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果茶清甜的香气, 白色骨瓷杯子花纹精细，反射着一点日光。餐架上各种口味的小蛋糕码得整齐，奶油软绵绵的, 像五颜六色的云团。
绒绒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伸手拿起第七个小蛋糕，一口塞进嘴里。
绒绒又端着杯子喝了半杯茶，问对面坐着的穿着黑色套裙的女人, “大约还要等多久啊？”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倾城公会的待客室, 今天她是特意来找虞初晴要那间承诺好的店铺的。但是对方正在忙工作，让她先稍作休息, 还专门安排了个人接待她。
女人叫席然，倾城公会的副会长之一。她化着精致的淡妆，举止得体，又不失成熟女人的风情。
席亲切地笑了笑, 拿起茶壶给她将茶水加满。
她解释道：“我们会长平时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忙起来就没个准儿。不过会长既然说了让你等着，通常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你别着急。”
绒绒说：“我不着急。”
她指了指空了一大半的餐架, “就是, 吃完了能加么？”
席然被她逗乐，忍俊不禁道：“我这就去给你加。”
绒绒说：“多加几个芋泥的, 我爱吃。”
席然满口答应，起身出了门, 大约五分钟后，门被重新推开。
然而这次进来的人却不是席然, 许久不见的虞初晴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个托盘，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小蛋糕。
“你来了呀。”绒绒眼睛一亮，随即又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你好长时间。”
“不好意思，公会有事要处理。”
虞初晴笑笑，将托盘放到她面前，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今天穿了条浅卡其色的收腰连衣裙，长度刚好到小腿，搭配米色细跟尖头鞋。齐肩的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两旁细细的链条垂成好看的弧度。
虞初晴这人身上就有一股莫名的精英气质，仿佛永远不允许自己懈怠一样。就像现在，哪怕是坐在沙发上，腰背也挺得笔直，没有一点慵懒放松的痕迹。
绒绒回想起陶然在副本里的表情，又看了看眼前的虞初晴，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人尽管就坐在对面，但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但她很快又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反正她只是来拿个店铺，虞初晴同意了的，洛芙也允许她的拿的，拿了她就走，想那么多干什么。
虞初晴见她迟迟不说话，主动开口道：“我发给你的那些店铺，你有喜欢的么？”
上次副本结束之后，两个人留了个在过渡区的联系方式。虞初晴这几天陆续给她发了一堆店铺资料，让她慢慢挑选，选好了就联系她。
绒绒点点头，“我选好了。”
虞初晴问：“哪家店呀？”
绒绒说：“三只小猪烤肉店。”
虞初晴很干脆，“行，一会儿我找人帮你办手续。”
绒绒很满意，又拿了块小蛋糕，咬上一口，含糊不清地问她：“一个月我能分到多少钱啊？”
虞初晴说：“看营业额，一般每个月你能拿两万积分左右。”
绒绒听得整个人呆住了，两万积分，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在过渡区吃一顿饭差不多要5-10积分不等，妥妥的属于高消费。这么看来，虞初晴店里的生意还不错。
虞初晴见她一脸沉思，打趣儿似的问道：“怎么，有了这笔钱，不想给洛芙会长打工了？”
绒绒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虞初晴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答案，“舍不得呀？”
“你乱说什么，谁舍不得了！”绒绒瞪了虞初晴一眼，小声嘟囔道，“是她们离不开我，我是重要成员，走了那不得天下大乱么。”
虞初晴笑了笑，镜片后面狭长的眼眸弯成柔和的弧度，她问道：“那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绒绒托着下巴，满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在过渡区吃饭啊，回自己的世界吃不香吗？”
她之前听洛芙说过，虽然积分在每个位面的换算方式不同，但一般1积分都可以换成差不多相当于七号位面1000块钱的购买力，也有比较少的位面，但至少也要有个两三百块。
不管怎么算，在过渡区吃饭都是非常不划算的事情。但偏偏在过渡区数不清的分区里，铺子一间连着一间，很多生意还都不错。
虞初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因为那些人的目的不是吃饭，而是社交。”
绒绒一愣：“社交？”
虞初晴点点头，“没错，这个游戏涉及到的位面非常多，如果遇到想要组队或者结盟的玩家，对方很可能跟自己不是同一位面的人。想要坐下来聊聊天增进感情，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吧。”
“一顿饭10积分，换算成钱的话确实不少，但对于有资历的老玩家来说，也只是一天扣除的积分而已。如果心疼这点积分，到大街上去压马路，难免会被人看不起，合作也谈不成。”
绒绒听得头疼，“嘶，这么复杂啊，人类世界果然不适合我。”
她觉得在路边吃烤地瓜也挺好的，当初洛芙不就是这么把她捡回去的么。
虞初晴补充道：“而且玩家的基数在这里，你一顿我一顿，店铺自然就开起来了。不用担心经营问题，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
绒绒连连点头：“我不担心，反正也是大风刮来的钱，嘿嘿。”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虞初晴对她这么好，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她仰起一张小圆脸看着虞初晴，眼神澄澈，就像是剔透无暇的水晶。
虞初晴看着她，唇边露出点无奈地笑意，“最近是没空了。”
绒绒“哦”了一声，低下头，突然觉得有点失望。
然后她感到头顶被人轻轻摸了摸，“没关系，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绒绒不解地抬眸，对面的人正微笑着看过来，“洛芙会长邀请我跟你们一起下副本，我非常乐意。”
***
眼前是一片蔚蓝，湖面广袤而寂静，在日光之下荡漾起粼粼波光。湖边生着茂密的芦苇荡，随着冷风轻轻摇曳。
这处广湖泊就在距离林岑家不远的地方。自从上次的意外发生后，宁绵绵勒令林岑在家休养了好几天，才终于允许她出门。
湖畔的泥土湿润，在冬季的冷空气里结了细碎的冰晶。宁绵绵从车上拿了两个厚厚的坐垫铺在空地上，这才招呼林岑过来坐下。
林岑依言照做，她这几天瘦了一些，下颌线条变得更加明显。整个人裹在厚厚的外套里，更显得身形单薄。宁绵绵看得心疼，伸手去帮她把围巾系紧一点。
刚系完，手指就被捉住，放到唇边亲了一口。
林岑的体温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唇瓣柔软温热，让她的心也跟着一暖。
她反手握住林岑的手，身体也跟着凑了过去，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林岑搂住她，抬眸望向那一片碧水蓝天，感叹道：“好久没出门了。”
“刚恢复，要好好休息才行。”宁绵绵不满，提醒她道，“现在这么冷，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一会儿咱们就回去了。”
林岑用手指蹭蹭她的脸，语气又是无奈又是宠溺，“我没事，那只是个意外。”
宁绵绵铁面无私：“不行，再观察几天。”
未来的小妻子如此坚持，林岑只得选择妥协，“好，听你的。”
她顿了顿，又问：“我休息这段时间，洛芙都跟你说什么了？”
宁绵绵神色微顿，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
对方了然地笑笑，“我猜你会问她。”
宁绵绵叹气，“那你猜对了。”
那天洛芙秒回了她的消息，说随时都可以。于是林岑睡着之后，她便溜出去找洛芙。
当时酒吧已经打烊，店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洛芙站在吧台里，眼神平静地望过来，像是已经将她的心思看穿。
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宁绵绵说：“我想知道，姐姐是怎么变成人的。”
洛芙说过，从魇变成人总要承受相应的代价。这么一想的话，林岑身上那些时隐时现的黑色纹路，倒像是某种排异反应。
其实对于林岑的过去，她还有很多疑惑。但首先，她希望林岑平安。
洛芙说：“其实魇跟人类一样，有自己的位面。你可以把魇理解成对立阵营的玩家，他们主要靠刷副本获得生存所需，不刷副本的时候，就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也可以来过渡区。”
宁绵绵没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洛芙没有过多描述细节，只是简单回答了她的问题。她说林岑来自于某个属于魇的位面，然后被选中，成为了某个项目的实验品。
魇的身体发肤从表面上来看，跟人类非常相似。但实际上差距很大，就像是金币和做成金币形状的巧克力，根本不是同一类别。
为了实现从魇到人的转变，有人提出了一个方式。在他们的世界，生长着一种名为溶血草的药草，这种药草对魇来说有极好的治愈效果。
收集大量的溶血草，建造溶血池。将魇泡在溶血池中，用经过特殊处理的蛊虫一点点啃食掉魇的血肉骨骼，再佐以药剂，有很大概率能催化再生出人的血肉。
如果换作平常，任何一只魇都会直接死亡。但有了溶血草和其他药剂的加持，魇身体再生的速度大大提升，如果像林岑这样体质优越，属于魇的部分刚刚被吞食，就会立刻长出相应的组织。
本质上来说，这是两种不同物种的抗衡。新再生出的组织不一定是属于人或者魇，达到变成人的标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个过程痛苦且漫长，至少需要一整年的时间，而且失败的概率非常高。大部分魇支撑不到变成人的那一刻，就会死在溶血池里。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林岑做到了。
洛芙一番话说完，宁绵绵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的脑海中难以控制地浮现出当初在新手副本里看到的那片红色沼泽，艳丽诡谲的颜色，不知染红了多少岁月。
她听到自己问洛芙：“谁干的？”
“记得格子间里遇到的粉头发女生么？”
洛芙叹了口气，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叫铃绯，是个疯子，但在那个世界地位很高。”
她见宁绵绵脸色很差，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后面的事情比较复杂，等林岑跟你慢慢说吧，不过不用太担心，都过去了。”
宁绵绵回到房间以后，盯着林岑熟睡的脸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不喜欢揭人伤疤，何况还是她很在意的人。她思来想去，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着，过段时间等林岑身体恢复了再作下一步考虑。
“绵绵。”
宁绵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脸看向她。
在一片静谧中，阳光明媚，湖水透着天空的蓝。
林岑微微扬着下巴，眼眸清透，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湿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几缕柔软的发丝轻轻飘起。
宁绵绵的心跳轻轻漏掉一拍。
世人看日落日升，云卷云舒，只道稀松平常，理所当然。
而林岑却像是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指尖才触碰到了一点夕阳的余晖。
但即便是这一点点暖意，也让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欣喜。
宁绵绵握着林岑的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洛芙最后说过的话。
“虽然林岑不说，但她喜欢现在的世界，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喜欢你。她只是一个人走了太久，久到忘了怎么去表达。”
她不知道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林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泡在血红的池水中，忍受着钻心剜骨的痛楚，仰望着同样鲜红的天空。
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宁绵绵的内心一阵酸涩，轻声开口：“姐姐，你喜欢现在这样么？”
碧蓝的天幕下，林岑侧过脸，笑着看向她，“这是我最喜欢的天气。”
她沉默了两秒，继而生疏又温柔地补充，“和我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