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佩妮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个男孩,能在她的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她并不是缺少朋友——她有几个体面的、友好的、和她一样的普通人朋友,她们会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在休息日一起逛街,交换一些这个年纪正当烦恼的心事。

  但这些朋友和伊莱并不一样。伊莱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巫师,是一个身负魔法天赋,却依然对她友善地伸出了手的人。

  似乎也并不仅仅只是这样,佩妮想。她珍藏着伊莱送她的手帕,薄荷糖,和他养的猫头鹰的羽毛——甚至并不仅仅是最开始的那片,温迪斯上次飞过来时外面的天气不好,它在她的桌子上梳拢羽毛时自己啄掉了两根,佩妮把它们也仔细地收集起来,擦干净羽毛上的雪和灰尘,放进自己装着珍藏宝贝的盒子里,盯着它们出了很久的神。

  她当然也同样妥善保存着伊莱的信,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封,总会在一个人时反复地重新阅读。说实话,信本身写得并不如莉莉的来信有趣——莉莉会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自己在魔法世界的一切,开学那天因为食物太好吃而撑得晚上没睡好,上课时成功用魔杖漂浮起了一根羽毛,会动的楼梯和向她行礼的画像,城堡里游荡的幽灵和教室里变成猫的教授……

  魔法界在她的笔下美好的就像是童话中的世界。佩妮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她不是和魔法界的另一个人同时保持着联系,她一定会感到深深的嫉妒,进而表现出过激的厌恶,就像她之前所做的那样,将没能被魔法选择的失望与嫉妒凝聚成尖利的武器,狠狠地去伤妹妹的心。

  但是她同时在和伊莱通信,他用温和平静的笔触,带她看到了魔法世界的另一面。巫师们因循守旧的日常生活,根深蒂固的血统偏见,力所不能及的诸多无奈……拥有魔法的超人,也有被她的安慰激励的时候。佩妮很难去形容自己的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站在地面上抬头仰望了神灵很久,终于发现原来天堂与人间也连着细细的线,并非是触手不可及的遥远,这让她感到安心与安全。

  她觉得她应该可以说对伊莱是有一定了解的——她清晰地记得他友好的微笑,在信里提到过的每一个细节,知道他最擅长的课是魔法史和魔咒课,飞行课是他稍微有点苦恼的部分。他目前对改造麻瓜物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把它们经过改造之后,在巫师界推广开来,带来更便利的生活……

  但是真正再次见到伊莱的时候,佩妮肯定的态度产生了动摇。

  上帝啊。她在心里惊讶地想,原来他是这么好看的吗?

  这或许是上次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她没能注意的细节,又或者她确实是离奇的刚刚发现。无论是从巫师还是麻瓜的角度评价,伊莱的俊秀都十分赏心悦目,没有任何审美差异的地方。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含着笑,正友好地注视着她,

  一种莫名的窘迫涌上心头,让她甚至无法和他坦然地对视。佩妮的视线落在他的黑发上,不禁注意到它们不长不短,稍微有点蓬松的自来卷,有着恰到好处的整洁。他穿着齐整正式的三件套,黑白配色让他看起来格外成熟潇洒。

  佩妮要收回自己半年前对于巫师的刻板偏见,即便在麻瓜里,他也是格外得体的那个。对于这样的伊莱,佩妮奇异地并不感到惊讶,或许在她一直以来的想象中,伊莱就该是这样的人。

  “你好像高了一些。”她最终说,抬手在伊莱面前比了比,“九月份的时候我们好像差不多高,你现在比我高了。”

  佩妮自己在同龄人中一直算是发育得快的,小学时就比班里的大多数男生都高。男生的生长期要略晚于女生,这也是正常的,过几年他们就会撵上来。不过伊莱好像撵得有点快了,佩妮从他长高的几英寸中,清晰确切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小声说,朝他露出一个有点拘谨也有点羞涩的笑容。

  大概微笑是最好的语言,又或是这个表情确然足够动人,她唇角上扬的弧度将她的整张脸都点亮,让略显平凡的五官也变得婉约甜美。

  但愿我今天的打扮看起来没那么蠢,佩妮在心里紧张地想。

  伊莱显然完全不那么觉得,或者说,他并没有想得那么多。面对面交流确实给人以意想不到的压力,不过伊莱觉得自己尚能应付。佩妮提到了身高,这让他有点高兴地扬了下眉毛。

  “我长得有点快了,是不是?”他笑着说,“大概到了开始长个子的年纪,明年我肯定需要换新校袍了,大概霍格沃茨的伙食真的很不错……围巾很漂亮,红色既是圣诞的颜色,也是格兰芬多的颜色,它看起来很衬你。”

  佩妮抿着唇笑了,矜持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围巾——巧思被人注意到的感觉好极了。

  “欢迎回来。”她说,“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奇怪?从魔法世界回到普通人的世界感觉怎么样?”

  “一切正常。”伊莱耸了耸肩,“嘿,我在过去的十一年里都住在这边,我想没必要把我单独区分出来……而且我还是更熟悉杜伦郡的气候,霍格沃茨没有那里湿润。”

  “苏格兰是不是比杜伦郡还要冷?”佩妮好奇地追问,聊天时自然的熟悉感让她渐渐放下了拘谨,“我看天气预报说,那边的温度好像会更低一些……科克沃斯要暖和很多,虽然它们的纬度也差不了多少,不过科克沃斯周围的群山阻挡了冷空气,冬天甚至不怎么下雪。”

  “听起来很不错。”伊莱说,“有机会我也想过去感受一下,旅行总是很有意思,是不是?”

  来科克沃斯小镇吗?佩妮怔了一下,不期然地想,那样她或许可以邀请他,毕竟她是本地人,是不是?暑假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又或者未来哪一年的圣诞?可以作为朋友邀请他来家里……

  这个想法让佩妮莫名的发窘。

  他们并没能聊太久,接到孩子的家长们正在离开站台。莉莉和父母分开后就注意到了伊莱和佩妮在说话,十分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她至今也没从伊莱或是佩妮口中问出他们认识的契机。史密斯夫人让他们多聊了几句,在向外行进的人群中按住儿子的肩膀。

  “现在堵车堵得要命,幻影移形比较快。”她朝儿子挑眉示意,“和你的朋友们道个别?”

  好的。伊莱点点头,朝莉莉挥了挥手:“学校见。”

  学校见!莉莉笑嘻嘻地回应。

  伊莱又转向佩妮,没等他开口,佩妮忽而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纸盒递向他。

  这让伊莱感到措手不及:“圣诞礼物?抱歉,我以为要等到那天早上再……”

  “不是。”佩妮摇头,把纸盒塞进他手里,含糊地说,“你那次说你还没听过……我假设你不是在说客套话,所以我……总之随便你!”

  她闷着头说完,立刻跑回父母和妹妹中间,再一次落荒而逃,不过这次还是要从容一些,离开前朝他挥了挥手。

  史密斯夫人凑到儿子耳边,小声说:“是个好女孩,不过儿子,你的眼光多少有点……你难道不觉得她妹妹更漂亮吗?”

  伊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想太多了,妈妈。”

  好吧,好吧,嘴硬的小男孩。史密斯先生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意,史密斯夫人撇撇嘴,扯住丈夫和儿子的胳膊,下一秒,一家三口回到了位于杜伦郡吉尔斯盖特街区的家里。

  客厅的正中央立着一棵高大的圣诞树,金色的星星与彩色的飘带装饰其中,上面还有一直在簌簌下落的飘雪。厨房里弥漫着烤火鸡的香气,史密斯先生和夫人再一次拥抱了自己的儿子。

  “圣诞快乐!”他们愉快地说,一家人相视而笑,放松地沉浸到过节的气氛里。

  戈德里克山谷的波特家,詹姆正坐在圣诞树旁,兴致勃勃地拆礼物——波特家族富足而交游广阔,他每年收到的礼物总是多得夸张。

  “是飞天扫帚!”詹姆拆开一个巨大的细长条包裹,滚落出来的扫帚让他欣喜若狂,将剩下的礼物都抛在脑后,抓着飞天扫帚就骑了上去,在家里快乐地飞了一圈。

  “彗星!”詹姆喜出望外地大喊,“太棒了!!”

  “慢点,儿子。”波特先生笑眯眯地说,他显然足够了解儿子的喜好,知道送什么最能让儿子开心,“二年级的时候你就能参加学院的魁地奇球队选拔了,格兰芬多的魁地奇球队是最棒的——我几乎可以肯定你能当选。”

  “我看这孩子以后没准能成为魁地奇球星呢。”她说,“米勒娃已经注意到了他,她说很久没见过飞行天赋这么出色的学生了。”

  “听起来不错!”詹姆兴致勃勃地在扫帚上高声回应,“我肯定能成为魁地奇球星——不过成为直面黑暗的傲罗,为正义而战也不错!”

  波特先生和波特夫人都安静了一瞬,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眉宇间暗藏着压抑的忧虑。

  “当然。”波特先生顿了顿,平静地肯定,“格兰芬多从来不缺乏内心的勇敢。如果你选择了这条危险的道路,爸爸妈妈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蜘蛛尾巷的斯内普家,托比亚.斯内普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了家,他推开家门时,艾琳.斯内普正用魔杖在屋子里挂上银绿色的彩带,这稍微有点不伦不类,和圣诞的气氛不那么相符,不过这依然是这个家唯一的与节日有关的元素了。

  看到魔杖的那一刻,托比亚.斯内普的脸扭曲了。

  “你用那个东西干嘛?!”他恼怒地高喊,大步走向妻子,一把将她手里的魔杖抽出来,远远地撇到另一边,用力拨开妻子,一把扯下墙上的装饰,顺便踢了坐在旁边的地板上看书的儿子一脚,“我的家里不需要这种东西——你们两个都给我收敛一点!”

  艾琳.斯内普被推得连连后退,跌坐在沙发上,受惊地看着丈夫。但她沉默着,并没有回嘴。从最开始的争吵到现在的沉默,她已经习惯了默默地承受一切。

  但她的儿子显然还没有。西弗勒斯.斯内普愤怒地跳起来,一下抽出了自己的魔杖。

  “滚出这个家!”他恼火地大声喊,眼里闪动着强烈的仇恨,“如果你平常不回来,那今天也不用回来——你扔妈妈的魔杖!你这个愚蠢透顶、无可救药的麻瓜!”

  “我这个什么?”托比亚眯着眼睛,危险地问,鹰钩鼻的男人一把揪起儿子的衣领,将他扯得双脚离地,腿悬在半空中,他们互相憎恶地对视。

  “你还没搞清楚这个家谁说了算,小子。”托比亚冷笑着说。

  斯内普握紧了魔杖。

  卢平家总是在频繁地更换住处,来自邻居的投诉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狼人是魔法世界中的二等公民,在方方面面都受到严重的歧视。尽管卢平先生曾经是个出色的傲罗,尽管莱姆斯.卢平在不是狼人时温和谦逊,乖巧懂事,但他在别人眼里永远是个危险的狼人,说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在圣诞节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卢平夫妇还是好好布置了一下这个小丘郡的新住处。尽管他们的圣诞树不是名贵的树种,树顶上扮成小仙女的是卢平抓到的一只地精,但一家三口都还是被短暂的安宁满足所包围。

  不过现在,这个家里重新有了一点小小的争执。卢平坐在壁炉旁,在温暖的火光中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课本,专注而认真,卢平先生和夫人在二楼的楼梯上看着他,交换了一个担忧的视线。

  “我们真的还要让莱姆斯继续去霍格沃茨吗?”卢平夫人不安地搅动着手指,“我不确定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本来现在的局势就危险,你还决定加入凤凰社!我知道人们都说邓布利多校长是神秘人唯一害怕的人,但是……但是我还是担心……”

  卢平先生沉稳地搂了搂妻子的肩,安抚地与她低声耳语。

  “我要去做正确的事,亲爱的。”他表明自己的观点,“需要有人站出来反对神秘人,我知道这异常危险,但是想想看把,如果魔法界真的完全被他统治,那才是噩梦与地狱的开端。凤凰社需要我,需要一切能够英勇地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人,战争开始了,这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

  他的视线落在儿子的身上,喉结痛苦地滚动了一下。他从未后悔自己作为傲罗时为对抗黑暗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但被狼人报复性咬伤的儿子也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眼前,提醒着他坚持正义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喃喃地说:“已经没什么后果是我不能接受的了。”

  格里莫广场12号,古老高贵的名门望族布莱克家正在举办一场舞会,西里斯.布莱克自从被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带回家,并被母亲沃尔布加夫人当面训斥羞辱了一通后,在家里就一直是个没人理会的透明人。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布莱克家正在举办舞会,有那么多的布莱克家族好友和身份贵重的大人物要到场,一切都要是最完美的——沃尔布加夫人很想把大儿子关进房间里一整天不放出来,但这不符合贵族家庭的常理,真这么做就太丢人了,只能捏着鼻子放大儿子出来,耳提面命要他规矩些,在她带着小儿子进行社交时不要帮倒忙。

  舞会上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有正事做,只有西里斯是个游荡的自由人。他们看见了他,却都装作突然失明,不和他说一句话,却在他越过身时掩住口唇,对着他的背影和其他人窃窃私语。

  他也不需要别人理。西里斯漫不经心地游荡在自己家里,路过一排家养小精灵的头颅,银色和绿色交织的帷幔,路过布莱克家族的挂毯时停留了一下,转头看去。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尽管每天都能看见,看了十几年,却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似的。华美的挂毯上有很多烫出的小洞,上面都是被布莱克家族除名的人,高贵的布莱克家族永远纯洁,不需要那些腐坏的枯枝落叶。

  下一个大概就是你,西里斯.布莱克。西里斯看着挂毯上金线绣着的名字,对自己这么说。

  科克沃斯小镇,莉莉正和她的父母姐姐一起欢度圣诞,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了烤鸡和苹果派,又分享了莉莉带回来的各种奇妙的魔法食品,三个人都感到新奇而满足。

  “我暑假回来还会带的!”莉莉愉快地说,活泼地向家人展示她的魔法生活,“最棒的是这支纠错羽毛笔!当你在拼写的时候再也不会出错,魔法真是太神奇了,是不是?伊莱建议我买一支纠错羽毛笔带回来,他可真是懂行……”

  “是伊莱建议的?”佩妮突然问,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嗯——是的,他很聪明。”

  莉莉看了看自己的姐姐,眼睛转了转。

  “佩妮,你和伊莱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莉莉锲而不舍地问。

  佩妮咳了咳,依然不愿意对妹妹坦然承认自己那时的愚蠢,顾左右而言他:“秘密。”

  你不能这样!莉莉撒娇地抱怨,姐妹两个在客厅里笑闹着追逐,在地毯上滚成一团。

  杜伦郡吉尔斯盖特街区,伊莱正在写信——收信人是亚瑟.韦斯莱,他对弗利维教授说过的对麻瓜物品痴迷的纯血巫师有点感兴趣,打算和他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获得一些物品改良的灵感。

  这封信写得有点慢,他要多翻一些书,把示意图摘抄上去,因为不确定作为纯血巫师的亚瑟自己能不能找得到。这份工作有点枯燥,他于是拿出了佩妮临别时送他的东西——他在拆开时发现里面是一卷磁带。

  他曾说过的想听听看她在校庆表演的合唱,没想到她一直记在身上,还专门录了下来。伊莱心中一片温暖,心情愉快地将磁带放进收音机里,音乐缓缓地飘了出来。

  出乎他的意料,这并不是合唱的版本——里面只有佩妮一个人的声音。女孩子轻柔的声线回荡满整个房间,悠扬漫长。

  伊莱怔了一下,而后停下手中的羽毛笔,闭上眼睛专注聆听。

  窗外正在飘雪,温暖的室内玻璃上结了一层雾气,将人朦胧地掩映,乐声隐约地传来,圣歌的旋律与圣诞节相得益彰。在杜伦郡,在科克沃斯小镇,在格里莫广场,在小丘郡,在蜘蛛尾巷,在戈德里克山谷……浸润所有悲喜,拂过每一个当下,圣诞节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同一时间,静静地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握瑾怀瑜、一凡二灿三鹿、田园将芜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