒,被椅子压在身上,眼泪灰尘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