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王婆子霎时像个霜打得茄子似的,林美芬也不在拿话呛她,和几个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就回了家。

  而在人群当中的刘翠萍却盯着林美芬那挺直的腰板,恨得眼睛都快红了!

  ——

  而这边咬着大包子边走边吃的阮援没走两步就看到了邱镇。

  他叼着嘴里的包子,解开书包,拿出给邱镇准备的饭盒“来,趁热吃,我娘起个大早给咱俩包的。”

  “辛苦林婶了。”邱镇笑着接了,又掏出个竹筒递给阮援,“奶奶给你熬到瘦肉粥。”

  阮援打开一闻,眼睛霎时亮了,“真香!你喝了吗?”

  邱镇点头说喝了。

  阮援边走边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 咱俩可真够幸福的啦,能上学又能吃这么好的,就是天天起早走十四里地。”

  邱镇等他喝完把竹筒杯擦擦收进包里,说,“你累的话我背你。”

  阮援一听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邱镇笑他又憨态又可爱,摸摸阮援毛扎扎的小卷毛道,“这事我来解决,走吧,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

  阮援没怎么在意,扯了扯书包带子,笑嘻嘻的跟上邱镇。

  要是让以前的阮援用走的走完十四里地这不要老命也得累的够呛,许是在这个世界待了快两年了,天天不仅吃粗粮又吃无污染的猪肉蔬菜,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有邱镇陪着,这段路倒也没有那么难捱。

  俩人腿都不短,但也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到学校的时候刚好六点多钟。

  邱镇看着阮援明显有点蔫的小脸,说不上来的心疼,觉得自己还是得赶紧想个法子。

  到了学校大门口,老远就瞧见那熟悉的老门卫,阮援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可别把我认出来!可转念一想,清理阮金花那个十级绿茶的时候,他还留着两条营养不良的黄辫子呢。

  果然老门卫见了他俩,在俩人说了班级和介绍人王老师之后,老门卫痛痛快快的放俩人进去。

  阮援这才松了一口气。

  往年都没有多少人读书,许是今年都听到风声,又瞧见上面要求有些村子建设小学,所以今年又有一些人陆陆续续的回到高中继续读书,但人还是不多,一个班级也就二十来个人,整个学校加上高二还有初中的学生数量还是少的可怜。

  所以当一些班级的常驻人口见到阮援和邱镇这些生面孔并没有像看见新同学的那种惊讶,只是在看到阮援和邱镇那两张不俗的脸时,多少露出有些惊艳的表情。

  铃声打过。

  他扫视班级一周,眉头蹙得像是谁欠了他十万八万,纸般薄的嘴唇快速的嘟囔句什么。

  见有学生还在打闹打闹疯笑,他拿着教鞭狠狠敲了下讲台,这一鞭子下去本就老化的桌子霎时崩起些碎木渣子。

  “肃静!”

  学生登时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小鸡般的安静。

  那老师并未像别的老师那样,开学第一天要么做个自我介绍要么说点话激励大家,他只是沉着一张脸道,“我是你们的外文老师。”

  这话一出,刚刚还安静的学生顿时炸了锅,他们这个小镇高中师资力量薄弱,学生学的科目也很少和一些大城市根本不能相比,除去语文,数学,政治这三大重要板块,也就还有个农业,也就是“劳动课”,哪有什么外文这东西。

  一个穿着军绿装的男生率先站了起来,一脸义愤填膺“老师我们不学外文,学了就是叛徒,就是不爱*!就是往资本,主义方向倾斜!”

  有几个同学都跃跃欲试,站起来七嘴八舌的发表自己的高见。

  那老师阴郁的眼睛扫视一圈学生,憋着火似的吐出几个字“都不学?”

  瞧着老师要发火,台下的学生你看我,我看你,刚刚第一个发言的男同学瞧见老师青灰的脸色也不敢再当出头鸟了。

  于是老师又压着嗓子问了一遍“你们刚刚不是讲的都很激烈,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怎么我现在问,一个个都哑巴了!”他往下点了点教鞭,刚好是邱镇的方向。

  “站起来,说,你想不想学?”

  阮援也为邱镇捏一把汗,这老师怎么有点像喝了假酒似的,这硬邦邦的教鞭可别打到邱镇身上。同样地,班里的同学也朝邱镇投来同情的眼神。

  邱镇站起来,无甚表情,淡淡的说,“我学。”

  没等老师再发难,就听到邱镇冷淡却又铿锵有力的声音。

  他接着道,“早有师夷长技以制夷,而我们今天学习外文,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不仅要用它拓展自身的知识,也要将其与军事,政治,乃至外交相融合,我们不接受新知识,谁来接受?这是我们青年人的责任!”他语气又微顿,“就算我们不能参与高考,如今缺少机会,可国家却不能缺少时刻准备着的青年人。”

  这话一出,教室安静了一瞬。

  老师没叫邱镇坐下,只是背过身唰唰在黑板上写下几个词。

  他转过身,阮援这才看到黑板上写着一行字体优美微斜的英文。

  Red is the east,rises the sun。[1]

  他推了推眼镜,那双灰败的眼睛里好似有光,叹了口气道,“不想学的,我不强求,你们出去玩吧,想学的留下来。”

  同学们顿时坐不住了,几个男同学面带着不屑的背着书包抢先出去了,有些学生好像也怕被戴上“叛徒”的帽子也随着出去了。

  这样一来,班里除了邱镇和阮援就剩下两个学生了。

  按理说从古至今的老师都没有让学生出去玩不学习的,只不过“外文”这个东西在当今世道还是有些别的意味,老师也不敢多劝,毕竟曾经血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

  老师深吸一口气,迄今为止露出个勉强的笑来,“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外文老师了,我姓齐。”

  上午上了一节外文一节语文,邱镇和阮援早都商量好了不拔尖,所以这两堂课老师也都没多关注他俩。

  俩人早上就把饭盒交给了食堂,给了大师傅五毛钱,给他俩热半个月的饭。

  阮援拿钱和同学换了两张饭票,买了两碗蛋花汤,配着包子吃。

  俩人刚坐定,就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哪那就发出一阵嘲笑声,不免地还掺杂着几句骂声

  “呸,叛徒。”

  “学什么不好,跟着那老东西学外文”

  “我家有亲戚是革委会的,等我去举报他们,一举报一个准!”

  “哈哈哈,你看一脸叛徒相!”

  阮援皱了皱眉,小声问邱镇,“这外文不是上面要求学的吗,大家怎么还这么排斥?”

  邱镇端着碗的手顿了下,他道,“当年也没人要求可以随便打老师了,可这些人还是借着私心做了。”

  听邱镇这样的话,阮援不免想到当年在广城当大学教授的邱家爷奶,“当年也有人打爷爷奶奶?”

  邱镇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小,看见爷爷被打成那样子,心里别提多恨了。”

  这时只听哐当一声,是那女生打好的饭洒了一地。

  那女生憋着两泡泪,局促的看着前面故意绊倒她的几人。

  一个女同学扬声道,“大家快看,她就是在搞资本主义,怎么学了几句洋文,吃不惯咱们穷苦老百姓的饭菜了!”

  阮援透过人群去望,那被欺负的女同学也才打了一碗蛋花汤和半个粗面黑馍,那黑馍刚好被那趾高气扬的女同学踩了两脚。

  “是啊,是啊,去找大师傅来!”

  “对,这有人搞小资!”

  “我没有,没有搞资本。”沈萱两只黑瘦的手的抹了下眼泪,红彤彤的眼睛装满不服输“是王曼你把我绊倒的!”

  沈萱气愤道,“你瞎说!齐老师就教了我们一首英文歌曲而已!”

  这才是王曼介意的,她其实也很想上齐老师的外文课,可交好的朋友和班级的大红人都不听,她要是听被她们孤立了怎么办?她可没有沈萱这天天独来独往的勇气!可一想到这个没爹没娘的人都能学外文,她心里就嫉妒的要命,要知道这个沈萱可是她们大院最穷最丑的孩子!

  “谁知道那老师教的是不是什么叛徒歌曲!”王曼咬牙切齿道,“是**人就不能学这个英文歌!这就是有小资作风!是走狗!”

  “噗。”阮援实在是憋不住笑了。

  王曼几人果然把矛头转向了阮援,“你笑什么?对了,你也去上了外文课对不对?”说着还踮脚看了下他俩面前的饭盒,看到那雪白的大包子时,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似的,幸灾乐祸道,“瞧瞧,这又是个小资派!”

  阮援没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小资小资,这位同学,您懂什么叫小资吗?”

  “你们这就是叫小资!”王曼理直气壮道,“她,故意倒饭,你俩吃着白皮大肉包子。还有你们学什么洋文歌!”

  “她倒饭是被你绊倒的。我吃肉包子,那是我辛苦劳动所得,我们村分的猪肉,集体种的白菜,怎么不准我包?”阮援冷笑着看她,“至于这洋文歌,”

  他顿了下,“我问你,东方红你会唱吗?”

  王曼赶紧道,“我当然会唱!这是每个人都应该会唱的歌!”

  “那不就得了。”阮援双手合十,“我们学的正是东方红,不过就是英文版的。你不分青红皂白侮辱我们的□□,我看你倒像个走狗!”

  王曼愣了下,“你,你说谎!”

  “我又没有说谎,你敢不敢随我我去找齐老师?”

  王曼可不敢去找齐老师,她还有小打算,趁着午休大家不注意偷偷去齐老师那补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