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楚贺潮回来,并收到楚贺潮寄来的匈奴人的头颅后,一直蠢蠢欲动的乌丸人再一次老实了下来。

  楚贺潮对乌丸人的威慑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大。

  乌丸人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实则很怕楚贺潮。如今匈奴都对楚贺潮暂避锋芒了,他们没了盟友,自然不敢动作。

  楚贺潮没让他们老实多久,就征召他们一起去打匈奴人。

  乌丸人发愁了。

  几个乌丸大人们齐聚在骨力赤这里,商谈是否出兵一事。

  按理说,他们是不应该拒绝的,毕竟应征打匈奴是他们的职责。但他们已暗中和匈奴联手,这再攻打匈奴,岂不是撕破了脸面,以后别再想联手了?

  但要是不打……这就明晃晃地代表他们和北周作对啊。

  骨力赤眉头紧皱,沉思良久道:“应征吧。”

  达旦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出声反驳。

  他这几年越发苍老,骑马赶路都极为艰难,在这个时候与楚贺潮撕破脸皮,他怕是活不下去了。

  骨力赤在乌丸大人们的脸上扫过,将他们各异神情收于眼中,“虽然应征,但也不用和匈奴撕破脸皮,咱们敷衍应付就行。若是做得好了,说不定能就此除掉楚贺潮……”

  他神色阴翳下去,又想到了元里招雷唤雨的能力,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畏惧,“……和元里。”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假意答应,等深入草原后再与匈奴人联手埋伏楚贺潮?”渔阳郡的乌丸大人璞延迟疑道,“这么做不好吧,要是真下手了,肯定要被天下人叱骂,楚贺潮现在的声望太大,北周不会放过我们。”

  他们和匈奴人不一样,乌丸人也得讲一讲忠义。要是答应了帮助楚贺潮,最后却陷害楚贺潮,他们也不要在北周待下去了。

  骨力赤这几年的威慑力越来越低,对臣子的辩驳越发难以容忍。他顿时冷笑一声,“只要能杀了楚贺潮,还管什么名声好坏。楚贺潮一死,我们就造反,天下没有其他挡得住我们的人,到时候北周还存不存在都难说……”

  几个乌丸大人彼此对视一眼,皆心动了起来。

  他们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由三个乌丸大人带兵前去埋伏楚贺潮,身有残疾的骨力赤和达旦则留在幽州,一旦楚贺潮被害,便立刻杀了元里占据幽州。

  等决定好了之后,骨力赤便立刻给匈奴去了信。

  但这封信还没出郡,便被粮料院的人拦截了下来。

  *

  幽州,蓟县。

  元里派人把吴善世送到扬州给天子了。

  刚把人送走,他就接到了粮料院的传信。元里看完就去找了楚贺潮,两人商谈一番,准备将计就计。

  很快,乌丸人试图陷害楚贺潮的消息便被传了出去,并越演越烈,最终也传到了乌丸人的耳朵里。

  最先听到这个传闻的是上谷郡的乌丸大人达旦,达旦听闻之后便吓得脸色煞白,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会众人皆知。他想立刻传信给其他乌丸大人,但还没动作,下属就告诉他元里的部下邬恺、刘骥辛已带兵前来见他。

  带兵?!

  元里、楚贺潮这是想要先下手为强除掉他吗?

  达旦浑身一抖,满头虚汗流下。他心知来者不善,恐怕是为了问责而来,他不敢见,但不得不见,强行冷静下来道:“让他们过来吧。”

  士卒将刘骥辛和邬恺带了上来,邬恺面无表情带着众多身强力壮的亲兵站在刘骥辛的身后,一行人煞气腾腾,虎视眈眈。

  刘骥辛站在最前面,对着达旦客气行礼道:“乌丸大人近日可好?”

  达旦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心中不妙的预感也越来越强,不等刘骥辛问,他便先一步辩解道:“外界那些传闻与我无关!我乃朝廷臣子,刺史不应当没查明真相便对我用兵!”

  刘骥辛眉头一挑,索性也不跟达旦废话。慢条斯理地将达旦等人与骨力赤合谋出来的如何陷害楚贺潮与元里的办法一一说出,他越说,达旦的脸色就越是发白,不敢置信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没有分毫差错。

  等刘骥辛一说完,达旦已经没了争辩的力气,他全身一软瘫倒在座椅上,恨恨地问:“你们究竟是如何知道的消息!”

  “自然是你们乌丸大人之中有人弃暗投明,将其告知我们的。”刘骥辛道。

  达旦怒喝道:“是谁!”

  刘骥辛笑而不语,等达旦从愤怒再次变得恐慌后,他才道:“达旦大人,据我所知,你极其看重你的大儿子。”

  达旦表情一变,怒目而视。

  “别紧张,”刘骥辛可惜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在二十多年前,您才是乌丸部落中势力最大的乌丸大人。您掌管着十数万人,骁勇善战,是乌丸一族中让人仰慕敬佩的英雄。只是在骨力赤登上首领之位后,您的声望一年比一年衰落,再加上您老了,现在的乌丸人怕是早就忘记您了吧。”

  达旦脸色阴晴不定,他的痛点被戳中,神色也带出了几分愤恨。

  刘骥辛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恨骨力赤明明废了一臂,身有残疾,连上战场杀敌都做不到,竟然还能在首领之位坐到了如今。达旦大人,您不觉得乌丸首领之位,应当换一个人做做了吗?”

  达旦心里一动,不由露出了思索之色。但随即反应了过来,警惕地看着刘骥辛,“你想要做什么?”

  刘骥辛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您觉得您的大儿子,适不适合做下任的乌丸首领?”

  达旦猛地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达旦咽咽口水,压下贪婪,“如果我不同意呢?”

  刘骥辛笑着道:“总会有人同意的。”

  达旦沉默了片刻,不同意又如何?楚贺潮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上谷郡离蓟县最近,首先遭难的就是他。

  为了活下去,只能有一个选择。

  达旦脸上横肉抖了又抖,最终下定决心:“好,我愿意同刺史大人和大将军结盟,与你们一起对付骨力赤。”

  刘骥辛满意地笑了,又客气行礼道:“为了我们之后的合作,我将会带走您的家眷。只要您一日不背叛我们,我们便会保证您家眷的安危。”

  达旦张张嘴,心情沉重。

  这会彻底没了想背叛的心,他复杂无比地点了点头。

  *

  另一侧,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渔阳郡的乌丸大人璞延身上。

  璞延本就担心此举不妙,加之早已对骨力赤暗中不满,得知有其他的乌丸大人已投靠幽州之后,没犹豫多久便同意投诚。

  八月末,秋收之前。

  在乌丸人还没得到匈奴的消息,开始疑惑之时,毫无准备的右北平郡与辽东郡的两个乌丸大人骤然遭到了来自达旦和璞延的袭击。

  左桑的脖子被璞延的大刀横在其上时,双目圆瞪,破口大骂道:“璞延,你竟然背叛首领!”

  璞延冷哼一声,“骨力赤坐在首领之位的时间太久了,也该换一个人做了,你说是不是?”

  左桑大怒,恨得面色通红,“元里和楚贺潮到底能给你什么,竟然让你背叛了我们!”

  璞延不再废话,大刀一划砍下他的头颅,才大笑着道:“他们能给我的东西,可比骨力赤给的要多。”

  与此同时,楚贺潮也带兵前往了辽西郡。

  在楚贺潮调兵遣将之时,骨力赤就得到了消息,联想到近日里那则传闻,他冷汗顿时出来了,连夜给各部落乌丸大人送信,准备与楚贺潮一战。

  自从决定与北周撕破脸皮后,骨力赤就一直在和部下商议怎么造反。

  这些年乌丸部落一直都在休养生息,要是能聚齐五部的人马,足足能有二十万的兵力,其中骑兵就有一半的人数。骨力赤信心满满,这样的兵力哪怕是楚贺潮也无能为力,他们绝不会像数年前一样失败。

  骨力赤还同其他的乌丸大人想好了进攻路线,他们先在草原之中杀死楚贺潮,再兵分三路彻底占据下辽西郡、上谷郡与渔阳郡,再从辽西郡入辽东,一路逼近蓟县,杀死元里便能快速占下幽州之地。

  虽然没有料到他们想对付楚贺潮的消息怎么传了出去,但骨力赤觉得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们二十万的兵力怎么也能烧杀抢掠一番,就算占据不了幽州,也能杀死楚贺潮或者元里的其中一个!拼一拼,说不定不用匈奴插手,他们就能攻下幽州了!

  但等楚贺潮都逼到他的面前了,余下四部都没有什么反应,让本来游刃有余的骨力赤开始惊慌失措。

  他再三催促余下的乌丸大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信左桑,然而一封封信送了出去,骨力赤却没有等到一个援兵。

  最终,骨力赤只能匆匆带着自己的三万骑兵和两万步兵与楚贺潮对上。

  辽西郡之地多山地丘陵,能种的田地很少,百姓也并不多。骨力赤倒是想强行征兵,但楚贺潮来势匆匆,他什么也没做得了,即便是劫掠也没劫掠来多少军饷。

  一方慌里慌张,一方早有准备。当骨力赤与楚贺潮对上时,那股气势顿时有了高下之分。

  楚贺潮从容坐在马上,隔着遥远距离与骨力赤对视。

  一看到楚贺潮及他的军队,骨力赤便疑惑不已,随即脸色大变。

  自从迁入幽州以来,骨力赤就没和楚贺潮短刃相见过。他对楚贺潮及其大军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一年前他被楚贺潮砍掉手臂的那一场大战上。

  在十一年前,楚贺潮其下士兵的武器破破烂烂,骑兵少到不足万数,马匹瘦弱无力,士卒更是瘦弱得挥几下大刀便累得气喘吁吁。即便是楚贺潮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时的楚贺潮能战胜骨力赤,全凭着一腔豁出命的狠意,最终死了五万余人才惨胜。

  骨力赤从不肯卖马匹给楚贺潮与元里,他虽知数年过去,幽州逐渐安稳,楚贺潮及其军队也会比以前强上许多,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能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知道对面的人就是楚贺潮和幽州兵,骨力赤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楚贺潮怎么会有这么多装备精良、身强马壮的骑兵?

  他们从哪里买的马?从哪里弄来的武器?

  放眼看去,对方的阵营齐全,盾兵、弓兵、投石兵与重骑兵等等一个不缺,阵列整齐、气势恢宏,无论什么兵都吼声响亮,底气十足。他们身上的皮甲毫无破旧不说,手里拿着的武器也是锃亮,反着刺目寒光。

  再看楚贺潮,他更是与十一年前差别大了。

  他身披铁甲,以兜鍪护头,护臂与护膝齐全,腰间用皮带系束,这一身行头从上到下覆盖在他身上,护住每一处脆弱部位。且盔甲之上还有弧形花纹,繁复华美,胸前背后有打磨光滑的圆护。这一身盔甲被涂上了金漆,竟是一身华丽非常的金甲。

  此时是正午,艳阳的光将这金甲打得耀眼十足,英姿更甚。骨力赤一看到这盔甲便起了贪婪之意,想要将其据为己有。他再一看自己身上的盔甲,原本觉得挺好,现在对比之下却显得犹如破烂一般,脸色不由变得阴晴不定。

  心里也开始惊疑不定。

  这十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以往落魄的连兵器都不够的楚贺潮,竟然大变了一番模样,从上到下竟然见不到分毫捉襟见肘之意。

  他没想到楚贺潮的大军变化会这么大,骨力赤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楚贺潮的金甲,咬着牙,还没开始打,就有了一种被对方压下一头的感了。

  实际上,这也是楚贺潮第一次在战场上穿上这身盔甲。

  正月初四是楚贺潮的生辰,因为父母已死,楚贺潮的生辰也不能过。元里一直琢磨着想送他一件礼物,古代的男人嘛,喜欢的东西没几样,楚贺潮又是将军,看着他那身没什么出彩的玄甲,元里就把主意动在了盔甲上。

  他想做三套盔甲,一套是以明光甲为基础的金甲,一套是明光甲,还有一套则是细鳞甲。

  可惜盔甲制作不易,这三样又是一样比一样难。元里绘制盔甲时也耗费了许多时间,终究是没有赶上楚贺潮的生辰,一直到前段日子,元里才把这三套盔甲给了楚贺潮。

  楚贺潮见到这三套盔甲时,完全愣住了。眼都变得直勾勾地,走不动道了。

  知道这是元里耗时一年给他做的后,楚贺潮激动地抱起元里就在屋里转了数圈,随即便喜滋滋地轮流穿着三套盔甲出去炫耀了。

  这次来打乌丸人,楚贺潮特意套上了最为显眼华丽的金甲,明晃晃地出现在了战场上。

  这盔甲不仅华美,重量也比如今的玄甲轻了许多,防御力大大增强,还护住了以往盔甲护不到的地方,优点数不胜数。

  整个人一穿上去,纵使是外强中干之人也能显出十分的威武,更别提本就威武的楚贺潮了。他在蓟县跟部下们炫耀时,麾下武将们都被馋得心里头发酸,眼睛化成钩子黏在了盔甲上,心里的羡慕滋味可别提了,恨不得哭着求元里也给他们做一套。

  杨忠发和袁丛云还厚着脸皮求楚贺潮让他们也穿上盔甲试一试,随便什么盔甲都行,只要能过瘾就好。奈何楚贺潮冷酷非常,别说让人试了,让人摸一下都得求他老半天。

  被人摸完了,他还要每晚自己拿着巾帕仔仔细细地把盔甲给擦一遍,那小心翼翼极为珍惜的模样让元里都哭笑不得。

  这会儿不只是骨力赤眼红,楚贺潮身边大大小小的将领也都喜欢得移不开眼睛。

  在阳光之下,这金甲的美观程度也跟着更上一层楼。

  袁丛云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又一眼,忍不住又凑过去,“将军啊,末将想求您一件事。”

  楚贺潮慢条斯理地动动手臂,“不行。”

  袁丛云顿时苦了脸,“将军,求求您了。您就让元大人给我也来一套这样的盔甲吧,不管是用铜铁还是金子,末将自己把东西送过来,绝对不让元大人多花费一分钱。”

  对他们这些行军之人来说,真的没什么东西比刀枪武器和盔甲来得更有吸引力了。这样的盔甲就犹如漂亮首饰之于女眷,想要,真的太想要了。

  楚贺潮半点也不动摇,“你去问你元大人,我答应不了你。”

  袁丛云唉声叹气,终究没有杨忠发那么厚脸皮,便遗憾道:“唉,好吧。”

  楚贺潮余光瞥了瞥他,终究是个爱护部下的人,便善心大发道:“若这战你能立功,那我便……”

  袁丛云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着楚贺潮。

  便给他也来个同样的盔甲?

  在他催促期盼的目光之中,楚贺潮慢吞吞地道:“便借你穿上一日。”

  袁丛云:“……”

  您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