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滚齿【完结】>第75章 踩碎了的地上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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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内,林琉要赶赴一场孤独的心灵之旅了。

  以自我对话进行,差不多一上午的时间能完成。

  低下头的林琉吸了口气,正式开始了,在白纸上的顶头慢慢写着:“时间在下午,天快要黑了。哦,这天下雨了,天黑的早了点,乌云都落在我肩膀上跳芭蕾舞了。”

  定下时间与天气后,林琉踢踢脚边的第七十八块橡皮,捂住腮帮子看向飘忽在窗台上数蚂蚁的星海,睁大眼睛念道:“我望着雨中的天,想不通动着的是光、发亮的云,还是挡住光的发暗的云。”

  星海回他个高不可攀的冷笑,林琉也回他一个高不可攀的冷笑。

  场景随着笔下下的黑字而定,人物只有林琉一个人,星海正被他闹着脾气。

  “黑伞。”林琉冷静地写了个词语。冷酷、低沉的黑色铺在洁白的纸面上。

  写完他有点意识到阴雨再搭上黑伞太过阴郁,一点也没有生气,看到这种样子的开篇就没有走下去的欲望了。

  甩甩手,林琉便将黑伞划掉,在一旁写道“红伞”。

  这下又不行,红伞太艳丽了,华丽的红伞会将一切都压住的,阴雨天沉沉闷闷、安安静静的气质会被红艳艳的鬼魅之色剥夺掉。

  开局有些不顺利的林琉没有放弃,他摆弄了两下黏老鸟的透明胶带,手指缩在抽屉中摸了摸书包,攥紧笔再写。

  “蓝伞。”中蓝色的笔痕落下。

  这种颜色的伞不错,林琉美滋滋地晃脑袋,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连星海揪他的耳朵都顾不上了。

  ——阴雨天,林琉打着一把不沉不亮的蓝色小雨伞走出教室。细风吹着,天气有些冷,他会戴帽子,湖青色卫衣上的背帽。

  “沥青路。”林琉转了转深藏青色的圆珠笔,趴在桌子上再写。

  ——林琉踏上被下了一天的雨浸湿的沥青路,脚上裹着双不怕水的轻便短筒靴。黑色的靴子。与黑靴子配着的是笔直的铅笔裤,天气有些寒冷,对,铅笔裤得略显厚些,有厚实牛仔裤的样子。

  他的露在外的手指握着墙壁质感的木伞柄。

  歪斜的风吹拂,寒冷和潮湿同时袭击到光洁的手指上,为白皙的手指平添了些许发青般的白。手缩了缩,附着的一层白白薄薄的皮如细沙流动,越发危脆、冷寒。

  明艳的蓝伞下,手指因受凉而攥紧。鞋面上投出棉花团样的蓝,晃动,响起树叶被踩碎的酥脆声,仿佛在为手指的颤动而配的敲击声,琴瑟和鸣。骨与肉轻微地被带动,荡漾着冷艳与肃穆的矛盾感。

  中指上,润泽的雨水珠波光粼粼,散着凄迷的冷光,扑通一声,活跃的就像野蛮的林琉跳起来撞羊的身姿,直直掉入脚边。

  “雨水。”林琉勾勾讨好他的星海的手指,嘟起脸吹了口气,由手指上的水珠想到了广散开来的雨水,落下了浅淡石英色的两字。

  雨水敲击着伞面,雨水沿着伞面滑下。

  下雨天时,笔直的沥青路上汇聚的水很多。

  啪嗒啪嗒,举高伞的林琉狂踩出一曲劲爆的雨水之歌。

  雨太多了,从小路的这头糊到小路那头,比他血管中的血要杂乱许多。

  一条雨水之路搭建在沥青路上,如彩虹之桥建在空荡荡的屋顶,无人望低也无人望高。

  鞋!鞋上爬了只癞□□,一看林琉看它,它飞速逃窜。

  林琉没管逃了的胆小鬼,继续低下头看,看到的不止有雨水,还有树木。

  梧桐树,两排的梧桐树立在路两旁,张牙舞爪的树枝向四周漫无目的地伸展,全是受到灼热太阳光诱惑的可怜虫。

  雨水浇筑的路面上,树的倒影清晰可见。

  “树叶。”森林绿深深刻在白纸上。

  确实是有无数的树叶,下雨了怎么能没有树叶呢。

  雨打落无数的树叶,风吹落无数的树叶,地上当然落着无数的树叶,干枯的与鲜绿的都有,构成明明浸泡在水中却枯干的景图。漂浮着,荡漾着,像极了极地的冰块,在融化了的深蓝色水面上呜咽着浮走。

  打着小蓝伞的林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鞋边的小树叶向前走。

  水照出上空的景,粘连在一起的透明水层倒映出来天空的色彩,如镜中之湖。

  哗哗,风在吹,混着帽子摩擦头发的声音一起进了耳朵,宁静中的嘈杂,摄录出别有洞天的面貌音容,仿佛他是一架窥伺草原角马奔腾的人类摄像机。

  他仍在盯着地上不间断地前进着,两颗眼珠子都要不够使了。

  透明寡淡的水才像是一座黑白相机,会流动的照片向前飞速行驶,走在黑白相机世界中的林琉绝对是个贪心鬼,不放过每一处的景物,空蒙蒙的眼睛飞速夺取着筋脉交连的水中倒影。

  他在奇形怪状的树枝丛林中穿梭,靴子上溅满了身后的雨水,飞起、沉降、悬空,如一道缓缓展开的雾蒙蒙的幽冥之地的明澈画卷。

  荡起的无边灰尘每一粒都是万物的身影,就像那滴悬坠花盆的水珠。

  枯藤在头顶盘桓,稠密的乌鸦黑羽似的,披露出死亡的暗影,化出围困他躯体的囚笼。

  路仿佛没有尽头。

  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与身形,眼被镜面般的水吸住了,辨不清任何方向。

  倒影的扭曲诡异的角度折磨着林琉妄图把控思绪的头脑,沥青路有些地方没有被水灌满,倒不出影,掉落的树叶也是绊他脚的石头,阻碍他前进的步伐。他目不暇接,左摇右晃,左拐右动。磕磕绊绊,眼睛不够使用了,

  越走,林琉越像是一个糊里糊涂的醉汉在行驶的火车上奔跑,手执的蓝伞是支撑平衡的悬梁。他一边盯着鞋底飞速闪过的通明画卷,一边飞速地踩踏与跃动,如站在恬静、无瑕的湖面踮起脚尖望着湖中指导他的影子跳着奇奇怪怪的小熊舞,不过是一直低着头。

  使他脱离水镜世界的是雨落水面敲打出来的点点旋涡。平面般的水面被密集的雨接连不断地击着,叮叮当当,敲出促林琉振聋发聩的乐章。

  雨大了吗?

  不是。

  “井盖。”趴在教室桌上的林琉用褐红色画了个扭曲的圆,圆形的井盖旁写了个词语,他选择原谅自己质朴的绘画水平,摒弃了身为人会拥有的羞耻之心,并且出自内心地自信嘀咕:“我可真是棒。”

  星海当然是赞同点头,还对着丑陋的胖字夸了夸。

  确实不是雨下大了,而是雨快停了。

  林琉脚下的雨中世界破碎到不成样子是快停了的雨的功劳。

  他走到了一个陡坡上,前方是一滩积水。一个圆形井盖上有两个漏水坑,正形成小小的旋涡,吞吸着汇聚成浑浊小坑洼的雨水,就像大的水滴降落。

  “咚咚咚,我是不会把手指钻进小孔洞中的。”行走在井盖旁的林琉这般想着。

  手臂动了动,伞往豆绿色的操场上歪了歪,水亮亮的雨伞流出一道子水痕,打在脚后跟上。

  林琉晃着伞扭了扭头,见他的黑皮靴子被雨洗出了清新的感觉,明明堂堂的像是被水冲洗的磨刀石,一层不染,水润如古朴的黑玉石。

  “玉兰。”林琉用紫罗兰红色画了一株软趴趴的小草,小草旁写着怪里怪气的玉兰两字。

  星海不走心地拍手鼓掌,得来了他一个怒瞪。

  二乔玉兰映入眼帘,举起蓝伞的林琉走得离得近些,细细瞧了瞧。

  恍惚间,他才意识到这场雨不是转寒的表现,而是转暖的表现,此时此刻,是早春啊。

  立在枝头的紫白色玉兰花有些已然衰败,枯黄的色彩从外围向中间汇聚。细致、皱巴的枯叶之色,就像一个人拿着未熄灭的香烟头一点点烫出来的,尽显衰竭的残败相。

  早春的晚景。

  “湖泊。”春绿色围成了一个肉乎乎的虫样,落在白纸上。

  林琉打着伞到了湖泊。

  雨伞罩住了他的全身,因为他蹲了下来,逆着风而动,像是湖边新长出来的茂盛毒蘑菇。

  他在看湖水,被雨钻着孔的湖水。

  细细的雨嬉笑着落入浓绿到浑浊的湖水中,一下子又安安静静的。

  在湖边,他重现刚才的水镜之梦,暂时以旁观者的角度。

  湖泊幽幽,倒映着对面的景色,窜天而立的大树、雄伟整齐的高楼,随风摇摆的垂柳,立在树边的石子……多的数不尽,一点儿亮光都没有。

  但林琉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让他恍若被世界抛弃了,但或许是映照出了他的身影,只不过他见不得。

  我被占据了,被水占据了,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林琉想。

  他眨眨眼,又想着谁占据谁还说不定呢。

  “竹子。”伏在课桌上的林琉磨磨蹭蹭写了个词语,手一动,笔尖在鼻尖上划出一道深绿松石的靓丽颜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巴颏磕在小方块的橡皮上,来回摆动着。

  星海在一旁吹他的头发。

  但没见到真正的竹子。

  往前走的林琉撤开蓝雨伞,闭上眼朝向天空仰着头。

  湿润黏腻的气息席卷到他柔白的面颊上,雾气自天心而来,他的睫毛被湿汽抚摸,如流出了眼泪。

  雨还没有停。

  睁开眼,满脸是水,林琉闻到了香气。

  明明是淡的香气却感觉浓郁的艳俗,细细品味又不可寻。熏上鼻尖的那一刹那,仿佛是玉兰花糜败发出的挣扎般的香气,就像最深层处的、沉淀很久的蜜。

  “油炸蜂蜜。”林琉瞎胡猜测,舔了舔贪吃的大嘴巴。

  清澈的水在切半竹子般的砌石小道上激烈流淌,畅快的哗哗声掩盖住了细小的嘀嗒声。

  湖泊与水流小道交汇处,猛烈碰撞出白色的炸亮之光。水花尽情地激荡着,狂暴地奔跑着,如同开裂的大石头、从地底蹦出来的烟花、飞流直下的窄小瀑布……

  “操场。”金色画出了个圆,圆边多画了几笔,成了个太阳。林琉踢了踢脚边的小山样的橡皮,攥紧了与星海相握的手。

  对,撑着小雨伞的林琉走了半圈,又要回到操场了。

  他踏上漆红的方形砖小道,沿着另外半圈的操场向前走。

  这小道真红啊,被水洗得无垢无尘。每一条石板间的缝隙都被鲜明的古旧红色清清楚楚地渲染出来了,鲜亮的不该如何形容,只想到宫廷朱红色的大门与艳红色的朱瑾花。

  咔咔,一辆荧光黄的单车慢慢驶过,一眨眼便没有了影子。

  林琉举高了他的小雨伞,悠悠转了个圈。

  一回头,看到了灰色的水泥盖子旁停靠一排的水蓝色的单车。

  “消防栓。”猩红色的印记落纸上。

  确实如此,撑着伞的林琉拐了个弯,走在了无人停车的停车道上。一低头,平坦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层水渍,干净的灰白色停车位画线充满畅快的透彻。

  踩在白线上走的林琉看到重瓣的明黄色棣棠花,满登登的小黄花开在蓬蓬松松的嫩绿色底座上,在雨中肆意招摇着。

  啾啾,林琉学着隐藏行踪的鸟儿叫了声,一晃头,见到了隐藏在棣棠花旁大红色的消防栓,比相思鸟的喙还备受瞩目。

  有了兴趣的林琉嗖嗖移步,看到了消防栓的整体,忍不住捏捏鼻头摇摇头,嗔怪地伸舌头,朝向臆想中的场景里不知何踪的爱人星海。

  牢牢站立在绿草中的消防栓就像新换了一身红衣服的小老头,头顶着绿油油的帽子,鼻子上挂着一个长串串的亮艳艳铁链子,滑稽又古怪。

  自在的棣棠花丛在一栋楼的背后,香气传不到林琉的身边,林琉也不打算贴近去闻,因为他的肚子饿了,而食堂刚好就在身旁。

  在纸上写了“无数”个字的林琉饿坏了,所有意识都先他一步溜到了食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狠心极了。

  肚子咕咕乱叫的林琉累趴下,没有功夫再在脑海中云游了。

  他开始用纯白的笔在白纸上画着圆圈圈,脑中想着刚才漫游见到的小东西,舔着嘴巴想着吃的进度,同时也希望能成为像达芬奇一样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都美滋滋的林琉很不喜欢他的字,谁让他的字就像一个个圆滚滚的虫宝宝呢,看着总让人想笑。写字的他都忍不住想笑。不想写字的他写字途中总蹦出个想要台打印机的冲动,还得是安德伍德牌的老打印机。可写完后,又不想要了,总感觉是最后一次写字。

  等了很久的星海摊在椅子上,拿着白色羽毛扇子正给他停下运转还隐隐发烫的脑子降温。

  得此醒神的充沛凉风,林琉原谅打算把他活埋了的星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