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插曲俩人都没怎么在意还是正事要紧。

  这个时候的广城已经比他们城镇发达多了,街上不说车水马龙,汽车还有自行车随处可见,街头的墙壁上还挂着计划生育的彩色宣传画,连人们的穿着都较以往有了变化,虽然依旧朴实,但有了鲜明的色彩。

  买的吃食基本上在火车上吃的差不多了,俩人身上除了拜访故人的礼物,也没有其他重物倒也轻松。

  广城可以来说是邱镇的故乡,他轻车熟路的带着阮援坐上开往广城大学的老解放公交车。

  车上座位不多,俩人上来时,刚巧就剩了一个座位。

  邱镇推着阮援坐下,阮援又伸着脖子望了望,还是没有空位,他有点沮丧“远吗?”

  邱镇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笑道,“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阮援这才放下心来,好像这个年代的人素质都很好,车上没有人大喊大叫,也没有胡吹乱侃。

  他曾听过一句话,想要真正了解一座城市,只需要坐完几条线的公交车。他把这个想法小声的和邱镇分享,邱镇伸手摸了摸他的毛扎扎的头顶,同样低声道,“以后我陪你坐。”

  安安静静的坐了几站,广城大学就到了。

  这站下车的人不少,有些人同样进了这所大学。

  阮援问,“咱们现在是去哪?”

  “去找一个伯伯。这位汤伯伯是我爷爷以前的学生,前几个月我爷爷以前的房子被还回来了,也是他帮忙走动的。”邱镇顿了顿,带着点自嘲似的笑,“你还记得马刚那时候一直来要房子吧?这期间汤伯伯来信说,我那个爸和妈到现在还缠着他呢。”

  阮援想起马刚那一家子就从心里感到厌恶,听邱镇的话知道他那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人,心里不免的替邱镇难过“他们那里来的脸,有难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这见到好了倒像是闻到肉腥的……”阮援顿了下,最后还是没把那几个难听的字眼说出来。

  邱镇倒是不在意,他拍拍阮援气的发抖的肩膀“放心吧,汤伯伯早都知道他们的德行,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汤伯伯的家在广城大学后面,楼房不高,青墙皮,刚下过雨的缘故,水泥地里绿油油的青苔有些发滑。

  邱镇去敲了门,过了会儿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门一开,就见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

  那男生先是一愣,迷糊了一会儿后,瞪圆眼睛,“邱,邱镇哥!你回来了!”

  邱镇点了下头,“汤翰,好久不见。”

  汤翰嘴里叨咕着好久不见,赶紧把他俩人迎进来,“快进来,快进来,我爸我妈出去办事情还没回来了,你俩先坐,我给你们洗苹果吃。”

  汤家的装修摆饰虽说见着有些清贫,但处处可见的是温馨和文艺,还是比一般职工家庭好上不少。

  汤翰切了一盘苹果端出来,放在他俩面前,“这是过年的时候我妈厂子发的,嘿嘿,我爸一直念叨着你要来,我妈就不许我吃了,说要给你留着。”

  阮援听了会心一笑,心想这汤家人果然是对邱镇好的,这年头苹果这么精细的东西都想着邱镇。

  因为阮援的缘故,邱镇这一年来也不缺水果吃,但他还是从盘子里拿出一块递给了阮援,又给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笑道,“很甜。”又把盘子推向汤翰“从小就是个馋猫,快吃吧。”

  汤翰笑眯眯的拿了一块“邱镇哥你还是这么好。哈哈哈”说着又看向阮援,“这位同志是?”

  邱镇给他介绍“阮援,我的好朋友”语气顿了下补充道,“最好最好的。”

  阮援和汤翰都被邱镇这说法逗笑了,气疯顿时活络了不少。

  阮援也笑,撞了下邱镇的肩膀“对啊,邱镇这人很好,他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天下第一好呢。

  汤翰在他俩之间来回看,还有点不好意思了,轻轻干咳一声,“其实刚刚见你第一眼,我还把你当初女孩子了。”

  见着阮援有点懵比的脸色,又赶紧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看你你长得太好看了,就像,就像,那个国营商场橱窗里摆的洋娃娃!”

  阮援笑得很勉强,邱镇则皱了皱眉,拿起一块苹果强硬的塞到汤翰嘴里,“你可以闭嘴了。”

  汤翰也知道自己的比喻不恰当,苦着脸对阮援尴尬的笑笑。

  抛去这个插曲几人的聊天还是很愉快的,过了一会儿,汤伯伯夫妇就回来了。

  见着邱镇又是一顿寒暄,汤伯伯听说邱镇和阮援都在读高中,更是高兴的直拍邱镇的肩膀“你们都是好孩子,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学习才是正道,你们俩个都是好样的。”

  汤伯伯和汤婶婶同邱家爷奶一样都曾是大学教师,不过因为大学停课,俩人一个在附近厂子的食堂做工,一个去教了初中,那时候汤翰年纪小,也没赶上下乡,一家人虽然清贫但好在能团圆。

  中午他们又留他二人吃饭,席上汤伯伯就说起邱家房子的事来,汤伯伯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放在邱镇面前,叹气道,“你那个妈可真是胡搅蛮缠,天天来我学校闹不说,还去你婶婶的食堂去捣乱,要不是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夫妻是什么人,上面还真的要把这房子的钥匙给她。”

  邱镇说,“让您费心了”他顿了顿,“以后她要是再来闹,您就实话实说,让她来香家镇找我。”

  汤伯伯不赞同的看着邱镇,“老师和师娘年纪大了,再让这两个不肖玩意气着?你以为他们不想找你们?他们可是一听说了我接了钥匙,就四处打听你们现在在哪住,我是一个字都没告诉他们,当年都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了,他们两口子遇到你们的事都要避开很远,这回来打听老师和师娘的旧友没有一个搭理她,前些日子我倒是听说她和你姑姑联系上了。”

  邱镇笑了声,带着点鄙夷道,“我姑姑?”说着就将那一家子的事和汤伯伯讲了。

  听完来龙去脉的汤翰差点把勺子摔了,汤婶婶同样很吃惊,被汤翰吓了一跳后拍拍汤翰的胳膊,“没个正形,好好吃饭。”

  汤翰一阵恶寒“邱镇哥,你家亲戚怎么都这么恶毒啊,怎么都不做人事!”

  话落,又被汤婶婶打了一下,白他一眼道,“小孩子家家净瞎说话,”虽然她也恼怒这一家子的做法,但毕竟还是邱镇的生父生母,外人再气话不能骂的太能听,“邱镇啊,等和你爷奶回来了,就来婶子家来,咱们不稀罕那些人。”

  “我晓得了,再说也没事,您不用责备汤翰。”邱镇笑了笑,“我已经不把他们当做亲戚了,也就是个陌路人。”

  汤伯伯欣慰邱镇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他道,“你们现在读书,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邱镇和阮援对视一眼后,邱镇带着点苦笑,“我们总是对高考抱有幻想,想着高中毕业后,如果还是不能恢复高考,我们可以在镇上找一份工作。”

  汤伯伯同样无奈的点点头,没说什么关于高考的只是拍了拍邱镇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那这两年你们就好好学,就算工作了种地了,也不能扔了书本,对了。”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大笑道,“瞧我这脑子,见着你,我太高兴,还忘了件重要的事。”

  汤伯伯对汤翰说,“我抽屉里有个信封,你快帮爸爸拿来。”

  汤翰应了声哎。

  等汤伯伯接过信来递给邱镇,“你爷爷曾把你写的书拿给我看了,我觉得你小小年纪环境艰苦能写出那样的作品实属难得,所以就给B城的一个师兄看了你的文章,这是他特意给你回信。”

  邱镇还真没想到爷爷竟然偷偷做了这事,怪不得一直督促他在忙都不要忘记写东西,他有点哭笑不得“我爷爷可真是,怎么还瞒着我。”又问,“汤伯伯的师兄?难不成是遥春出版社吴先生?”

  “对就是他”汤伯伯说,“说来你应该也见过他,不过你那时候太小,又兵荒马乱的,记不清模样也正常。他与我来信说,很是欣赏你,虽然他现在也不好过,但最起码家里背靠上面,还算轻松。”

  邱镇当然记得这个吴先生,那时候还是好年月,他来看望爷爷时还送过他一本盖斯凯尔夫人的《玛丽巴顿》。

  吴先生也算是他的启蒙老师了。

  汤伯伯与邱镇谈这些文学话题时,而阮援就被汤婶婶和汤翰扯着问了许多家常,得知邱家爷奶在香家村没有受到什么恶劣的苛待倒也放心不少。

  饭后邱镇和阮援就起身告辞了,约好今年过年时再聚。

  俩人又乘坐了公交车,这时候人不多俩人坐在空荡荡的后排。

  外面阳光正好,阮援心情更是不错,“咱们现在去哪?”

  邱镇笑着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咱们先回家看看,然后带你去逛商场!”

  “有的,毕竟这么大个城市不是?”邱镇难得活泼了点,“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我们晚上坐火车回去,到时候在镇上住一宿直接去学校怎么样?”

  阮援兴奋的不行,“当然好!”

  ——

  邱镇家离广城大学也不远,坐了三四站就到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原以为邱镇家应该也是家属楼那般的房子,哪成想竟然是独栋的楼房。

  前院还有一排白色的栅栏,两边是枯败干燥的花坛。

  邱镇将阮援的惊讶看在眼里,笑道,“这房子是我出生那年爷爷替学校获了个大奖学校给分的,我爸妈现在住的是爷爷奶奶以前的婚房。”

  邱镇撕下屋里门上的封条,门一开,扑面而来的一股呛人的霉味,多年没住人的老房子,空气很是污浊。

  阮援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要放风吗?”

  邱镇也被呛得不轻,但看着明显被搬空了的家,心情还是很沉重“以后再说吧,我上去找点东西,这里太呛了,你先出去等我吧。”

  阮援连声应好,来到院子,好像呼吸一下就顺畅了,干咳几声后嗓子终于舒服了。

  见邱镇没下来,他就绕着这小院子四处看了看,看着院子的规划就知道这里曾经被打理的很好,黑色瓷砖砌的花坛,紧凑严实的白色的栅栏,哎?阮援却被靠近花坛的那棵繁茂树吸引了目光,灰败萧索的院子里它绿的太耀眼了。

  走近一看,那垂下的树杈上好像缠了个布条,瞧那样子原应该是个红色布条,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布条已经发白和变裂,但依稀可见上面绣了一排小字。

  一阵咳嗽声在身后响起,邱镇揉了揉被呛的不舒服的嗓子,缓步走过来,“四岁的时候,爷爷帮我找的小树苗,奶奶亲手给我绣的红布条。”

  阮援摩挲着上面清隽的绣字,好像看到了一副小小胖胖的邱镇抱着小树苗一脸期待懵懂的样子。

  他轻轻念着那上面的字“镇镇,四岁植。”他忽然回头看了眼长身玉立的高大男孩,眼里就有了漫天的笑意“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