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人迁于幽州内,是要被幽州刺史监管的。之前没有幽州刺史的时候,监管他们的都是楚贺潮。现在有了幽州刺史,按规矩来说这些乌丸大人是需要前来拜见刺史,和元里打声招呼的。

  元里知道楚贺潮和乌丸人的关系不好,再看看这封信上挑衅炫耀的语气,元里不用脑子想就能知道,这些乌丸人来者不善,说不定是想给元里这个新上任的刺史一个下马威。

  但元里刚刚好和他们想的一样,身为刚上任的新官,元里也想杀鸡儆猴地立下一个下马威。

  这不就巧了吗?

  骨力赤,送温暖的大好人啊!

  元里慢悠悠地让人打开了盐袋子,一看,果然是他让张密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混合细盐与粗盐后卖给乌丸人的盐粒。

  他更乐了,“骨力赤可真够意思的。”

  这怨种他喜欢。

  他让人把张密叫来,张密来了后就看到了这一大袋盐,越看越眼熟,“主公,这是?”

  “是骨力赤给我送过来的盐,”元里忍俊不禁,“你看看,这些盐你卖给他们能换来多少东西。”

  张密看了看,道:“这一袋盐最起码也能换来三匹马。”

  元里挑眉,“高价啊。”

  他顿时让人收好盐让张密带走,打算再卖给乌丸人一次。

  张密也没想到骨力赤竟然会把从他手上买走的盐转而送到正主面前,他都有些哭笑不得,等笑完之后,他就和元里谈起了正事,“主公,密此次前来不止是为了祝贺您立冠,还有一事想和您禀报。”

  元里问:“什么事?”

  张密小心说了。

  原来是他在和乌丸人做生意时,在乌丸人的地盘上发现了许多被充当为奴隶的幽州百姓,其中有不少百姓都向他求救,想要张密带他们离开。张密和乌丸人做生意的时候便不止换了马匹,还换了一些人。

  这些百姓大多都是白米众肆虐幽州时,乌丸人打着“为国消灾”的大旗劫掠走的普通百姓和白米众俘虏,他们在乌丸人那里受尽了折磨。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张密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元里的脸色。

  拿货物换人的时候,张密便很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如果是以前,他绝对没有这样的同情心和闲钱去管这些奴隶。但他知道元里曾经卖盐给达旦时就交换来了许多的白米众俘虏,他猜测元里应该会想让他这么做,最终,张密还是咬牙换了一部分人带了回来。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元里会觉得他自作主张,因此,换来这些奴隶的货物没有用元里给他的细盐,而是用张密自己的东西。如果元里并不高兴,张密也能够解释一番,将损失尽量降到最低,不会因此而受到元里的不喜。

  元里听完后,丝毫没有谴责张密,而是当即赞扬了张密做的事很好,“子博,你不用担心损害钱财,马我要,人我也要。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如果还有下次,争取换更多的人回来。”

  张密松了口气,藏住心中欢喜,抱拳应是,“主公,这些奴隶中多的是无家可归父母双亡的孤儿,暂时被我安置在了我的一座农庄之中。您想要如何安置?”

  元里沉思了片刻,心中一动。

  而组成情报组织的人员,最适合的便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们经历过战乱,会有很好的心理素质,一旦收留他们给他们吃住,就能够轻易地获得他们的忠诚与卖命。

  元里知道想要建立一个完整的情报组织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他明白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准确的信息从来都是谋略的前提,一想到这里,元里便当机立断地道:“你把他们送到我的庄园中,我另有用处。”

  张密应是后退下。

  元里等他离开后,又让人把赵营叫来,等赵营来了后,他便屏退了其他人,令赵营等张密将难民送到后,从难民营中挑选出合适的孤儿悉心培养,不限男女。

  他还让赵营给这些孤儿单独建设居住的地方,要远离人群的封闭式训练。用元里曾经教给赵营的方式来教导这些人一些偏现代化的知识、技术与格斗武力。

  这些知识包括识字、农耕、急救和信息的传递等等,都是情报人员必须会的东西。

  赵营这人就像是元里用在暗处的刀,他性格谨慎小心,行事妥帖仔细,让他来训练这些人,元里很放心。

  “属下明白了,”赵营俯身道,“主公想要多少这样的人?”

  “有多少要多少。”元里道。

  元里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叫情报人员贵精不贵多。但在现在,这种方法并不适用于他们。

  天下之大,从京城到边陲,上到天子宦官,下到百姓走卒,所需要的情报人员实在太多太杂了。精英虽然很好,但一个精英能抵得过十个人的作用,还能抵得过一百个人的作用吗?

  元里强调道:“他们的忠心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你挑人时以忠心为第一条,查清楚他们身份到底清不清白,稍微有疑点的便不能要。其次便是身体的强弱,要找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人,这样的人才能活得更久。饭菜和衣物上不能苛刻,在钱财方面,你尽管和我说。”

  赵营点头,沉思道:“主公,只有我一人怕是不够。元楼元单两位公子从汝阳带回来的部曲,还请公子分我一部分使用。”

  元里直接拨给了他一百人。

  随后,两个人又补全了一番关于情报组织的想法,最后,赵营询问这样的一个情报组织要叫什么样的名字。

  元里想了一会儿。

  乱世之中,给情报组织取的名字一定要低调,低调到让别人想不出这会是个情报组织的名字,那就能以此来迷惑别人,类似于清朝的粘杆处。

  “便叫粮料院,”元里决定道,“表面上为分发官俸之地。”

  赵营一想,这名字当真够迷惑人的,谁能想到一个发放官俸的部门会是一个情报组织呢?他赞同地点点头道:“主公这名字起的好,属下定当建好这粮料院。”

  元里笑道:“好!”

  在他们商讨粮料院的时候,有一队远道而来的人马也停在了刘骥辛府门之前。

  刘骥辛听闻消息赶出来时,便见他的妻弟郑荣脸色青白地被仆人从马车里背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面色不好,但还在强撑着扶着郑荣脊背的文人。

  “这是怎么了?”刘骥辛被吓了一跳,连忙让开路,“快快快,先进去放在床榻上休息。五仁,你去请个疾医来!”

  他身边的小厮连忙匆匆离开。

  扶着郑荣的文人苦笑一声,“阁下不必忧心,郑兄应当没有大碍。只是舟车劳顿,有些头晕而已。”

  刘骥辛闻言松了口气,上下看了他一眼,抱拳道:“阁下是?”

  “在下周公旦,字文宁,”青年文人笑道,“乃荆州人士。听闻幽州刺史仁义之名,特前来投奔。路上有缘遇到了郑兄,郑兄见我只有一人一驴,便好心邀我同行。在下能顺利到达幽州,还要多亏郑兄之助。”

  主公也终于到了有人前来投奔的地步了啊。

  刘骥辛心中感叹,眉毛一挑,觉得有些意思,“你只一人一驴,便敢从荆州前来幽州吗?”

  “恰恰便是这一人一驴,就是在下做的万全准备,”周公旦略带调侃地道,“若是有土匪或者白米众,他们一看到在下这般行当,自然会知道在下没钱,想必也懒得费力气来抢劫在下,使武器空空得到磨损。若当真有人不为劫财而只想要在下的命,在下这一头小毛驴别看其貌不扬,跑得却快,耐力也强,想也能带着在下逃之大吉。”

  刘骥辛忍不住哈哈大笑,“阁下这话倒是很有意思。在下刘骥辛,字长越,幸会。”

  两人相携进了府邸,越是交谈,刘骥辛越是欣赏周公旦,但他不露声色,先安置了仆人带周公旦下去休息。自己则去找了郑荣。

  郑荣经过短暂的休息已经恢复过来了一些力气,正被姐姐郑氏照顾着,见刘骥辛前来,且有话要说的样子,郑氏便体贴地先行离开了。

  刘骥辛坐在床边,摸着胡子笑看着郑荣,“介之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幽州。”

  刘骥辛知道他心中抱负,也知道他心中的焦虑与压力,安慰他道:“你放心吧,我主招贤礼士,爱惜人才。我这般有两次离主之事的人都能得我主重用,你之才华不下于我,只要好好表现,便不用忧心。等你养好身体,我便带你去见主公。”

  闻言,郑荣顿时着急了,他撑起床坐起身,求道:“大兄,我一刻也等不及了,求求你明日就带我去见刺史大人吧。”

  刘骥辛哭笑不得,但也能理解郑荣着急的心情,便颔首答应了。

  郑荣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和刘骥辛讲一路的经历。

  他们一路来到幽州,听闻了许多赞颂楚贺潮和元里的传闻,还知道了大将军楚辞野竟在元里的帮助下斩杀匈奴首领一事。听到这件事时,郑荣便惊喜不已,认为姐夫追随的主公当真年少有为,是了不得的人物。谁想到还不止这样,越往幽州走,他们路上遇见的土匪与白米众越少,进入幽州之后更是看不见这些人了。

  郑荣也打听过这是为何如此,沿路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跟他们称赞这是刺史大人派人剿匪的功劳。

  世人都道幽州偏远荒凉动乱,偏远荒凉不假,但却比外面那些州郡要安稳得多啊!

  郑荣越是打听,越是对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刺史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惜他们来得晚了,没有赶得上刺史大人的立冠礼。

  听完他的话,刘骥辛摸着胡子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道:“看样子,接下来应当有不少人会前来投奔主公了。”

  这话一出,郑荣更是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去拜见元里。刘骥辛笑着按下了他,又向他打听周公旦的为人,确定周公旦只是一个寒门子弟之后。他便承诺,明日一早便带两人前去见元里。

  庄园,晚膳。

  元里在饭桌上,告诉了楚贺潮骨力赤过几日便会携乌丸大人前来拜见他一事。

  楚贺潮毫不惊讶,他端着饭碗吃饭,淡淡道:“他们来者不善。”

  “能够察觉到,”元里夹了口菜,舔了舔唇,“不过我挺期待他们来的。”

  楚贺潮就“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淡,硬生生蹦出两个字,“挺好。”

  元里没再回话,专心吃饭。

  吃了没一会,楚贺潮就跟忍无可忍了一样,转头皱眉看着元里,“你一直舔嘴巴干什么?”

  啊?

  元里茫然,“我有舔嘴巴吗?”

  男人太阳穴一鼓一鼓,声音低哑,“吃饭到现在,你足足舔了五次。”

  元里没有任何感觉,他又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就见楚贺潮的碗差点没拿住摔在了地上。

  元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大的反应,无辜解释道:“我嘴唇太干,不舔难受。”

  楚贺潮下颚绷着,低声,“那就多喝水。”

  “我喝了很多水,都没用,幽州的天气太干了,”元里下意识看了眼系统内的天气预报,未来整整一周都没有雨,他叹了口气,“你看,我嘴上都干掉皮了。”

  楚贺潮看了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咽咽口水,好似不耐烦地道:“娇气。”

  元里呵呵两声道:“……只是干掉皮而已,怎么就是娇气了。”

  男人看他一眼没说话,随即放下了碗筷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拿了一个小碗走了过来,放到了元里面前的桌子上,“抹在嘴上就不干了。”

  元里一看,里面是热开的猪油,透着一股子腥臭味。他给拿到了一边,敷衍道:“吃完饭就抹。”

  楚贺潮看出来了他的嫌弃,皱眉把凳子拉到元里面前,直接坐了下去,“擦不擦?”

  他身高马大的身形威武极了,才三月份而已,他就已经只穿了单衣。将军刚刚才从练武场上下来,领口被汗浸湿,身上还有着一股汗臭味。

  臭烘烘的,热气烫人,让元里都有些不自在。

  元里嘴巴有点刺痛,不想弄,假装没听见地埋头吃着饭。

  楚贺潮抓住了他的手腕,用蛮力将元里手里的碗筷拿下去放在了桌子上。一手拉着元里屁股下的椅子,竟然生生靠着臂力让元里转过身面对了他。

  元里双眼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楚贺潮。

  他可是一个成年男人,体重不轻的!这地也不滑,但看楚贺潮的样子却轻轻松松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楚贺潮的两只腿放在椅子两旁,防止元里逃跑。手臂一伸,拿过来了油碗,就要沾一沾油给元里抹上。

  “等等!”元里眼皮一跳,委婉地道,“你的手套洗了吗?”

  楚贺潮嘴角抽了一下,脱下手套,用伤痕累累的手沾了一点猪油,稍微碰了碰元里的唇。

  元里“嘶”了一声,皱起眉头,含含糊糊地道:“要不你还是戴手套吧,你这手碰上去更疼。”

  元里的嘴干得都有些皮肤紧绷,像是肿了一样。楚贺潮的手一碰,刀剌过一样难受。

  “手套不行,手也不行,”楚贺潮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元里的唇,内里的无名火烧得更是凶猛,他烦躁无比到了极点,竟脱口而出道,“我难不成还得用舌头给你涂一涂?”

  但这话一说出来,楚贺潮就僵住了。

  元里也被这话吓了一跳,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了一些。但一看到男人脸上露出来的后悔神色,元里一瞬间来劲了。

  上次他差点输给了楚贺潮,这次他还能再输?

  元里想了想,反而前倾身体,把脸凑到楚贺潮面前,慢吞吞地道:“好啊,那便辛苦将军了。”

  还在后悔的楚贺潮呼吸一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元里,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同意他用唇舌给他涂唇的意思?

  男人浑身紧绷,用尽了最后的理智将油碗放在了桌子上,沉声道:“别乱说话。”

  元里忍笑,装成无辜的模样反问:“不是你要这么做的吗?”

  楚贺潮跟块石头一样,坐得绷直,没有丝毫动静。元里笑意更深,逗弄道:“将军,说话啊?”

  他上下打量了楚贺潮一眼,“你不会是怕了吧。”

  楚贺潮面色变了又变,最后眼眸沉沉地看着元里。

  青年俊秀的脸就在眼前,笑意盈盈,神情灵动。楚贺潮都能够感觉到元里的呼吸,清清浅浅。他眼一低,便看到了元里白皙的下巴和干得掉皮的唇。

  唇有点发白,看着有些粗糙。但莫名其妙的,楚贺潮却觉得眼前笑吟吟的青年变成了妖魔鬼怪,在引诱着楚贺潮走向深渊。

  看着一言不发独自忍耐的男人,元里心中有些奇怪。

  按照往常,楚贺潮应该早就挑衅回来了才对。

  忽然,元里想起来了之前因为忙碌便被自己抛在脑后的猜测。

  ——楚贺潮是不是同性恋?

  现在就是验证这个猜测的好时机啊。

  元里不该在这时出现的好奇心猛地冒出了头,他出击得更强劲,又往前凑了凑,“楚贺潮?”

  嘴唇张张合合。

  楚贺潮眼前再一次出现了陡峭黑漆漆的悬崖。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远去,楚贺潮眼里只能看得到元里的脸和他那张唇。理智和欲望拉扯,情感和道德牵制,一瞬间,男人的脸上显露出隐隐狰狞的神色。

  各种声音响起。

  “你看看他,浑然不知的在你面前放肆,你就应该好好教训他。”

  “楚贺潮,他都说这样的话了,你到底还在忍什么?”

  “但他是楚明丰的夫人,楚明丰的遗言是让你好好照顾他。”

  “他是你的嫂子,不能碰。”

  “不能让他也被天下人叱骂。”

  楚贺潮的手缓缓握成拳。

  “但你是楚贺潮,是北疆大将军,你大可以让天下人如同那些俳优一般闭嘴。”

  “你只要用足够的权势,所有人都不敢说什么,就能把嫂嫂变为自己的夫人。”

  “是你和元里拜的堂,和元里喝的合卺酒,也该是你成为他的丈夫。”

  脑海中的声音嘈杂,楚贺潮喉结滚了滚,看着元里的表情显出了几分可怕的神色。

  元里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他俯身得更厉害,却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就要扑到楚贺潮身上,元里反应很快,立刻伸手撑在楚贺潮的腿上稳住了身形。

  在他的手碰上去的一瞬间,元里就感觉到了手下肌肉瞬间绷紧。他抬头,楚贺潮面上流露出几分克制的痛苦,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男人沉默地如一座高山,闭着眼睛的模样透着隐忍,性感英俊极了。

  元里的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

  他忽然有了一丝古怪又迟疑的感觉。

  楚贺潮……

  是不是喜欢他?

  ……

  元里咽咽口水,质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

  要是真喜欢他,楚贺潮能对他这么凶?

  平时动不动就吼他,让他不要靠近,这是喜欢人的样子?

  但大概每个人心底都有恶劣调皮的一面,看着楚贺潮闭眼不敢看他的隐忍样子,元里反而更加大胆,非要逼着楚贺潮睁开眼才行。

  他想了想,手生疏地在楚贺潮的腿上动了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楚贺潮的表情。

  男人的下颚一瞬间绷起了攻击的弧度,眼睛还是闭着,浓眉下压。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被元里纳入了眼底,很快,这些表情全部消失,又变成了面无表情。

  但男人的额角,却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侧滑落。

  他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元里盯着这个汗珠从楚贺潮的下颔滑到喉结,不由伸出手擦过了这滴汗。

  楚贺潮的喉结又滚了滚。

  更多的汗从额头冒出,元里若有所思,又毫无章法地轻轻摸了摸楚贺潮的喉结。

  男人脖子上倏地蹦出骇人的青筋,突然出手快狠准地握住了元里继续作乱的手。

  玩的开心的元里吓了一跳,有点慌地看向了楚贺潮。

  楚贺潮终于睁开了眼。

  男人满脸潮湿的汗水,眼中充斥着可怕的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元里,眼中晦暗浮浮沉沉。

  “元里,”他声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是想要我死吗?”

  *

  直到回到卧房,元里还没从楚贺潮的眼神里回过来神。

  那一眼看得元里又有些胆寒,又有些躁动。

  心情混杂着惊涛骇浪的惊愕,尴尬,和一股莫名其妙的东西。

  元里真的感觉楚贺潮喜欢他。

  但要说确定,元里又有些不确定。

  毕竟这也太扯淡了,他虽然自己知道和楚明丰没有什么,但名义上可是楚贺潮的长嫂,他也一直摆出长嫂之态来压制的楚贺潮。楚贺潮别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际对家人却很在意,所以楚贺潮怎么会喜欢上身为长嫂的他呢?

  元里纠结了一会儿,想不通。

  好想知道楚贺潮那意思是不是喜欢他啊……

  但元里理智上也明白,如果真的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那么尴尬的只会是他们两个人。

  “唉。”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被子扯起盖住自己,算了,先不想了。

  睡觉睡觉。

  *

  次日一早,元里醒来的时候眼底有些青黑。

  林田担忧地道:“主公,您没睡好吗?”

  被旺盛的求知欲折磨了大半夜的元里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醒了醒神,出门开始日常的晨练。元里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楚贺潮的练武场。

  他本来以为楚贺潮早已经练好回去了,毕竟元里今日起得有些晚,但等元里过来时才发现,楚贺潮竟然还在。

  大将军只穿着单衣,热气烫得晨起白雾扭曲。他上身的衣袍都已脱下缠在腰间,蜜色的皮肤上,汗珠随着肌肉的耸动而滚落。

  腰间捆束住的腰腹一喘一喘,那股子力道十足充斥着成熟男人色相的感觉又让元里想起来了去年三月初见他的时候。

  元里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真的很想直接问楚贺潮是不是喜欢他,又觉得这么问太过自恋了。

  如果楚贺潮没那意思,岂不是很尴尬。

  三月的早晨还带着冬末的冷气,但活动开来后,暖意便能抵挡住这股冷意。

  楚贺潮察觉到了人,撩起眼皮,双眼锐利地回头看去。

  见到元里之后,他额角顿时鼓噪地突了一下,薄唇拉直,就这么没什么表情又好像藏着万千心思地看着元里。

  元里突然感觉他的眼神重如千斤,又冰冷又炙热,烫得他一个哆嗦,没打招呼就转身跑走了。

  回来洗漱后,没多久,有个仆人给元里送来了一盒口脂,不止有口脂,还有防冻裂的手膏。

  如今已经有口脂和冻膏了。女用的叫红脂,男用的叫口脂,无色,只做润唇之用。楚王府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冬日随着肖策的那一把火全都烧没了。元里之后也没想起来令人再做。

  元里看到还很惊讶,问道:“哪里来的?”

  “将军派人去问何将军府上要的,”前来送口脂的仆人道,“大人尽管用,若是用完了,何将军那里还有。”

  何琅可活得真精致,元里失笑,拿过口脂摩挲了几下,咳了咳,一本正经地道:“跟将军说,我多谢他了。”

  仆人告辞离开。元里打开盒子闻了一下,里面金银花的气味隐隐约约,他抹了点在唇上,终于好受了一些,总算是张嘴说话的时候不刺痛了。

  用完早膳后的半个时辰,刘骥辛带了两个人前来拜见元里。

  元里打起精神换了一身衣服,到了正厅等待。没过多久,刘骥辛便带着两个瘦弱的青年走了进来,抬手行礼道:“卑职拜见刺史大人。”

  身后的两个人也紧跟着道:“小民郑荣/周公旦拜见刺史大人。”

  元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

  站在刘骥辛左侧的便是郑荣,元里曾经听刘骥辛听过,知道他是刘骥辛的妻弟,此时一见,可谓有些意料之外。

  因为郑荣看起来太虚弱了,脸色苍白,身体瘦弱,手脚无力,元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体虚得厉害,还有各种小毛病。

  一看到这种人,他就想要给他操练操练。否则就这身体素质,稍微得点风寒都熬不过去。

  另一位文人则好上一些,长得也很端正,行为举止之间颇有种写意风流之感。满脸带笑,鞋子还打着补丁,虽贫寒但却干干净净,坦然自若,没有半分不自在。

  “周公旦,”元里笑着调侃道,“这名字可真来历非凡。”

  他的余光瞥过周公旦的鞋子,笑意更深。

  如今的时代,能读书识字的人家都有一定的家底,即便是寒门子弟,这个寒门也是士族。百姓会穿打补丁的鞋子,但能读书的人再贫困,也贫困不到这个地步。

  元里一看便知,这个人虽想要投靠他,但也在考验他。

  试探他是否嫌贫爱富,以貌取人,是否表里不一,看人下菜。

  元里全当做不知。

  周公旦露出无奈的表情,对着元里抱拳道:“在下这名字着实高攀周公了。也怪我出生着急,家母尚在夜间熟睡梦回周公之时,在下便哇哇哭着出生了,甚至都没有惊动产婆,这才得了个和周公一样的名字,当真自愧十足。若是刺史大人不嫌弃,便请唤我表字文宁吧。”

  元里颔首,又看向了郑荣。

  郑荣倒是有些紧张,声音绷得很紧,说话的条理却很清晰。

  庄园里的饭比郑荣、周公旦两日平时用的饭菜味道好到没影了。两个时刻注意仪态的人也不由吃了很多,最后都感觉有点撑了。

  吃完饭后,周公旦的态度热情了很多。他感叹十足地心里想,就算是只为了天天能吃上这样的饭,他也想赖在元里这当谋士了。

  他们也没在元里这多留,走的时候,元里分别送给了他们一份礼物。

  送给郑荣的是上好的砚台以及一套毛笔。送给周公旦的,则是十双朴实无华的靴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元里微笑着对周公旦说,“没有好的鞋子,怎能支撑得文宁你看遍大好河山呢?”

  回去的路上,周公旦捧着一双靴子若有所思。

  郑荣有些愧疚,因为自己得了这么好的礼品,而周公旦只有十双靴子而倍感不自在。他低声劝慰道:“文宁,应当是大人看到你靴子上的补丁,这才送了你靴子,这是大人的爱才之心,你莫要多想。”

  周公旦笑着点点头,“介之,你可知道大人为何要给我‘十双’?”

  郑荣问道:“为何?”

  “因为这是大人再提醒我,要‘实事求是’罢了。”周公旦道。

  郑荣有些不明所以,周公旦摇了摇头,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

  元里并没有当即就将郑荣和周公旦征辟为自己的官员,这代表他还要考察这二人一段时间,因此,这二人也不能直接称呼元里为“主公”,而是依旧称呼为大人。

  这两人来的也正是时候,入春之后,元里的政务越来越忙,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尤其是最近一直没下雨,元里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

  三月末,正是等待春雨的时节,但幽州却足足有半个月没有下雨,百姓都很是急躁。各地郡县都在往元里这递交公文,询问是否做好应对干旱的准备。

  不止百姓急躁,上到元里下到豪强地主,也都在忧心幽州的天气。

  元里也派人去隔壁的并州、翼州打听过了,这两个州这个月雨水也寥寥。

  要是再不下雨,估计要造成大面积的干旱了。

  元里心情日渐沉重,甚至做好了干旱的准备。终于在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元里准时看每七天更新一次的天气预报时,惊喜地发现三日后就会有一场雷阵雨。

  且雨水会连下三天,雨量绝对充足,这下,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有雨,所以不急了。但其他人还不知道,还都在干着急。在这时,元里淡定地安抚着这些人,倒是让这些人对他更为敬佩了。

  私底下,大家伙聚在一起一谈,都觉得刺史大人不愧是天底下最年轻的刺史大人,哪怕半月不下雨也如此从容不迫。他们甚至觉得,元里这般泰然处之必定有应对的法子。

  这话一说出来,便获得了越来越多人的赞同。因为对元里的信任,他们倒是稍稍松了松焦躁的心。

  元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正一日日地数着下雨的日子。谁知道还没等来雷阵雨,先等来了骨力赤及各部乌丸大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