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感染情况，顾黎挪开甲板上的废木板走下船舱。
战船离港时太过混乱，航行的这三天他一直都在为食物和艾瑞斯头疼，一时间竟是忘了该先检查感染情况。
收起手里的弓弩枪，扣好皮质手套，挨个敲开舱门检查感染。
所幸的是，上下两层的人都没有异样。先前甲板上发生变异的女孩儿，应该是在上船前就已经被要咬了。
经过转角的楼梯，他下到了人数最多住宿空间最大的舱室。相比较上几层的安静，这一层还没靠近就能听到嘈杂的啼哭。
舱门敞开着，里面住着的是第三城镇育婴科室里的孩子和管理人，人员数量是整艘战船上最多的。
大到十几岁的少年，小到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以及不少心智不全刚学会走路说话的小孩儿。
顾黎走进舱室与管理的妇人碰头，表明来意，让几个稍大的孩子一起帮忙检查。
他看到了背着篮筐被叫做凌晗的孩子，与他对视后没有吭声，安静地坐在角落，把用水泡开的饼干缓慢地喂给躺在篮筐里的婴儿。
凌晗的身旁还躺着几名受伤的孩子，但大多都和凌晗一样，似乎对这场骇人的灾难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们冷静淡定不吵闹，神情也与其他哭嚎的孩子不同。
管理孩子们的妇人顺着顾黎的目光，感叹道：“他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靠人工培育从育婴袋里降生。”
顾黎皱眉，对于育婴科室里的情况他了解的并不多。
“凌晗，是柯尔奇的后代?”
妇人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凌晗身边的其他几个孩子也是，但不知道是哪几位长老提供的基因。”
“做过天赋测试吗?”顾黎问道。
虽然城镇已经摧毁，可以激发天赋的晶矿也已经崩坏，但按照凌晗的年纪，应该早好几年就已经有了测试结果。
妇人显得有些犹豫，“这个孩子……情况有点儿特殊，天赋测试的结果并不理想。”她支吾道：“虽然身体里有属于巫师天赋的基因，但他与任何晶矿都无法产生共鸣。”
在柯尔奇里，无法与晶矿产生共鸣的巫师等同于普通人。但直觉告诉顾黎，这名被叫做凌晗的孩子，天赋能力绝对不亚于他。
能在如此高频的磁场冲击下身体还保持稳定，即便是顾桉，也未必能做得到。
顾黎收回目光，拿出几包包装严谨的压缩饼干递给妇人，“晚上十二点后不要出来，关好舱门。百慕川很快就会到达，住在这里的人鱼……”
他把人鱼吃人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不喜欢人类。”
妇人小心接过食物，道了声谢目送顾黎出舱。
在快要到达转角的楼梯时，顾黎的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凌晗背着篮筐，急匆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
“族长!”凌晗低垂着头，道：“我知道怎么救你舱室里的人。”
顾黎回头，没有出声。
“我曾经养过一条快死的海鱼，是别人丢弃的。”他抬头看向顾黎，“海鱼不能离开海水，特别是受伤的时候。海水就像我们人类的空气，如果把受伤的人长时间泡在海里，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
顾黎的眼神看起来很危险，好似下一秒就会掏出弓弩枪把他一枪崩了。
“还有谁知道?”
凌晗摇头。滢桦争里
顾黎转身上楼，在快要到达二层甲板时，低头对站在下层的凌晗道：“谢谢。”
夜晚，安静的休息舱内，顾黎坐在书桌前修理损坏的怀表。桌面上松散的零件里有不少都已经生锈，想要怀表重新走动，恐怕是不能了。
一旁的舱床上，无法控制身体变化的艾瑞斯已经变回了本体，长而锋利的鱼尾弯曲地抵在舱墙上。尾部的鳞片有点儿干燥炸鳞，紫色的毒素几乎遍布了整条鱼尾，就连分泌的蓝光粉尘也被镀上一层腐蚀性。
顾黎掐算着时间，等战船的几层甲板全都安静下来。而后拉过床单，将昏睡的艾瑞斯包裹其中。
可就在他准备背鱼时，他的舱室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已经恢复健康的米米尔站在门外踌躇了好久，听到舱室里传来动静才下定决心敲门。
“顾黎长老……我听说了今天下午的事。”他酝酿着情绪，而后坚定道：“其实，大家都很理解你，也很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舱室里很安静，顾黎坐在床边没有回应。
“我是说，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追随你。”米米尔搓着手，“其实，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想，想和你道歉……”
他暗骂一句嘴笨，叹了口气，靠着舱门道：“在飞行器上我发脾气的那些话，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老头儿没了，所以就想起了爸爸和哥哥。”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从我们离开城镇那天起我就已经猜到了。可我就是不相信他们已经死了，所以才会一直自欺欺人地活着。”他的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如果当时在城镇，我没有坚持要继续走下去，老头就不会摔下峡谷……如果可以早一点回城镇，族长和长老们，也不至于逃不出来……”
他哭红了脸，疲累地贴着舱门坐下，“还有西佳，如果不是因为我太懦弱，她也不会被蜈蚣咬。”
舱门被打开，米米尔不受控的向后摔倒。泪眼婆娑地抬头，一眼便看到了背着艾瑞斯的顾黎。
他赶忙用袖子擦掉眼泪，起身道：“顾黎长老，不，族长!我，我这两天想了好多，我真的……”
顾黎无奈，把背上的艾瑞斯往上颠了颠，吃力道：“有工夫在这儿哭，不如帮我看看路上有没有人。”
“你不生我气了?!”米米尔鼻子通红，说话间赶忙往走道的两侧查看有没有来人。
变回本体的艾瑞斯体重不轻，尤其是那条长尾，拖在地板上蹭掉了不少细软干燥的鳞片。
顾黎无视米米尔的孩子问题，问道：“低层舱室还有水吗?”
先前出港口时，战船倾斜半沉海面，导致低层舱室进了不少海水。不过平安出海后，为了防止战船沉海，大伙合力把舱室都清理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可以泡海水的地方。
艾瑞斯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如果直接丢进大海，随时都会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
米米尔跑到楼道处探头，确定没人后，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都清理干净了，不过澡堂舱室好像一直没人进去清理。”
两人一前一后，打着掩护把艾瑞斯驼到了低层船舱。但这里的淹水情况似乎没有米米尔说的那么好，甲板上多是随着战船摇摆的海水，下了楼梯水位直接没过了脚踝。
顾黎把艾瑞斯平放在走道上，拆掉包裹的床单，架着胳膊把鱼拖往淹水更为严重的地方。
米米尔踩着过道上海水，皱眉道：“怪了，我昨天下来看的时候，甲板上都已经没水了。难道战船晃得太厉害，把澡堂里的水全晃出来了?”
顾黎把艾瑞斯拖入澡堂，而后跟着一起跳入凹陷的泡澡池。他把艾瑞斯的身体扶正，让这条鱼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虽然艾瑞斯不惧怕海水，但人鱼属两栖类，在昏迷的状态下还是不要让呼吸道接触海水的好。
安放好艾瑞斯，他侧头对米米尔说道：“去检查下舱室有没有漏水情况。”
“好，我现在就去。”
米米尔踩着一地的水，匆匆跑出澡堂。
顾黎抱紧艾瑞斯，半蹲下身，让水位没过他和艾瑞斯的脖子，尽可能地让艾瑞斯的皮肤泡到更多。
他用手掌盛起海水，顺着艾瑞斯的脸颊缓慢的泼洒至其头顶。干燥炸开的细鳞逐渐软化，直至服帖变得光滑。
艾瑞斯的身体在海水的浸泡下果然出现了好转，遍布的紫色毒素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至尾鳍。
“艾瑞斯。”他轻声叫道。
艾瑞斯的下巴搭着他的肩膀，双手无力地捶着，随着晃动的水波半浮在水下。
顾黎腾出一只手攀附水池边缘，“一层的舱室里还有多少救生船?”
米米尔挠头，他压根儿就没去数过。
顾黎道：“去甲板上召集所有人，换乘救生船。如果数量不够，拆甲板当浮木。”
“好，我去叫!”
右侧的白翼早在出港口时就被撞坏了，后来情况紧急，不得不用生物磁场驱动萤晶石，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强行运转留下的隐患。
顾黎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调整和艾瑞斯的泡水位置。
这几天在海上漂泊他确实做好了会随时沉船的准备，毕竟磁场冲击波后的战船，本身也已经不怎么牢固。只是没想到沉船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原以为至少可以先到达百慕川的礁石海域。
海水上涨得很快，原本需要半蹲下才可以没过脖子的水位，在几分钟内已经需要他站立才可以露出头部。
艾瑞斯的自愈能力在变快，皮肤和鱼尾表层的鳞片都在慢慢地恢复活力。脖子里的血管根根暴起，胸腹的肌肉也不再僵硬。
呼吸从微弱到平稳，只要再支撑一会儿，应该就能恢复到平时的健康状态。
时间飞快流走，船体出现了倾斜。水池的左侧露出了可依靠的边缘，原本进入澡堂的舱门有大半被海水吞噬。
他解开腰带，把艾瑞斯的腰腹和他绑在一起。脚踩水池边缘，借助海水的浮力往上跳起。双手攀附住澡堂顶部破损的甲板，让他和艾瑞斯不至于被下沉的吸力卷至水底。
上层的舱室走廊传来了嘈杂的疾跑声，如果可以有序地承载救生船，应该可以在有效的时间内让所有人离开战船，并乘船到安全区域。
但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人很难再做到冷静逃亡。
“船要沉了，救生船的数量不够!”
“三层的育婴科室还没上来，别抢!”
“别抢，大家都别抢!救生船就算不够还可以拆甲板，这么哄抢谁也活不了!”
米米尔站在甲板正中嚎叫，可惜一个没有身份的孩子指挥，没有人会重视。
甲板上乱作一团，哄抢，谩骂，甚至还有不慎被推搡进海里的。
米米尔急的爬上船帆，扯着嗓子喊道：“三层的人还没上来，你们不能把救生船全都抢走!”
澡堂内的海水已经快要没过舱顶，顾黎抓着破损的甲板，用力将两块木板拆下，抓着断裂的甲板边缘探出可以呼吸的头部。
他解开绑着艾瑞斯的腰带，试图从澡堂爬上三层走廊。可就在他往上攀爬时，底舱下陡然一股吸力，把他和艾瑞斯全都卷回了水下。
身体不受控地沉入水池，还没来得及找到可攀附的东西，回旋的冲劲又把他送回了澡堂的顶部。
一来一回间他没能抓稳艾瑞斯，眼睛看不到东西，只能凭着水流的走向往撬开的甲板方向找寻艾瑞斯。
黑暗中，腰腹处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拖拽。他吞了几口海水，而后整个身体被及时地推送出淹水的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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