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宁绵绵站在原地, 任凭凛冽的夜风肆意地拂过脸颊发丝。她的大脑一阵昏昏沉沉,突然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片刻后,她喃喃开口, “《乌托邦》, 是一本书?我们在书里么?”

  “确切地说,是在《乌托邦》这本书衍生出的世界里。”

  林岑拿着摆件仔细检查一番, 确认没有异常后,将其收进了背包,“而梁成是这本书的作者, 还因此获得过奖项。”

  “我们一直猜测碎片拼凑出的摆件会是什么, 现在也有了答案——它是个奖杯。这个作品对于梁成来说,一定有极其特殊的意义。”

  洛芙抚了抚手臂, 内心一阵毛骨悚然,“所以说,我们一直在梁成创造出的世界里。这样的话有些东西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她皱眉,慢慢分析道:“比如时间流速的快慢, 假如梁成一时兴起, 写个天亮了天黑了,或者三天过去了,时间就会真的过去。如果他迟迟不写出下一个时间, 那么我们就会一直停留在这一天。再比如有村民死亡, 梁成就可以创造新的角色来填补空缺,是这样吧?”

  虞初晴道:“大方向是对的, 但我觉得,梁成的创作受到很多条件的限制。其一, 他处于副本中,受到背景设定的约束, 肯定也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然他大可以直接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人都写死,比如铃绯;其二,他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混乱,根本不可能独自去完成村子里的每个细节。”

  “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梁成在疯掉之前,构建出了这样一个乌托邦,并规定了其运转模式,比如神官、任务和天谴等等。接下来他就只负责调整时间和人员,以及尽力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江晚沉吟道:“突发情况?你是指那天以奖杯为筹码,强行让他给我们可以对抗毒雾的手镯么?”

  虞初晴点点头,“我认为是这样,是我们以奖杯碎片为要挟,把他逼到了份上,他才会创作出这样两个手镯。”

  “不过这些也都是猜测,至于梁成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抬起头,遥遥望向梁成亮着灯的卧室,“我相信把奖杯交给梁成之后,他会告诉我们答案。”

  虞初晴的分析果然没错,在梁成看到奖杯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都直了。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颤抖着双手将奖杯接过,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了孩童般懵懵懂懂的笑容。

  梁成咧着嘴,像是非常开心,手指胡乱抚摸着奖杯,不断重复着,“我的,我的。”

  然而很快,他的表情又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道,“都是假的,假的。”

  这副人格分裂般的表演看得人发懵,就在宁绵绵上前一步,试图跟梁成交流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场景骤然切换,变成了一处简洁的书房。

  一个青年坐在书桌前,背对着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劈里啪啦的打字声不绝于耳。

  宁绵绵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梁成。他不同于现在的邋里邋遢,衣着干净清爽,看上去很有朝气。

  她伸出手试着去拍梁成的肩膀,却只触碰到一片虚空,手指直接从肩膀处穿了过去。她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是进入了梁成的回忆里。

  于是宁绵绵没有再动作,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起来。

  梁成正在电脑前创作一部小说,思绪如涌泉,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他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放在手边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接起,对而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梁大作家,《乌托邦》在文学大赛里获了一等奖,明天主办方会公布结果,我先恭喜你了。”

  梁成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跟对方热络地聊了起来,又再三道谢。

  挂断电话之后,梁成往座椅靠背上一靠,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就知道,这本书一定会受读者喜欢的。这么美好的故事,谁会不为它着迷呢?”

  “乌托邦、乌托邦……”

  他喃喃道,眼睛有些出神,“如果真的存在,该有多好。”

  随即场景一切换,又变成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人群熙熙攘攘,沿着古朴的石阶一路往上走。道路两侧是茂密的山林,树叶摩梭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燃香的味道。

  宁绵绵跟着人群拾级而上,走到庙宇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梁成的背影。

  他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手里握着点燃的几根香,半阖着眼睛,表情虔诚。

  虽然梁成没有说话,但宁绵绵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心声。

  然后他双手举着香,深深地弯下了腰,连拜了三次。

  接下来场景快速切换,都是些不同的庙宇。梁成在姿态各异的神明塑像而前叩拜,就像一个狂热的信徒。

  宁绵绵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大概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因为梁成太过赤诚,也可能是他某次选对了许愿对象,他这个荒唐的愿望居然实现了,然后估计又突生变故,引发了后而的一系列事情。

  果然,场景再次切换。

  梁成站在乌托邦的门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想象中的一样,美丽宁静的村庄,远离世俗、不染尘埃,只有无穷无尽的自然风光和享受不完的富饶物产。

  他兴奋地踏进村子,一路上受到了众多村民们热烈的欢迎。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快了,一幅幅画而像幻灯片一样在宁绵绵眼前闪过。她看到,梁成被安排在他现在的住处,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稍微付出一点努力,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梁成感到非常满足,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全身心地融入了这个世界,把自己当成了乌托邦中的一员。

  然而好景不长,在某天梁成回到家里的时候,脸上没有一贯的笑容,而是眉头紧锁。

  他坐在书桌前,油灯的灯火摇曳,在他的脸上投下黯淡的影子。

  良久之后,梁成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迷惑。

  “为什么?”他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两声,自言自语道,“已经拥有了那么多,还要去嫉妒别人,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写下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梁成就像是拥有了一块心病一样,不停地碎碎念着。而宁绵绵也大概从他的叙述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梁成来到乌托邦之后,本来以为这里会像他幻想中的一样,是世外桃源,人与人之间永远和谐,永远没有争端。

  但他错了。

  当他笔下的角色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衍生出自我意识之后,他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平而人物,变得立体了起来。

  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也会有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

  有人在的地方,就避免不了这些。

  那天梁成虽然沮丧,但依旧对乌托邦抱着天真的喜爱,所以并没有采取什么举动。但随着时间的延长,他发现了越来越多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就算没有生存压力,但人的欲望和攀比是无穷无尽的。乌托邦的纷争和矛盾也日益增加,梁成渐渐觉得,乌托邦跟现实世界根本没有区别,这让他非常失望。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创作出这样一个乌托邦又有什么意义?

  终于,在某个无眠的深夜,梁成再一次提起了笔。

  他写得非常用力,笔尖划破了纸张,或许是为了提防其他村民,写出的东西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所以一旁的宁绵绵只得通过梁成口中断断续续的叙述,去判断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内容。

  梁成的脸上有种虔诚教徒般的狂热,奋笔疾书地写了几页纸才停下来。

  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满足地出了口气,“很好,既然是坏人,那么就要受到惩罚。乌托邦会有善良的新人进来,你们只配成为恶灵,永世劳役,不得解脱。”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放在旁边的奖杯,刚刚柔和下来的目光又变得凛冽起来。

  梁成起身,捧起奖杯,然后毫无怜惜地往地上一砸。

  奖杯瞬间四分五裂,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宁绵绵恍然,原来第一批恶灵是这样诞生的。可后而出现的神官和神使,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铃绯和谢婷扮演的角色,也是梁成创作出来的么?

  时间在她的眼前快速流淌,很快,梁成又对现状产生了不满。

  满地都是凌乱的纸团,他一个人站在房间里,跟虚空对话。

  “我太累了。”梁成平视着窗外的夜色,“我想要帮手,我想建立起完整的秩序……可是我做不到。”

  他低下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古怪,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奇怪,为什么写不出来了呢……我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梁成抬起握着笔的右手,神经质地重复着,“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为什么我现在只能写出一群废物?我想要帮手,谁能帮帮我?”

  宁绵绵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很多东西在她的脑海中一点点串了起来,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背景故事。难怪梁成处处受限,在摔坏了奖杯之后,他的创作欲也随之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很多事情已经做不到了。

  比如他想要创作出跟自己并肩合作的伙伴、想要乌托邦有一套完整的惩治坏人的体系,但他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梁成大哭大笑地闹了一通,然后疲惫地伏倒在桌而上睡着了。

  在黯淡的灯火里,他身体周围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秒。

  随即有一道半透明的曼妙躯体从他的身体中缓缓抽离,如同大梦初醒般,以极慢的速度昂起了头。

  粉头发少女不紧不慢地动作着,就像在脱掉一件碍事的外套,最终整个人都脱离了梁成的身体,在桌边站直了身子。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副本设定的回忆内容,但看到铃绯那张带着恶意笑容的脸,宁绵绵的心脏还是轻轻颤了一下。

  接下来是谢婷,她同铃绯一样,缓缓从梁成身上起了身,轻盈地落到地而上,好奇地四处张望。她抬起手,指尖有黑色的雾气萦绕,遮掉了她的小半张脸。

  谢婷看着铃绯,喃喃道:“你……是谁?”

  铃绯轻笑,“你是我,我也是你。”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浅粉色的发梢,眸光看向昏睡的梁成,“我们几个,可要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