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并没有和邓布利多打这个赌。

  他发现自己很难对这件事有一个足够清晰坚定的立场:如果彼得发生了改变,凤凰社能够及时止损,不再有更多的人因为自己人的背叛而受到伤害,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似乎也并不抗拒那个彼得最终叛变的可能……或许也可以说,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他才能更加容易的处理,斩断一切有时候比藕断丝连来得更干脆轻松。

  但或许人性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会呈现更多面,而正是这些千变万化的横截面组合在一起,才汇聚成了琢磨不定而又冥冥中自有天意的命运。

  尽管并不能认同邓布利多的绝对宽容,但伊莱最终还是暂时妥协,接受了他的提议,没有立刻将彼得叛变的事情公之于众。但指望他像邓布利多一样将所有秘密保留在自己心里,独自承受,这也是不现实的,就像他没有独自隐瞒下关于雷古勒斯的秘密一样,这次他也没有将它独自压在自己这里,而是将这个消息给他能够信任的四个人分别单独通了气。

  校报社的第一任拉文克劳副主编,凤凰社秘密成员,现在就职于魔法部的琼.霍布森是听到消息后最平静的一个。见伊莱说起这件事时表情复杂,她还反过来安慰了他一下,作为他昔日的学姐,劝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太介怀,伊莱。”她平静地说,“现在的世道下,这样的事情是难免的。魔法部每天要面对的告密者更多,先前没有清醒药剂时,每个被揪出来的人都说自己中了神秘人的夺魂咒,现在这个理由已经没法用了,但告密者只多不少,魔咒不能操控一个人的灵魂,但是利益可以,它一向能让人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神秘人能提供给他更好的工作和薪水报酬?”伊莱反问了一句,流露出几分讽刺的神情。但他到底教养极佳,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更苛刻的话来,只说,“那些为自己的背叛与出卖拼命找着借口的人,模样真是狼狈得令人不齿。”

  “恐惧的臣服也是被征服叛变的一种。”琼说,淡定地摇了摇头,“我们要接受普通巫师没有那么多勇气,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会退缩,这都是正常的,你只是很难面对你的同伴也这么选择了而已。但人和人是不同的,如果你把标准定得很苛刻,那或许很快就会变得无人可用,一个领导者应该清楚怎么让底下的人怎么发挥最大的作用,这是我的部长教给我的。”

  或许吧。伊莱勉强地弯了下唇角,心里依然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觉悟。

  和客观冷静的琼不同,雷古勒斯在知道这件事时,切实地吃了一惊,他皱起了眉,回忆着自己对彼得.佩迪鲁的印象。

  “西里斯的好朋友。”他喃喃地说,依然带着点不可置信,“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是一路人,但是我想……我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是很好的。西里斯会嫌弃他有时候显露出的怯懦、退缩,还有不够灵光的反应,但他没有真的……没有真的觉得他们是不合适走在一起的,他没有这么看待过他的朋友。”

  “不用向我介绍他们之间的友谊。”伊莱摇了摇头,难得显得有点烦躁,“我上学时就住他们隔壁寝室,知道他们有多要好——不要让我回忆这些,我会更难忍受彼得的背叛,梅林在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种暂时的忍让究竟是不是对的,如果再发生什么,我没法原谅我自己做出的这种愚蠢行为——给一个告密人再次告密的机会!”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雷古勒斯摇了摇头,想了想,表情微动。

  “我和彼得有过一次单独的聊天……我刚回来的时候,在你家的厨房里。”他慢慢地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从我现在还没有被食死徒找上门的情况看,彼得没有出卖我。”

  “也可能是被斯内普拦住了。”伊莱扯了扯嘴角,“不得不说,有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还是挺对的,有人接应总是比孤立无援来得令人放心。”

  “我认为不是。”他眉心微微拢起,思索着说,“他应该是有过和神秘人面对面的机会,你也和他正面接触过,应该知道,他本人带给人的压迫,是任何食死徒都比不上的……他会在那样的威压下屈服,我其实并不觉得奇怪,能在神秘人的恐怖逼迫下不屈服的人太少了,完全可以称呼一声英雄,我觉得彼得显然知道那边是黑暗而恐怖的,但他没有和神秘人正面对抗的能力。如果不反叛,他要怎么活命?在那种情况下做出背叛的选择合情合理,他是个普通人,不是个英雄。我有点能理解他……我本人也只能选择死遁逃离,无法站在他面前公然反叛。”

  “我想你不会选择出卖朋友。”伊莱扯了扯嘴角,对他为彼得的开脱不置可否。

  “我不会出卖西里斯,不会出卖你。”雷古勒斯静静地说,“但如果我要选择的对象是彼得,我不确定我还能坚守自己的原则。每个人的生命的确都是可贵的,但对于陌生人和对于自己的朋友是不一样的,这是人之常情。”

  短暂的沉默,伊莱还是摇了摇头。

  “或许道理是这样。”他说,“但同样的,每个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不论这个人和他的关系亲近与否。而且这种底线和原则太脆弱了——今天他能为了活命让无辜的人丧命,明天面临新的威胁,他就不会对准自己的朋友下手?我不相信。”

  “当然,我也这么想。”雷古勒斯说,“但一个人如果对自己亲近的人还有原则和底线——那这个人就还是可以看清的,是不是?总会有一些对症下药的办法。”

  与琼.霍布森不同,雷古勒斯对这件事很重视,和伊莱仔细地探讨了一番,两人做了不少假设,提出了很多可能性和应对方法,这或许和西里斯和彼得是朋友有关系,涉及到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绝对的客观和冷静。

  不过很显然的,他们都不可能有莱姆斯受到的冲击大。在得知彼得是告密人的消息之后,莱姆斯在呆滞过后,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伊莱。”他死死地盯着伊莱看,呼吸和语气都很急促,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即将磅礴冲出的情绪。伊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萧条冷清的街道,春天已经过去,但对角巷来说,今年的春天却好像一直没有来过。

  他站在窗边转头,一半的侧脸被午后的阳光照得清澈明亮,另一半脸色调偏暗,五官清晰,就这样站在光与影的交界中,眉眼疏淡平静,向莱姆斯淡而残忍地开口,戳破了他最后残存的幻想。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冷静地说,“欢迎来到现实世界,莱姆斯。”

  莱姆斯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里有震惊,有难过,有痛恨,也有悲伤和迷茫。他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

  “……我们最好的朋友。”他低声说,“从一年级发现他独自在角落里无所适从开始……詹姆和西里斯一开始没注意他,是我朝他伸出了手……是我……”

  他痛苦地扭过脸,浑身颤抖,自责和内疚几乎将他击倒。

  现在轮到伊莱去安慰别人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莱姆斯的肩膀。

  “别从那么久远的事开始认领道歉,莱姆斯。”他说,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要是按这种算法,简直能追溯到伊妮德阿姨为什么把彼得生出来,这就没有必要了。”

  “太难接受了。”莱姆斯嘶声说,他的表情流露出真切的痛苦,“我没有想过会是他,埃德加……普威特……博恩斯们……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的确会迸发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只是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让他做出这种选择。”伊莱轻声说,他靠近莱姆斯,与他脸对脸地近距离对望,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需要一个他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密切地监视着他。”他声音很低地对莱姆斯说,轻得宛如耳语,“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把握他参与事务的边线,提防他得知一些绝对重要不容泄露的秘密,我不能接受因为我的留后观察而造成更多损失与悲剧,你明白我的意思。”

  莱姆斯痛苦地注视着他,嘴唇颤抖。

  “为什么是我?”他用一种轻得如同窒息的声音问,这个指令显然让他倍感折磨。

  为什么是莱姆斯,而不是詹姆或是西里斯?伊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他慢慢地说,无声地稍稍敛眸,“监视自己的朋友,对另一些朋友隐瞒一切,是的,我当然知道这很艰难,会让任何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倍感折磨……所以我选择了你,莱姆斯,我知道你对忍受痛苦有着更高的阙值,不会因为这种难捱的痛苦做出更多冲动不理智的事情,我很抱歉。”

  莱姆斯愣了一会儿,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伊莱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莱姆斯看着他的眼睛,他能从其中看到伊莱的愧疚。

  “你不担心吗?”他突然问,“将监视叛徒的工作交给我这么一个……狼人,神秘人组织的纠察队里充斥着大量我的同类,所有狼人都被视为是神秘人的忠实拥趸。”

  “你不是他们的同类,莱姆斯。”伊莱摇了摇头,这次他回答得很快,显然这个问题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犹豫。

  “我不赞成用一个人的血统来给一个人分类,就像我也不会被霍格沃茨的学院影响自己的交友一样。”他说,“我明白这个毛茸茸的小问题已经变成了你不可分割的痛苦的一部分,但是当我们像这样面对面地互相凝视,望见对方的眼睛,我很清楚地知道,坐在对面的不是一个狼人,而是我认识了很多年的莱姆斯.卢平,我的回报苦涩命运以温和向善的朋友。”

  莱姆斯注视着他,良久,笑着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他说,轻声叹息着,“好的,我会没事的,或许我需要花一点时间来痛苦地接受,但是我会努力去做我能做到的一切,别担心,我的朋友。”

  “保重自己。”伊莱简单地说,安慰地拥抱了他。

  “保重自己。”当天晚上,同样的话伊莱自己也听到了。他坐在自己卧室的床边,按摩着佩妮的腿——由于怀的是双胞胎,尽管离预产期还有一段时间,但她的肚子已经颇见规模了,负担着一个之前没有的重量,人的身体会变化很大。佩妮现在的腿就总是颇为浮肿,伊莱一方面购买大量女巫在怀孕期间用来调理身体的药剂,一边每天晚上都会回到家里,为他的妻子按摩,关切地交谈,用以舒缓她的身心。

  在听完了关于彼得的事情后,佩妮如是对他说,并朝他张开了双臂。

  “要来一个拥抱吗?”佩妮问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我此刻内心脆弱、需要关爱的丈夫,亲爱的。”

  “或许我的状态也没有那么糟糕吧。”伊莱忍不住澄清,不过还是很配合地靠过去,让妻子拥抱了自己,“我只是……唉,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只是有点难过吧,但偏偏现在又没有余隙让我调节和化解这种难过,它压在心里,就变得有点难处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佩妮安慰地说,任由他弓着身,下颌抵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命运的重压难以避免,无论是对巫师还是麻瓜都是这样。无论头一天经历什么,第二天都要打起精神继续正常生活,有魔法对这一切毫无帮助。”

  “你也有这样的烦恼吗?”伊莱立刻问她,“压在心里不太好——你可以对我讲,工作上的事对我来说是额外的负担,但你的事对我来说并不是。”

  “我的烦恼或许在于看不到我们一家四口共同经历的明天吧。”佩妮语气平静,轻描淡写地说,“现在你的身边甚至还潜伏着一个和神秘人有联系的告密者,我还记得那天去参加埃德加.博恩斯葬礼的事情,所有人都显得悲痛沉重得无以复加,但这已经没有任何用了,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他们永远长眠在地下,无法和我们共同看到明天了。”

  伊莱呼吸一窒,尽管清楚自己做出的是理性的决定,但这一刻在面对妻子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内疚。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我很抱歉……”

  “别这么说。”佩妮摇了摇头,弯了弯唇角,“显然这也是我的选择——如果我没有选择你,或许我就不用担心我的丈夫每天都在出生入死,我可以每天关注些同学、同事和邻居的八卦,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但我们都知道,能过那种生活并不是因为世界和平,只是因为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在艰难地战斗着,守卫着平静的一切。如果这一切注定发生,那我很高兴在你战斗的时候,我和你站在一起。”

  伊莱没说话,他侧过脸,垂着眸,温柔而眷恋地亲吻妻子的嘴唇。

  即便在这样紧迫的战时,在不同的窗子里小小的家庭中,依然有着这样短暂而弥足珍贵的温馨。莫丽因为再一次的怀孕,行动又变得有些不便,已经长大了一些的比尔开始挥动着自己小小的儿童魔杖,跟在家里新到来的家养小精灵后面做事情,努力管理跟着自己的一串儿弟弟们;詹姆和莉莉都是刚从凤凰社回到家,最近联盟的会议密集而繁琐,他们在家里也忍不住又整理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工作后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变成传说中的工作狂的潜质——而后他们默契地一同把文件放下,骑着詹姆的扫帚从窗户冲出波特家,飞离戈德里克山谷,去外面惬意地在高空中吹了吹风。

  西里斯的家里,雷古勒斯兄弟俩正在一起研究家务魔法。两人都是从小在布莱克家长大,被家养小精灵精心照顾着。而现在搬出来之后——尤其还是两个单身汉住在一起——两人又都并不想新请一个家养小精灵——怎么让房子不变成狗窝,以及做出一些能吃的东西,就都变成了一些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他们都做好了面对每一个明天的准备,又不真正知道就在明天会发生什么。但至少此时此刻,万籁俱寂的夜晚,他们在重要的人身边,依然能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过激川吹.的地雷×2,枫糖槭树的手榴弹和火箭炮~

  今天的更新早吧!争取以后恢复每天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