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转回岁星。

  原先就没什么目的地,这会儿确信玉眠雪看不到自己, 岁星也就没了前行的动力。

  他慢吞吞往前。思绪翻腾,起先要避开前辈, 到后面,却总是想起前辈……这么晃悠了小半个时辰, 他买了两个肉饼,又觉得旁边一个傻呆呆的乞丐可怜,便把肉饼摊老板找来的铜钱丢在对方面前。

  对着肉饼咬下去的瞬间, 思绪被“哇,好吃”填满。

  困束着岁星思维的锁链在这一刻消散, 被他刻意遏制了小半个时辰的玉眠雪面孔再度冒了出来。

  前辈。

  他压在肉饼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面颊发烫, 脑海里徘徊着玉眠雪此前的目光。

  他不明白。

  但是, 他并不讨厌。

  这个念头, 让岁星豁然开朗。

  他不惧怕任何变化。或者说, 与前辈的这一路,原本就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变化。

  那如果两人之间再多有一些什么,大约,也是一件好事吧?

  想明此节, 岁星三口两口把手上的肉饼吃完。余下一个, 被他收起来,准备后面再见面的时候,与前辈分享。

  他在“出城找前辈”与“回客栈等待”之间徘徊了一小会儿, 最终还是选择后者。

  虽然……但是……

  出城的话, 他与前辈的事情, 自然要落入仙君与越道友眼中。

  岁星倒不避讳这个。但他本能地觉得, 有些事,还是要在更加私密的环境里说。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回到自己与玉眠雪这段时间以来的住处。

  房间里空空的,见不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是岁星早有预料的事。但真见到了,还是有隐约失望。

  他在心里嘀咕了句“这样可不好”,随即打起精神,趴在窗边,开始等待。

  等到天黑,还是不见玉眠雪的身影。

  岁星有点担心了。他也说不好,自己心头模模糊糊的烦躁是从何而来。也许下午那会儿的选择错了,自己其实应该去找前辈?前辈他,总不会是因为自己下午的反应太大,所以不愿意回来了吧?

  想到这里,岁星抽了口冷气。

  他当即翻出窗子,预备出城找人。

  虽然天色晚去,城门该关闭。不过,作为修士,岁星显然不受此限制。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见一个人影从街头走来。

  那人一身长袍广袖,走在夜色中的街头,却似与夜色格格不入,气质出尘清隽。

  挂在窗沿上的青年,与正要绕进客栈,偶然抬头的修士对视。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岁星动作停住。

  他若无其事地翻上屋顶。心头仍然怀有一丝忐忑,原先因等不到人而有的焦灼,却已经淡了下去。

  他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身侧果然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两人先是一站一坐。很快,玉眠雪也坐了下来。

  相隔了一人宽度。岁星心头隐隐别扭,但他不说。

  他假装豪迈,道:“今夜风清月明,真教人神清气爽。”

  玉眠雪静静看他,应一声:“正是。”

  岁星快速舔了下嘴唇,从袖子里取出下午的肉饼。

  有储物戒在,到这会儿,肉饼依然维持着刚出锅时候的热度。外皮焦香酥脆,肉香与饼香融合在一起。

  岁星还是很洒脱大方,说:“前辈,给你留的!”

  玉眠雪明显怔忡一下,再微笑,说:“谢谢。”

  他从岁星手中接过饼子,犹豫一下,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原本是打算回来之后,与岁星说清楚。早在颇久之前,自己对他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即便如此,岁星还愿意与他一同前行吗?

  答案是“是”,自然最好。可如果岁星有所介怀,玉眠雪觉得,自己也能完全理解。

  可到底还是遗憾。

  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来到岁星所在的客栈屋顶。

  没想到,岁星的反应,会是这个样子。

  几口肉饼下去,凡尘的烟火气席卷了玉眠雪。他的心情放松下来,漫无边际地想:好吧,岁星仿佛已经决定了,要把下午那一刻的微妙气氛忽略。有点遗憾,但这样也不错。

  想到一半儿,听岁星问:“这饼子滋味如何?”

  玉眠雪浅淡地笑一下,说:“不错。”

  “我也觉得。”岁星说,“我见在这家门口排队的人甚多,一时好奇,也去买了两张尝尝。明日路过,假若他们已经开了摊子,咱们就也带两块给仙君和越道友。”

  玉眠雪道了句“好”,岁星又说:“来右阳城这么些时候,我们好像还没仔细逛过。”

  玉眠雪心想,也对。

  岁星提议:“明日与越道友斗法之后,咱们问问附近有无什么好转的地方,前去瞧瞧?”

  玉眠雪唇角弯起一点弧度,说:“好。”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岁星仍然有下一句话要说。

  他问玉眠雪:“前辈,你晓不晓得——”

  玉眠雪:“晓得什么?”

  岁星撑着下巴看他。

  月色如水,照亮青年垂落在肩头的发。

  玉眠雪动作顿下。

  岁星看着修士微微紧绷的面颊,不知为何,总是有点想笑。

  他唇角勾起来,眉眼都弯起一点,笑盈盈的样子,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怦怦’乱动。”

  一边说,一边将手压在自己心口。

  随着他的话音,玉眠雪也仿佛听到:“怦——怦!”

  青年的心跳声。与他自己的心跳声。

  两者混合在一处,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岁星苦恼:“我仿佛想见到前辈,又怕见到前辈。”

  玉眠雪的目光隐约闪动。

  岁星:“我想着,有些不好意思与前辈亲近。可见前辈真与我相隔甚远,仿佛也不太高兴。”

  说到“相隔甚远”,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上。

  岁星脸颊鼓起:哼,这可真是太远了。

  他的一番话,听得玉眠雪先是无奈,随后是哭笑不得。

  “前辈,”岁星还要叫他,问,“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玉眠雪安静片刻,说:“自然。”

  那些乱去的心跳、呼吸,见到对方时就变得不同的思绪。

  岁星遇到的一切,对玉眠雪来说,同样清晰又分明。

  皆因他喜爱岁星。他不单单想成为岁星的“前辈”,同样想当岁星的道侣。

  岁星却不满意他这个答案,目光清凌凌的,说:“那你告诉我——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

  玉眠雪不动。

  可以说吗?岁星这样懵懂,这样信任他。玉眠雪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愿意的话,他可以引导岁星,去做任何事情。

  可这样一来,如何分得清哪些才是岁星的想法?岁星知不知道,他信任的“玉前辈”在光鲜外表下,有怎样难以言说的心思。想要独占他,把他困在自己怀里,让他再也不能寻旁人谈及喜爱。

  他不知道。

  玉眠雪想。

  而除了“要将岁星留在身边”外,玉眠雪又另有一个念头:岁星经历的时日还很短。在这很短的时日中,他受了无数苦楚。分明是鸿蒙灵体,该一帆风顺。可那让所有人羡慕的灵体,带给岁星的,又仿佛只有灾难。

  这太不好。接下来的时日,玉眠雪希望岁星能够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欺负他,让他不自在的人。

  他想着这些,而岁星观察他,说:“前辈有何为难?”

  话音落下,就听到玉眠雪说:“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吗?”

  岁星眨眼,“自然记得!”

  在玉眠雪的那间小院子里。有一个让人讨厌的人,也有他最喜爱的人。

  他忽略闻牧,喜滋滋说:“我听说过许多前辈的事。不过,最先也并未对前辈有什么期待……咳咳,”实在是以他在天游宫那二十多年的经历,很难在见到玉眠雪前,就把对方和旁人区别对待,“可见了前辈,我就知道,前辈与旁人都不同。”

  “与旁人都不同。”玉眠雪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微笑,“我也觉得,岁星,你与我此前见过的人都不同。”

  岁星听着,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往前,小声叫:“前辈。”

  玉眠雪的身体又紧绷了一点。

  不能动。他怕自己一抬手,就忍不住把岁星勾在自己怀中。

  可岁星还很“不知好歹”。他挪挪蹭蹭,到底让两人之间,玉眠雪特地隔出来的一人距离消失不见。不但如此,他还有意无意,把自己的手臂和玉眠雪的手臂碰在一起。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岁星长长舒一口气。

  这才对嘛。

  他欢欢喜喜,去看玉眠雪。

  “再说一点。”岁星催促,“都不同?而后呢?”

  玉眠雪忍俊不禁,道:“怎么这般……”

  到这等时候,岁星又有了一种出奇的通透。

  他坦坦荡荡回答:“前辈见过太多人啦!我原先不觉得,我在其中,有什么特别。”

  玉眠雪一怔。

  岁星:“而且前辈前面还说,要我与寻旁人……兴许是觉得我性子太跳,扰了前辈静谧?”

  他有自知之明。虽说这点自知之明,让岁星颇为不快。

  但很快,玉眠雪安慰他:“怎会?”

  岁星眼睛亮晶晶,追问:“当真?”

  玉眠雪:“当真。”一顿,“我有诸多师弟,师妹。只是留存至今的,唯有一个闻牧。师门规矩,哪怕闻牧与我还算亲近,也不会像你这样。”

  岁星有意:“我?”

  玉眠雪斟酌,说:“热闹,活泼。一个人,就能吵着一个院子。”

  岁星鼻子皱起一点,喃喃说:“这是好话吗?”

  玉眠雪轻声说:“我很喜欢。”

  岁星登时抛下前面那点嘀咕声,认真看他。

  玉眠雪说:“旁人都说,我这性子,也算与名字相配。又清又冷,无怪名中带‘雪’。”

  可其实,他也不喜爱这般。

  他双眸垂下片刻,有些怅然:到最后,还是说出口了。

  还没走完这轮心思,就听岁星说:“我也很喜欢前辈。”

  玉眠雪看他,说:“以后也会有许多待你好的人。”

  他知道岁星有多特别,岁星却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特别。

  他这么说了,心头的惆怅越来越绵长。可是,岁星偏偏有那个能力,将他的一切愁思都打断。

  “以后再来有什么用?”岁星说,“前辈已经来了,就不会有旁人的位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写一些小情侣相互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