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封地还算是繁华, 说不上十分富饶,却也不会穷苦,只是附近的陈州大旱导致灾民众多, 总有一些流入平南王的封地, 对此造成些许冲击。

  陈州受灾, 本来安乐侯庞昱受命赈灾,最后却搞出来一桩大案。百姓被官兵看守,不得出陈州, 陈州便继续受灾,饿死的百姓亦是不在少数。再后来换了另一人来赈灾,陈州才有所好转,那不过是一月之前的事情,时间并不太远, 因而还是有一些百姓流入平南王封地来讨生活。

  繁华总是很吸引人的, 尤其是平南王府的宝库总管江重威前段时日刚出了一件大事,有嗅着风声的多多少少过来了。

  赫连春水自然不是因此而来,但他笑了笑,只道自己便是因此而好奇来了罢了, 至于京中事宜?他上面不还有一个父亲赫连乐吾老将军吗?

  他向来如此随性,比起臣子, 更像是一个飘荡在江湖上的侠客,率真随性,想做什么都由着自己性子。

  因此哪怕金九龄心有疑虑, 也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他赫连春水这人会是反其道而行之的那类人。金九龄越是关注他, 赫连春水便越会起兴趣。

  赫连春水略微一笑, 顿时就要把金九龄指使走, 金九龄虽占着个捕快名头,实际上的官职自然是没有赫连春水高的,况且他提出几个人再分头瞧上一瞧,金九龄也不便拒绝。

  苏梦枕总是知道赫连春水的举动有他的道理的,于是只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中燃着幽幽的光:“金捕快武功高强,赫连兄弟也是个中好手,晏先生更是深藏不露,陆兄弟也是灵犀一指闻名天下,便是一人一路都不会有问题,更别说只是在这样小的地方探一探罢了,金兄定是不会因此而有怨言的。”

  话听着像是在嘲讽,可他的目光平静,似乎只是不善言辞的人在调侃。金九龄知晓此人极为在意兄弟,更知晓他很讲义气,还是个很傲气的人,不该会如此说话才是。

  金九龄直觉有什么不对,但不过是个打探情报的功夫罢了,哪怕来不及找司空摘星来偷盗绣花牡丹,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已不再年轻的他内里多少开始衰败老去,他在吃穿用度上的花费却还如此大手大脚,虽说是一直有想要犯一件天衣无缝的案子,但是事实上也是如果他不努力犯这案子,终有一日他会没有能力换钱财,便也不会再有如此雄心了。

  此举对他来说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但他同样的傲气的,因而如果这次输了,也是他技不如人,更是他的考虑不够多,计划没有变化快。

  因此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会引起他们注意的话,背脊挺直从容离开,奔着他们所划分的区域方向而去。

  他是金九龄,是六扇门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可他同样是一匹孤狼,一匹几乎没有人会帮忙、没有组织支援的孤狼,因为那些在官场上的人只会帮助对他们有用,有能力的人。

  他的确认识会帮他保守秘密的人,但大多都是女人,江轻霞是会帮忙,他却也不能在几位高手的看护之下离开,再按时回来。

  便如此吧,败了他也要败的从容才是。

  眼见他远去,几位同样分头离开的人很快再一次在稍微远一些的街道口汇合。

  本就没有什么情报好探。之前苏梦枕与金九龄一同出去打听情报也不过是去这里的府衙和六扇门问询一下罢了,若说真的有什么线索,几日之内也便散光了,如今来看又能有什么用处?

  金九龄怕也是清楚,只是他们此次是想问周围的店铺老板,最近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这是赫连春水想让他们帮忙问的,却不说是因为何事才问,表面上看仍旧是对绣花大盗感兴趣,问急了便说:“我只是想找个人。”

  金九龄:“何人?”

  赫连春水:“一个事关重大的人。”

  他只抱拳道:“对不住,还请金捕头伸以援手,其余的恕在下不能多言。”因而只能言尽于此。

  其实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人看上去像是平南王府的同谋,当然,由于不能够完全确定,表面只说是‘可疑的人’。赫连春水察言观色的水平属实是一绝,毕竟他的身份与生活的环境都要求他定是要学会察言观色的,不然很可能会掉脑袋。

  谁说将门虎子便不能长袖善舞了?

  赫连春水背后的长/枪在阳光下一晃,折射/出银白的光,配上他俊美的脸上正气凛然的表情,竟使得那一抹光仿佛是能冲破黑暗与阴私的长箭,他便是那蓄势待发的弓!

  他沉声道:“怎么回事?”

  没听到晏亭与陆小凤对话的苏梦枕亦看向了两人,手指隔着袖子在手腕处摩挲,嘴角下抿,眼睑微微阖上,掩住眼中情绪:“……”

  他本想说些什么话,可他实在不愿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虽然那股怀疑已然在他胸中翻涌,那人的破绽也被他一次又一次拉出来,在脑子中反复比对。

  晏亭犹豫两息,瞧着陆小凤的脸色实在差劲,憋出两个字来:“节哀。”

  在正事上他从不会拖后腿,若是需要他还能‘舌战群儒’,可在安慰人这方面,他从不擅长。虽说‘节哀’用得不大对,但至少比‘欢喜些’来得妙。

  短暂的沉默后,心中苦涩的陆小凤看着晏亭认真的神色,到底还是被眼前如此笨拙的好友逗笑,没憋住笑出一声来。他的嗓子哑得不像样子,眼中情绪晦涩难辨,他立刻敛去笑意:“虽然很可惜,但是我的好友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

  他背脊挺直,侧身对晏亭拱了拱手:“此次还要多谢晏神医的帮助,若不是他轻功实在高明,我便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不论是薛冰还是江轻霞亦或者是红鞋子……恐怕一个也跑不掉,他的怀疑必定会在红鞋子组织身上,这便是一个再明目张胆不过的计谋了。

  “也要多谢……晏神医颇有姿色,未曾摘下面具便使得证人芳心暗许,出卖情人也要换来晏神医的好感。”陆小凤的心情已经不沉重了,因为这听起来太荒谬,也太好笑了。

  可这江湖向来是如此好笑的。

  有人多年练功只为杀一鱼肉百姓的恶人,无关私怨,是为公义;亦有人因旁人一个嘱托便抛去身份与名头,独守小店十几年完成承诺;更有人会一见倾心,做牛做马只为换心上人青睐。

  这江湖太大了,什么人都有。

  金九龄的作为,也实在不足为奇。陆小凤正了一正神色,从头给两人解释起来,包括晏亭的作为,包括常人的思路等等。最终也许仍能够找出真相,可这其中要花费的时间便多上了不少。

  赫连春水身负皇命,虽绣花大盗之事与他并无太大关联,但他向来敢爱敢恨,率性纯真,便是用他几个人,利用他身份收尾,倒也无可厚非。

  他得知晏亭可一个多时辰便带来在附近的江轻霞,只神色愤恨的撂下一句:“她能来作证,我亲自带人去抓!”

  正好!这边声势浩大,此事也会对他此行真正目的有所误导,想必平南王会放下心来,盯得不那么紧,方便他行事。一箭双雕,此举对他无害!

  只是要借用他身份一用,他身为臣子就该为圣上出力,扫去障碍!

  而陆小凤他们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或者说是这样一个承诺罢了。他们的确能够制服金九龄,只是他们并非是官身,金九龄怕不会服气,他若在之后改头换面,藏起来躲着,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江轻霞作为很重要的证人,是很需要保护的,她一定要活着,才能让他们见证金九龄的末路。

  ——这样重大的罪名,更让当今天子动怒,他又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便是其他人为他求情,天子也是不会收手的。这并非是情理之中的罪,只能说是金九龄个人作风问题。

  晏亭颔首:“我去带她过来。”既然已经帮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

  他总是对朋友很好的,毕竟之前他几乎没什么朋友,便会把他们看得愈发重要……总不能他叫门派里的师兄弟‘朋友’吧?师兄倒是还好,师弟们恐怕要吓得要死。

  “晏先生高义。”

  陆小凤拱手笑:“赫连小将军高义,陆某欠将军一个人情。”

  他的人情实在是很有分量,因为他能请得动很多人——虽然对他来说请某些人出山也挺难的。

  苏梦枕有一个师弟手里有京中一部分力量,他对这种能够发挥自己力量的人很是羡慕,因此他如今被治疗好,也对他们好感极高,尤其是赫连春水本来就是与他交好的好友,他道:“回去我请你喝酒!”

  他现在也能适量喝酒了,以酒会友岂不是再好不过的方式了?

  赫连春水与他是相识多年,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好友,他是真心为苏梦枕高兴,因而只道:“好!就等你这句话!可不要食言啊!”

  说着说着,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略微点了一点苏梦枕,很快又放下。

  可他面上的神采飞扬是无法被阻拦的,他是真的兴奋,意气风发,他在京城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此刻才显露出几分如他本来年纪一般的鲜活来。

  *

  这日下午,晏亭带了江轻霞本人来,又与陆小凤会合,他们会合的那一瞬间,金九龄便知晓自己的的确确暴露了,他握着那块绣着黑色牡丹的绸缎,没能等来雇佣的司空摘星来偷盗它,反而等来了提/枪便刺的赫连春水。

  赫连春水的身后更是跟着好几位兄弟,表情严肃,在他骤然出声要抓捕金九龄之时,几位兄弟看上去对金九龄是绣花大盗没有任何的惊诧。

  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金九龄别无他法,只能束手就擒——不,他很傲气,他不甘心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哪怕是要败了,他也要败得堂堂正正,因此他骤然出手,直指苏梦枕!

  苏梦枕向来很少出手,因为他一出手,便会导致身体愈发虚弱,因而他出手基本必定会见血,只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才会力挽狂澜。

  他偏了偏头,轻声的与赫连春水说:“证据确凿……”

  赫连春水忽而笑了:“既然确凿,先斩后奏又有何妨?”

  圣上许他便宜行事,而绣花大盗这样的犯人所犯下的案子本来也就是死/刑,若是秋后问斩恐怕还要担忧他是不是会逃狱,亦或者自尽而亡。

  陆小凤有些不忍再看,可他也不想错过朋友的末路,他不可能再看见金九龄死第二次了,他自觉自己应该作为见证者,看到终局。

  晏亭只是静静的看着,因为他看得出金九龄已经心存死志,更别说苏梦枕武功也极高——绝大多数见识到了红袖刀厉害的人,已经死了——这次争斗的胜负已然浮于表面,哪怕不用眼睛都能知道,胜者定是苏梦枕。

  赫连春水和几位兄弟围在周围,权当做在掠阵,同样也是为了防止金九龄逃跑。

  金九龄蓦然一甩袖子,视线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苏梦枕看清了那是一根绣花针,一根荧光闪闪、掺杂了剧/毒的绣花针!

  手腕一抖,苏梦枕持刀拦下了绣花针,运转内功,脚下踏地旋身飞出,翩然若惊鸿。

  赤红刀脊、透明刀身的红袖刀穿胸而出,无比锋利又极其危险,与表面之下的苏梦枕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