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远的案子开庭之前, 傅闻笙跟余束白说想去庭审现场看看。

  他是受害者之一,本来就有资格出席, 但余束白不太想让他过去, 怕会影响他的情绪。

  傅闻笙一遍遍保证不会有问题,然后又道:“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总要亲眼看看他的下场才行。”

  余束白仍旧有些不放心, 怕许嘉远见到傅闻笙会故意出言刺激他, 可不让傅闻笙过去,那家伙又怎么都不愿意。

  最后他只能叮嘱傅闻笙说:“到时候要是身体不舒服,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傅闻笙忙不迭点头,再一次保证道:“阿树你就放心吧, 我不会被他影响的。”

  余束白提前推了工作空出来半天时间, 庭审当天跟傅闻笙一起去了法院。

  不过是两三个月没见, 许嘉远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样。

  余束白看着他,只觉得很陌生。

  反观傅闻笙,虽然之前受了重伤,但他这段时间被余束白养得很好, 体重甚至还增加了, 脸上也稍微多了一点肉, 看起来不像过去几年那样瘦得颧骨突出, 面色也透着健康的血气,再加上感情顺遂给他带来的气质变化,换身休闲装走在大街上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都不会有人怀疑。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明明只差了一岁,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差了一轮。

  余束白收回目光,牵着傅闻笙的手在旁听席落座。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开庭。

  许嘉远这次被调查得很彻底,除了买凶谋杀未遂导致傅闻笙重伤之外,傅柏桦的中风也跟他有关,是他让许管家在傅柏桦抽的雪茄里加了东西,才导致傅柏桦忽然发病。

  至于余静岚的死,虽然那段录音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但许嘉远也没能脱开关系。

  傅闻笙之前追查余静岚死因的时候,曾经让人查过当年那个姓王的女护工,一直没有查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结果前段时间那个护工突然从楼梯摔下去死了,看起来像是意外身亡,现场没有监控,也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但余束白和傅闻笙都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便又让人重新排查了一遍那个护工的人际关系,最后发现她早年在东南亚打工的时候生过一个儿子,不是本国国籍,也从未过来看望过她,所以之前没有查到。

  余静岚去世的那年,那个护工的儿子在国外欠了巨额赌债,曾经向她打电话求助,说还不上钱就会被债主砍掉手脚扔进海里喂鲨鱼。

  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收了许嘉远的钱,故意在余束白面前说那些话,让余束白怀疑是傅闻笙刺激了余静岚。

  而且余静岚发病的时候,也是许嘉远让她拖延时间没有叫医生,所以才导致余静岚错失了最佳的急救时间。

  或许是因为良心不安,又或许是怕被人灭口,她把这些事全都写了下来,签字按指纹,和其它证据一起托人带给了她在国外的儿子。

  许嘉远只来得及找人灭口,没来得及去找她儿子,所以那些证据最后落入了余束白和傅闻笙手里。

  几件刑事案件全都证据确凿,许嘉远也当庭认罪,法官最后宣判了他无期徒刑。

  余束白本来以为,面对害死余静岚的凶手时他可能会情绪失控,会恨不得让许嘉远立刻去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许嘉远走上被告席道最后的宣判结果出来,他心里出奇地平静,甚至还能全程分出一大半精力去关注傅闻笙的状态。

  傅闻笙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却还是压低声音问余束白:“阿树,你想让他被判死刑吗?”

  余束白怀疑地看着他,微微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傅闻笙有点不高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没打算收买法官,再说了法官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啊。我是想,你要是不满意这个结果,我们就换个律师继续起诉。”

  余束白松了口气,摇摇头道:“不用了,这样就行,让他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吧。”

  傅闻笙捏了捏他的手心,叹着气说:“那好吧。”

  被告席的许嘉远被带下去之前,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替许嘉远辩护的律师很快找了过来,跟傅闻笙说:“傅先生,许先生有话想跟您说,想见您一面。”

  傅闻笙一听到这个律师对他的称呼就皱起了眉,不耐烦道:“不见。”

  赵律师又压低声音道:“是关于您母亲的事。”

  傅闻笙沉着脸打量他,赵律师自觉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接触过很多厉害的人物,可是此时,他还是被傅闻笙看得直冒冷汗。

  不过他也只是替许嘉远带个话,话带到了就行。

  没等傅闻笙给出答复,他便脚底抹油溜了。

  余束白听律师提起傅闻笙的母亲,忽然想起之前许嘉远的私生子身份在网上曝光的时候,曾经有网友分析过傅闻笙母亲的死有些蹊跷。

  当时他跟傅闻笙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他只是浏览了一遍就划过去了,没有往深处想,后来那些帖子全被傅柏桦找人删了,他也一直没问傅闻笙那些人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怕影响傅闻笙的情绪。

  余束白有些担忧地看着傅闻笙问:“你要去见他吗?”

  傅闻笙没有犹豫:“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

  余束白迟疑道:“要不然过段时间你身体养好再去?”

  傅闻笙冲他笑了一下,“我没事,现在除了你,没人能影响到我。”

  余束白还是不怎么放心,但是如果他处在傅闻笙的位置,肯定也会去听一听许嘉远到底还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他没有再劝阻傅闻笙,而是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傅闻笙点点头,分开的时候又冲余束白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见到许嘉远之后,他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赶紧说,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许嘉远笑了一下,眼尾露出几条皱纹,语气还是惯常的没有任何起伏:“闻笙,你应该很恨我吧?”

  许嘉远叹了口气,“那些事,都是傅先生让我做的,但是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是主使,而且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就算被判了刑也不会收监。”

  傅闻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许嘉远又道:“夫人的死,你应该也怀疑过吧?当年夫人带着你去国外旅游的时候,你们一起被绑架,绑匪让先生准备二十亿赎金。别说是十七年前,就算是现在,二十亿的现金也能拖垮傅氏集团。”

  “要在短时间内筹到那么多钱,除了卖掉公司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先生报警了。警察去救人的时候,先生要求他们先救你。最后夫人被绑匪一枪毙命,你也受了重伤,昏迷好几个月,醒来就失去了那段记忆。”

  “这些事先生下了命令让保密,知情的人全都不敢违抗先生的命令,对外只说夫人是突发急病去世的。”

  傅闻笙听完这些,仍旧没有说话。

  许嘉远又笑了一下,“你觉得我在撒谎?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查,虽然过去了很多年,线索总还是有的。”

  傅闻笙抬眼看向他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许嘉远仍旧在笑:“你恨先生吗?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你是他儿子,可以好好照顾他。”

  傅闻笙:“你想让我报复他?”

  许嘉远:“他是我们的父亲,我现在已经不能在他跟前尽孝了,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他。”

  傅闻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是他儿子的?”

  “你觉得呢?”许嘉远反问。

  傅闻笙没有回答,许嘉远又道:“没有你想得那么早,是你跟余束白分开之前,他才故意让我自己发现线索的。”

  “很可笑不是吗?我们都是他的儿子,可是他把你当继承人培养,却把我驯化成了听话的狗。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当狗,你不想被他操控,我也不想。”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才抓住一切机会拼命想要往上爬。

  为了成为最后的掌权者,他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但是他输了,其实在输给傅闻笙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他跟傅闻笙为什么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

  当年他劝傅闻笙不要处处跟傅柏桦作对的时候,其实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的确曾把傅闻笙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内心深处保持一丝对傅柏桦的反抗,只要有一件事没有按照傅柏桦的意愿去做,他们就是最后的赢家。

  可就是因为这种想法,他才会在傅柏桦面前一退再退,直到被碾碎自己的人格,彻底变成一条狗。

  他没有傅闻笙那么幸运,在疯狂的边缘遇到一个可以把他拉回正常生活里的爱人。

  所以他注定了会走向疯狂。

  因为不愿意一辈子当别人的狗,他只能不顾一切地去争权夺利。

  只差一点,他就能取代傅闻笙成为傅氏集团的掌权者,傅柏桦也被他变成了无法向外界传递信息的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杀死他最看重的儿子,拿走他耗费了大半辈子心血的事业。

  可他最后还是棋差一招,没想到傅闻笙这么快从傅柏桦手里拿走了股份,并且直接转交给了余束白,更没想到余束白重新建立起了对傅闻笙的信任,面对这么好的机会都没对傅闻笙下手。

  如果换成他,就算对傅闻笙还有感情,他也会为了把那些股份据为己有让傅闻笙再也醒不过来。

  他曾亲眼看着傅闻笙对余束白心动,看着余束白不计后果地和傅闻笙在一起,看着这两个人因为他的设计而反目,看着傅闻笙因为余束白的离开痛苦不堪,又看着他们跨过层层阻碍重新在一起。

  可他还是无法理解那种感情。

  有时候他也会嫉妒傅闻笙,嫉妒傅闻笙经历了那么多事还能不顾一切地去爱,而他却早已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这一切都是傅柏桦造成的。

  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但是傅柏桦又凭什么安安稳稳地躺在医院享受着最好的医疗条件?

  傅闻笙看着许嘉远逐渐变得疯狂起来的神色,沉默片刻,起身离开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放过傅柏桦,不需要许嘉远特意来刺激他。

  余束白在车里等了十几分钟,看到傅闻笙好好地走过来,终于松了口气。

  傅闻笙一见到余束白便又恢复了轻松的表情,上了副驾之后,听余束白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他便趁机讨了个吻,又抱着余束白吸了几口才道:“我没事。”

  余束白打量他片刻,犹豫着问:“你妈妈……”

  “是间接被傅柏桦害死的。”傅闻笙说。

  余束白听完傅闻笙的转述,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

  傅闻笙心里其实没有多大波动,毕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对母亲的印象也早就变得模糊不清。

  但是他喜欢被余束白关心的感觉,扭头亲了余束白一口,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许嘉远说的那些事他的确一点都不记得了,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妈妈的葬礼早就结束了。

  直到他15岁跑到国外,自以为脱离了傅柏桦的掌控,主动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精神状态才慢慢稳定下来。

  所以后来他被傅柏桦抓回国的时候才差点又疯掉。

  如果没有遇到余束白,他也不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能会在跟傅柏桦和许嘉远的斗争里死去,也可能彻底精神失常,又或者是变成许嘉远那样表面正常的疯子。

  如果没有遇到余束白,被傅柏桦关在老宅的那几个月他很可能就会撑不下去,他会被抹掉原本的人格,碾碎所有的自尊,变成一个看到傅柏桦就会害怕的胆小鬼,成为傅柏桦手里的傀儡,一辈子被绑在傅氏集团掌权者的位置上,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是余束白安抚了他躁动的精神,他对余束白的爱变成了他最坚韧的盔甲,所以他才能够保持住自己的本心,等来和余束白重逢的机会。

  余束白离开之后,傅柏桦曾高高在上告诉他,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可在他看来,爱是能够创造奇迹的。

  能够遇到余束白,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因为刚开始写得有点卡,换了好几次开头才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