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像宋宇航之前和他说的那样, 余静岚当年早就察觉到他和傅闻笙在谈恋爱, 只是没有说破,直到她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才跟傅闻笙挑明。

  没有先和他说大概是因为余静岚想最后再确认一下傅闻笙对他是否足够认真。

  余束白突然意识到,不仅是老家那些人对同性恋有偏见, 他自己其实也没有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 他对这件事的偏见比余静岚还要深。

  他习惯了在其他人面前遮掩跟傅闻笙的关系, 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在一起, 他也下意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和傅闻笙是恋人, 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正常,觉得其他人不会接受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但不是所有人都无法跳出自己的生活环境打破固有的认知,偏见和恶意是真实存在的, 理解和包容也同样存在。

  现在想来, 当年他跟傅闻笙在一起之前, 班主任徐老师就已经察觉到了苗头,但徐涛没有因此责怪他厌恶他,只是提醒他要以学业为重。

  还有宋宇航,也没有因为他和傅闻笙在一起就疏远他。

  他们都能理解他包容他, 余静岚又为什么不可能呢?

  过去这些年, 他确实是当局者迷。

  余束白低头看了眼和傅闻笙十指交扣的手, 然后便听到傅闻笙笑着跟前面的司机说:“您眼光不错啊, 我们确实感情很好。”

  司机大叔也笑:“我干这行几十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傅闻笙用含笑的双眼看了看余束白,然后又直白地问司机大叔:“您不觉得我们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吗?”

  司机大叔乐呵呵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村子里就有一对契兄弟呢,两个老爷子都七八十了感情还很好,天天一块儿去钓鱼,一辈子都没吵过几回架。话说回来,现在这个时代比以前好多了,那些年轻的小姑娘都喜欢看俩男的谈恋爱,尤其是你们俩这种长得俊的。”

  傅闻笙有些得意地冲余束白眨眨眼,仿佛在告诉余束白他的选择没错,不是所有人都不待见这种关系。

  余束白好笑地摇摇头,傅闻笙又凑过来小声道:“等以后我们老了,也可以一起去钓鱼,我还能给你烤鱼吃。”

  离得太近,余束白能感觉到傅闻笙说话时的气流扫过他的耳廓,有些痒,还有些热。

  余束白还是不习惯在其他人面前跟傅闻笙亲近,往旁边侧了侧身体跟傅闻笙拉开距离,然后才道:“还早呢。”

  傅闻笙不依不饶地贴过去问:“你就说好不好?”

  余束白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等他跟傅闻笙都变成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傅闻笙或许就砍不动新鲜的竹子了,一根鱼竿要用上好些年,手柄会被磨得发亮,但是不影响傅闻笙炫耀他的钓鱼技术。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可以早上戴着草帽出门,在湖边坐上一整天,中午吃烤鱼,或许还会有烤玉米烤红薯,等到夕阳的余晖染红湖面,再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回去。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的。

  所以余束白点了点头。

  傅闻笙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紧紧扣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道:“那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余束白只好又一次点头应下,他甚至觉得,傅闻笙就算到了七八十岁,可能在他面前还是会幼稚得像小孩子一样。

  这家伙只要一谈恋爱就会变成幼稚鬼,年龄再大都没用。

  年初他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傅闻笙看起来还是成熟稳重的掌权者,甚至连他都有些看不透傅闻笙的心思。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一下子活回去了,简直跟当时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差不多。

  ——

  这个小城的确很小,从医院到海边用不了多少时间,司机大叔还特意给他们推荐了一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停车之后又热情地帮忙把轮椅搬下去。

  余束白扶着傅闻笙坐上轮椅,跟司机大叔说:“谢谢,麻烦您了。”

  司机大叔笑道:“客气什么,搭把手的事儿。”

  海边风大,温度也不算高,余束白不放心傅闻笙的身体,从包里拿出一条烟灰色的小毯子想给他裹上。

  傅闻笙有些抗拒地说:“不用这个,我不冷。”

  余束白故意板着脸:“不听话就回去。”

  傅闻笙只得认命,老老实实地让余束白把他裹起来。

  那个司机大叔没有吹嘘,这片海确实挺干净的,远处的海水是漂亮的湛蓝色,海风吹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甚至能听到浪潮拍在岩石上的声音。

  海鸥自由地飞翔着,时不时响起一阵鸣叫。

  湿咸的海风吹在人脸上,带着淡淡的腥气,但是并不难闻,反而让人感觉很惬意。

  海面上的天空是另一种蓝色,海边低垂的白云连成一片,让人有种伸手就能触碰到的错觉。

  余束白推着傅闻笙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开阔的视野和干净漂亮的风景让人心情愉悦。

  傅闻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余束白聊着天,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他只是单纯想跟余束白说话而已。

  傅闻笙嗯了一声,扭头看向余束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余束白停下脚步,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说:“她在那里。”

  余静岚曾经说过,等她去世之后,不要买墓地,把她的骨灰撒进大海就行。

  她活着的时候失去了行走的自由,希望死后能够随着海水去别处看一看。

  余束白知道,余静岚当初这么说,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让他花钱买墓地,不过,她也是真的希望能够自由地随着海水漂浮。

  傅闻笙对此有些意外,顺着余束白的视线看向那片大海,“这样也好。”

  余束白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傅闻笙道:“你之前说,过几个月会跟我坦白所有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傅闻笙一愣,忽然皱着眉捂住心口。

  余束白连忙半蹲下去问:“怎么了?伤口疼吗?还是心脏不舒服?我现在带你回医院……”

  傅闻笙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样子,连忙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刚刚是装的,对不起。”

  余束白气得冷着脸道:“傅闻笙!”

  “我错了阿树,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保证!”

  傅闻笙说着,还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

  余束白扭开脸不想搭理他,可是又怕影响他的情绪让他真的心脏不舒服,只能压着火警告他:“没有下一次。”

  傅闻笙忙不迭点头:“没有没有,我保证。”

  余束白沉默片刻才道:“我妈的死因,我已经知道了。”

  傅闻笙瞳孔骤缩,瞬间理清了事情的关键:“是许嘉远把录音发给你了?”

  余束白淡淡地嗯了一声。

  傅闻笙气得没控制好情绪,心脏一阵刺痛,但他怕余束白担心,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破绽,一边压制心里的怒火一边跟余束白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是怕……”

  “怕我会自责?”余束白问。

  傅闻笙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跟他说:“不是你的错,是许嘉远和傅柏桦害死了阿姨。”

  余束白没说话,那份录音是余静岚生前接的最后一通电话,他只听了一遍,就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许嘉远一开始便跟余静岚说余束白跟男人上过床,但是余静岚没有被刺激到,反而平静地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

  许嘉远有些意外:“你已经知道了?”

  余静岚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

  许嘉远笑着说:“我是你儿子的朋友,我还知道他高三那年为了给你筹手术费,主动去找段志刚借钱。段志刚你应该还记得吧?你丈夫欠了他很多赌债。他早就看上你儿子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儿子主动送上门,你猜……”

  余静岚忽然激动地打断他道:“你胡说!”

  许嘉远仍旧在笑:“你不会还不知道那次的手术费其实需要一二十万吧?你儿子那会儿还在上高中,你说他去哪借那么多钱呢?”

  余静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许嘉远的声音愈发愉悦:“哦对了,段志刚那天还在你儿子的酒里下了药,催情药和一种新型毒品,喝下去之后会让人神志不清,而且一次就能成瘾。”

  余静岚艰难地道:“不……不可能!阿树现在还好好的……”

  许嘉远叹了口气:“很可惜,酒还没灌下去就被傅闻笙打断了。不过,你儿子为了给你治病,确实差一点就变成了段志刚手里的玩物。段志刚在那种事上玩得很开,要是那杯酒灌下去,你儿子会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很多人玩弄,他们会留下照片和视频,让你儿子只能继续当一条听话的狗。”

  “你见过吸毒的人吗?那东西可比酒精有趣多了,没有人能抵抗它,它会把你那个品学兼优又很孝顺的好儿子变成没有理智的疯子,变得比你丈夫还要可怕。”

  余静岚大口喘着气,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嘉远却还在继续:“你不会以为傅闻笙在和你儿子谈恋爱吧?他不过是玩一玩而已。”

  余静岚的呼吸声听起来越来越痛苦,却还是坚持道:“闻笙他……他是认真的,他答应了我,会……会好好照顾……阿树……”

  许嘉远:“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富二代,他父亲是去年的国内首富。你觉得,傅氏集团的继承人,会跟你儿子在一起吗?”

  之后余静岚没再说话,只有一阵痛苦的喘息声,然后录音就结束了。

  傅闻笙也清楚得记得录音的全部内容,这份录音是他被余束白打伤住院的时候拿到的。

  那天他跟余束白交换了信息,一起怀疑上许嘉远,之后他就黑了许嘉远所有的电子设备和个人账户,在一份加密文件中找到了那份录音。

  听完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直接去杀了许嘉远和傅柏桦,但他最后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一丝理智。

  许嘉远肯定是被傅柏桦指使的,这两个人都该死,可是直接杀人太便宜他们了。

  傅闻笙咨询过律师,想知道凭这份录音能不能给许嘉远定罪,律师说可能性不大,一方面是许嘉远的声音经过处理,另一方面是事情过去太久了,只有这份录音不能直接证明余静岚是被许嘉远故意刺激到突发心脏病死亡的,甚至都不能证明这份录音就是余静岚最后接的那通电话。

  所以傅闻笙只能暂时隐忍下来,再去想别的办法对付许嘉远和傅柏桦。

  他知道,只要把录音给余束白,就能证明他的清白,但是他不想让余束白因此自责。

  没想到许嘉远居然主动把录音给了余束白,可能是许嘉远知道自己彻底输了,所以宁愿冒着多担一份罪责的风险,也要让余束白痛苦。

  让余束白痛苦比直接报复他更有效,许嘉远在这方面想得倒是很透彻。

  傅闻笙握着余束白的手,为自己的疏漏感到自责。

  余束白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忽然环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没事,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傅闻笙不太相信地问:“真的没事吗?”

  余束白嗯了一声,平静地说:“我知道许嘉远的目的,我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余束白收到录音的时候傅闻笙还没醒,那几天他的确很自责,后悔当年冒险去找段志刚。

  当初他还不够成熟,被那笔医药费逼得无路可走,盲目地抓着那么一丝希望不放,以为牺牲自己换来余静岚活下去的机会很值得。

  但是现在看来,就算他舍弃了自己,段志刚恐怕也不会借给他钱让余静岚做手术。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借到了钱,余静岚一旦察觉到段志刚对他做的事,恐怕还是会被刺激到。

  要是那天晚上傅闻笙没有及时找过去,他就会像许嘉远说的那样掉进黑暗的深渊,再也爬不出去。

  他也曾后悔过一时冲动跟傅闻笙在一起,最终把余静岚牵扯了进来。

  可是追根溯源,当年是傅闻笙救了他和余静岚,要是没有傅闻笙,后面那两年多的时光也不复存在。

  伤害余静岚的是傅柏桦和许嘉远,跟傅闻笙没有关系,现在再去做那些无谓的设想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让他和傅闻笙都更加痛苦。

  这些年过去,他已经逐渐接受了余静岚离开他的事实,他也知道,他的妈妈一直都觉得自己连累了他,所以很希望他能过得好。

  既然过去的事已成定局,他会按照余静岚希望的那样,抛开那些枷锁,跟傅闻笙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傅闻笙再三确认余束白真的没事,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心脏的刺痛也缓解了一些。

  他扶着轮椅站起来,轻轻把余束白拥进怀里,手臂环着对方精瘦的腰,下巴抵在余束白肩窝,用脸颊蹭了蹭余束白的脖子。

  余束白感受着从傅闻笙身上传来的温度,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海风从他们身边穿过,奔向另一个远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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