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龙, 一条被抽了筋,一条被断了角。再有一个明真,分魂陨毁, 反噬到本体上,定然也是一番折磨。

  这些事, 下方城中的人全不知晓。唯一的想法,大约就是:这场雨怎么像是没了尽头一样?

  每个夜晚, 他们都是伴着雨声入睡。再到白天,睁眼依然是雨。

  偶尔有小孩儿半夜梦醒,揉着眼睛与家中阿父阿娘抱怨, 邻家的大郎一定有做了惹他家长辈生气的事情了!这才挨了打,叫个不停。

  因是晚间嘟囔, 父母听得迷迷糊糊。再到第二天起来, 连讲话的孩子自己也忘了昨夜说过什么。短时间内, 倒是没人从这话里察觉异常。

  他们近来忧心的是另一件事。雨真的下得太久, 虽然不大, 但日子一长,外间农田是否要被水泡坏?再有,河道涨水,同样会带来麻烦。

  翻看城中记载, 往年同一季节总是天气晴朗, 人们还要抱怨日头太盛,该给几场雨来。没想到,真下了雨, 反倒要牵出另一桩烦心事。

  好在人们的心烦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个很寻常、再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雨停了。

  云层散开, 露出后面灼灼的日头。人们站在太阳底下, 莫名竟然对前面的天气生出几分怀念。

  至于城中老人私下会念叨的,“约莫是哪个仙门灵宗的修士斗法,好在有人留手,这才不曾牵连我等”……就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听到的动静了。

  而作为一手炮制前日大雨的人,此时此刻,观澜身在何处?

  ……

  ……

  “观老板果真是遭了什么事儿。”近日来,从城门茶摊路过的人看一眼摊子上的景象,总要这么说上一句。

  从前日日坐满客人,热闹得比大城中酒楼都不差的地方,已经一旬不曾开张了!

  桌椅板凳倒是都像以往那样好好摆着。偶尔也有过路人,实在口渴,干脆在附近井中取了水,再借着摊上的锅炉来烧。

  最先有人听到动静,还当是摊上的老板伙计货来了。仔细一看,发觉并非如此,登时失望,还问正在添柴火的人,对方是否盘下了此地,要在城外开张?

  烧水的人赶忙否认,还声明:“我这借锅借火,可是给了柴火钱的!”说着,朝一旁的观澜惯坐的桌台抬抬下巴。旁人一看,上面果真摆了一个小碗,碗里有几枚铜板。

  这就算是印证了。人们听着,心头失望。烧水的人看了,则是莫名,暗暗想:真是奇了!一个茶摊老板,竟然能引这么多人牵挂。

  可不愿意也不行。一天天下来,老板总不回来。桌椅上落了一层灰,城中差役更是来看过几次。说老板此前交银子,也就交到月末。若是始终见不到人,茶摊怕是真要租给别人了。

  “唉!”

  老客们相互说着这个消息,脸上都有失望。唯一一个心态好些的,这会儿安慰其他人:“从前我便说,老板与伙计的来历怕是不凡。你们怕是也有这样心思,咱们喝的,哪里会是普通茶水?约莫根本是灵茶呢!

  “既是灵茶,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哪里是能天天喝、日日喝的?能有前面那些年,已经是了不得的缘分!要我说,知足,常乐!”

  他的话,引来一片赞同:“这话倒是没错。”

  “对,知足常乐!”

  但也有人叹一口气,说起:“唉,我如何是不知足?只是老板向咱们结了善缘,如今他遇到麻烦,我们却不能帮衬——”

  “……”前面安慰人的也沉默了。半晌,他轻声说:“也兴许并非遇到麻烦。只是日子满了,该要归家。”

  “咦,还有这种说法?”

  “我也是从话本上看来。”

  真相如何,人们自然是无从得知了。而这番议论,说来,倒是茶摊近些日子最热闹的时候。

  可惜没了老板,再多热闹也有尽头。不多时,人们一个个散去。日头跟着西落,到了黄昏,城门将关。这个时候,纵然再有赶路的人口干舌燥,从摊边路过,也只能叹一声“着实口渴”,却又半步不敢停留,生怕被锁在城门之外。

  待到最后一人也过去了,夜色将摊子笼罩。

  有蟋蟀跳上长凳,跳上桌台,跳上——唔?跳不上去?

  没有开智的小虫,想不明白为什么唯独眼前的台子拒绝了自己。但它心大,一处碰壁,就往另一处去。

  至于前面挡住自己的,名叫“护体灵气”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无法映入眼里,就不是它会在意的事情了。

  茶客们万万不会想到,被他们议论了整日的观澜,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其实就在他们身畔。

  没发出动静,而是静静地坐着。茶客们的话,有一些落入他的耳朵了。还有一些,却像是从远方刮来的一阵轻风,尚未听明,就散入四野。

  距离他将烛九龙筋抽出、龙淮南双角斩断,又杀灭明真分魂,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要是越无虞还在,一龙一狼定然已经离开了。他们原本就说要走,虽然没定下切实目的地,不过想来这不会是问题。

  只要有另一方在,不论是继续留在三十三重天,还是寻找空间通道,去往其他世界,都很值得期待。

  然而现在,越无虞不在了。

  观澜平日就承认自己懒散。在云间海时,他总喜欢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躲在云中打盹儿。以龙族的修为,按理说他是不需要睡觉的。但观澜很享受闭上眼睛,把自己浑身重量都压在云上时的轻松自如。而在那期间睡上一觉,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后来和越无虞一起离开。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茶摊并没有什么“老板”和“伙计”的说法。茶客们却渐渐这么叫了,还不是因为观澜总是闲闲不动,越无虞却在摊子上跑前跑后?

  茶水是他倒,桌子是他收拾。烧鸡烧兔,他全都一把抓。在忙完这些事后,还能跑到观澜身边,给他端一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点心,还有一壶闻起来就比普通客人那里浓郁很多的茶。

  日子一长,就有人按照惯常思维来判断这两人的身份了。后面熟悉起来,知道两人之间还有一重爱侣关系,茶客们也没改口。没见他们那么喊的时候,两个人都总是笑眯眯的吗?说明人家也乐意。

  总之,一句话说,观澜绝非什么勤勉之龙。

  以至于他回来也有数天。这数天里,却始终没在茶客们眼前露面,更不用说继续开业。

  睁眼闭眼,好像都是越无虞还在的时候。会时不时喊一声“澜哥”,也会在茶客们注意力不在两人身上时,偷摸着过来和他讲话。拉住手不算,偶尔还要快速要一个亲吻。观澜似笑非笑瞥他,他又难为情——难为情地再亲一下。

  回想从前,龙族脸上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再睁眼时,身侧却依然是寂寥。

  越无虞没有尸骨留存。袭向他的灵气实在太过暴烈凶猛,等到回春丹药性散去,攻击对狼族的吞没开始继续。将他原本已经化作碎片的经脉、骨骼、内脏彻底碾成尘埃,皮肤、头发也没有逃过此劫。到最后,全都随风而去。

  那时候,观澜脑海里就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从此以后,世上又只有你一个人了。

  当时只觉得心头发空。到现在,原本的空成了冷。识海中像是多了一个洞,总有寒风卷入,吹得他从胸膛到指尖,没一处不是冰冷。

  不应该这样。

  这个点,他明明应该和越无虞在家。

  说是“家”,其实也只是两人用以掩盖行踪的屋舍。他们真正的住处,还是芥子空间。

  龙族喜水,越无虞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陆地狼。两人就折中,在空间内的灵湖旁边盖了一座小屋。

  可他那是让人休息的样子吗?嘴上一本正经,眼神却还是热的。

  观澜拿他很没办法。不过,哪怕不去细想,也一定能知道:以两人的修为境界差距,面对越无虞时,哪里会有他“没办法”的时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对越无虞一样在意,一样欢喜,这才有了后面日日夜夜的亲近。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换个地方也只是重复。谁能想到,事情会在一朝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无虞就那样不在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顶上锅盖的话……就成了空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