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继劳失眠了。

  黑暗中,他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牧斋那张微笑着的脸,漆黑的眼睛,扬起的嘴角。他睁开眼,窗外的马路上偶尔有车驶过,车灯斜斜地映在天花板上,一闪而过。

  我不是在做梦吧,白继劳想。

  太没出息了。

  但就是忍不住……

  白继劳过度亢奋,睡意已经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沈阳?我还没去过沈阳。”牧斋温柔地笑着说。

  “我在上海,这两天一直下雨……沈阳下雨么?”

  “你一个人住?”

  ……

  视频时牧斋说的话,在白继劳耳畔一遍遍单曲循环。凌晨四点,白继劳实在忍不住了,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推开那扇窄小的窗户。

  寒气陡然间涌了进来,带着森森然的金属气息,这是老工业区特有的寒意,像钝刀,压得人透不过气,也如同这旧迹斑斑的街区,一眼望不到希望。

  白继劳近乎贪婪地将寒气深深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楼下只有路灯亮着,显得孤零零。白继劳想起自己住进这间屋子的第一晚——当时是他第一天做学徒,站了将近十个小时,双腿都没有知觉了。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推门,进屋,顾不上那隐隐的霉味,一头栽在床上……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一年前他还趴在教室里昏昏欲睡……

  白继劳皱皱鼻子,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手机。

  进入微信,点开和牧斋的聊天页面。最后一句话是他说的,凌晨02:12。

  “那我睡了,明天见,晚安哈。”

  上一句是牧斋说的:“不想在上海待了,心烦。行了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白继劳不懂牧斋为什么“不想在上海待了”,上海是多好的地方——虽然他也只是在电视屏幕上看过。

  白继劳当然忘了小姑的愿望,不然也不会来饭店当学徒。  

  倒是那一句歌词,就这样一直记了很多年。

  上海能结出红豆不?

  上海是很遥远的事情,牧斋也是。

  想到这,一阵强烈的失落涌上心头,白继劳暗笑自己,青春期也该过去了啊。

  (二)

  一直到早上五点多白继劳才睡着,再醒来时,又该上班了。

  今晚饭店的生意格外火爆,不知是不是天气渐暖的缘故。

  当白继劳匆匆冲完澡,换上睡觉穿的老头衫时,已经快一点了。

  白继劳十分没出息地心跳有点儿快,他迫不及待打开牧斋的直播间……什么?

  “TA现在并没有直播。”

  ???

  白继劳给牧斋发微信:“今晚怎么没直播?”

  等了十分钟,牧斋没回。

  难道是家里忽然停电了?哦,牧斋昨天还抱怨上海天天下雨,有可能!

  但这种突发情况,会在微博上说一下吧?

  白继劳点开微博,直接进入牧斋的首页——并没有对于今晚不直播的解释。

  ……那,难道是他已经直播完了?

  不是说等我开黑么……

  白继劳乱七八糟地想着,随手点了刷新微博的按钮。

  “扒牧斋的那些人能消停了吗?打着粉丝的旗号做伤害牧斋的事情,这个锅我们粉丝不背!”

  “我靠牧斋可以啊,这么牛逼的大学他退学了……”

  “你们懂个屁,人家爸妈都是那学校的教授,牧斋还不是想去上学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们知道现在的大学教授多有钱么?牧斋就是一辈子啃老也啃得起呢~”

  “爆料的傻逼请原地爆炸谢谢。”

  ……

  白继劳懵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把刷出来的微博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下午,忽然有两个S大的学生冒出来,在微博上发了几张牧斋的生活照。他们还爆料说,牧斋之前是S大的学生,因为玩游戏上瘾,跟不上学习进度,本来是要被开除的,学校看在他爸妈都是教授的面子上,让他休学了。

  如果只是几张旧照和几句“爆料”当然没什么,但问题是这两人似乎知道很多内幕,他们爆出了牧斋的真实姓名,还言之凿凿地说“你们去查啊,‘S大’和‘张潭’两个关键词一起查,能查到很多他的记录的”,甚至,他们连牧斋的专业都说了——历史系,还暧昧地暗示牧斋的老爸在学校颇有分量,级别不低。

  这些消息一出,自然炸了。

  牧斋昨天在直播露了脸,刚刚吸引来一大群新粉丝,今天就爆出这样的大八卦……

  白继劳喉咙发紧,又给牧斋发了一条微信:“我刚看到网上的事……你没事吧?牧斋?”

  牧斋依旧没有回复。

  白继劳脑门上满是汗珠,不知不觉间已经用力攥紧手机,指尖泛出青白色。

  又是失眠的一夜。

  白继劳刷微博刷得眼睛都疼了。

  目前微博上关于牧斋的内容大概是这么几种:

  竭力维护牧斋,反对爆料者泄露他人信息的。

  冷嘲热讽牧斋是个屌丝在网络上装逼的。

  和牧斋的黑粉互喷,表示“我们牛奶大神考上的学校你努力一辈子也考不上,就算他真的退学了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的。

  各种不站队只围观八卦的。

  白继劳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疑惑,再加上满心焦急,舌头上鼓起来一个大大的水泡。

  牙齿不小心碰到了,疼得龇牙咧嘴。

  到了四点多,他实在撑不住了,后脑勺一蹦一蹦地疼。

  白继劳吃了片感冒药,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床上。

  困意渐渐袭来,药开始见效了。

  就在白继劳陷入沉睡的前一秒——

  手机响了。

  “小白,是我,牧斋……张潭,我现在在桃仙机场,你的具体位置是哪?”

  白继劳大脑一片空白。

  三秒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桃仙机场在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