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找到你

  谢宴叹了口气。看来他与荆戈夜夜笙歌,无所顾忌,的确太过扎眼。

  他轻笑一声,眼里晃过夺目的神采,“若我不呢?”

  昌叔低着头,不卑不亢道:“老奴知道谢大人对陛下一片真情,为陛下解毒,又为其解决心腹大患,称得上一句陛下的恩人,老奴也无意伤害谢大人。”

  “只是,陛下作为一朝天子,终日与男子厮混,终归会遭天下人口舌,谢大人可能不知道,近日朝堂上,对陛下与大人的关系多有议论,大臣们都认为,陛下是为了谢大人你,才拒绝纳妃。”

  “昨日谢大人未去上朝,恐怕陛下也未与你提及,他在百官面前,提出……要立大人为皇后。几位老臣一气之下直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

  “还有此事?”他昨日在寝宫睡了一天,荆戈回来也是一脸正常,这么大的事,他连一句也没提到。

  “正是。”昌叔继续道,“陛下历经剧毒折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并稳定了朝政,如果因为立后纳妃一事,被天下人道一句荒唐、昏君,谢大人想必也不忍陛下受此责难。”

  “那昌叔的意思是?”

  “陛下性情执拗,听不得旁人的劝告,也没人敢冒着触怒天子的风险撼动他的想法。”

  “但是,老奴以为,大人就是那个特例,陛下对大人情根深种,你说的话,陛下一向都放在心上。若是由大人来提,或许陛下会考虑。”

  谢宴笑了一声,“就算我提了,结果恐怕也不会如昌叔所愿。”

  他如果跟荆戈提分离,荆戈只会暴怒并在床上玩命折腾他,直到逼他收回这句话。

  昌叔又道:“老奴也想过,以陛下对大人的心思,的确不容易同意。老奴其实还考虑过其他对策,比如,让大人亲自劝谏陛下另立皇后,广纳后妃。”

  “实际上,只要大人不是最扎眼的那个,以一个平淡的身份留在陛下身边,也并无妨害。但是,这些对策一一被老奴否决了,因为只要陛下不乐意,就算大人只是一个妃子,也会是宠冠后宫的那一个,甚至于,整个后宫建立起来,也等同于虚设。”

  “所以,老奴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只要谢大人配合,就可以一举改变如今的僵局。”

  谢宴好奇道:“说来听听。”

  昌叔一字一顿道:“假死。只要谢大人配合,老奴可以保证能在陛下面前营造出大人身死的假象,老奴可以把这辈子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大人,大人离开京城。时间久了,陛下总会忘记一个已死之人,回归正轨。”

  谢宴略一挑眉,“的确是个不错的策略。”

  “昌叔,也真是难为你了,不仅花这么多心思,还愿意为此贡献全部家当,看得出来,你是真心为陛下。”

  “这么跟你说吧,即使我死遁离开,陛下也不会如你所愿,随着时间忘记我。我逃到哪,他都会追过来。再说了,我可能也没有昌叔想得那么高尚,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不想过,待在皇宫里,挺不错的。”

  昌叔神色微冷:“谢大人,你如何有此自信,笃定陛下,就非你不可?”

  谢宴摆摆手,靠在栏杆上,“我想我没有义务说服你,你也大可坚持自己的想法,总之,我不会配合你。”

  昌叔眉目中浮现一丝隐怒,“谢大人,老奴未曾想过你是如此自私之人,看着陛下为一个你被天下人置喙,难道大人就不会心虚心疼吗?”

  “昌叔,我知道,你是从先帝那时候一路跟着陛下走下来的,对陛下多有一种自居长辈关怀望切的心态,昌叔一定觉得,自己今日所做之事,是为了陛下着想。”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问问陛下的想法呢?为什么不问问陛下,究竟在不在乎天下人对他的看法呢?”

  昌叔脸色有些难看。

  “今日昌叔与我交流的内容,我会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告诉陛下。”

  “你!”

  谢宴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异色,他淡声道:“昌叔,你是老人,是长辈,我对你没有不敬之意,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指清了身边的隐患。我不会隐瞒陛下,你提的的确是个问题,我会与陛下商议如何解决。”

  昌叔看着他这副冷静的态度,心里隐约的怒气一扫而空,他竟莫名地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吐出一口气:“谢大人,如果你只是陛下的一名臣子,就好了。以大人的八面玲珑,想必轻易就能为陛下聚拢人心。”

  谢宴笑道:“我如今也是陛下的臣子。”

  昌叔摇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荆戈回来后,谢宴向他提了此事。

  荆戈顿时拧眉道:“上次朕说昌叔的手伸得有点长了,你还替他说话,反驳朕,现在伸到你这里来了,知道后悔了吧。”

  谢宴看着那只在寝宫里四处乱窜的猫:“昌叔说的,的确是个问题。你想想怎么解决吧。”

  “什么?你不是跟昌叔说,要我们一同商议,怎么过来跟朕说,就变成了朕一人解决。”荆戈不满地把他扒过来,捏着他的脸颊道。

  谢宴瞥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微臣不过是一介小官,陛下是天子,想想就知道该是谁的话、谁的行为更起作用。”

  荆戈沉笑道:“哎呀。朕怎么觉得,是阿宴不知如何解决了,才把事情推给朕。”

  谢宴脸上泛起一阵薄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猜中了,他按住荆戈的手,“那陛下还不快想想。”

  荆戈靠在他的肩膀上,“此事不需要解决,朕娶谁,立谁为皇后,说到底,都是朕的家事。阿宴不也说了,朕不在乎世人的目光,朕只在乎你,既然朕答应了要娶你为后自然说到做到。”

  “至于那些在朕解毒之后还一直提让朕纳妃的朝臣,不过是想延续旧制,借由后妃争权夺利罢了。朕并不需要用这种手段立势,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嗯。”

  荆戈将谢宴抱到自己腿上,蹭着他的后颈,语气含着不加掩饰的喜悦:“朕很高兴,阿宴听了昌叔的那些话,没有动离开朕的念头。”

  谢宴神情微动,他侧过身,吻住荆戈的薄唇,缠绵了一会儿,“因为,微臣并不想离开陛下。”

  他定定地看着荆戈的眼睛,“陛下,你能明白吗?”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他们之间一直有些不能彼此告知的东西,荆戈习惯性深想了几分。

  这一想,他就从回忆中扒出了谢宴在上个世界与他分离的场面。

  那时候,他从医院醒过来,都没有见到谢宴一面,只从电话里听到了声音。

  那时的情绪实在太过激烈难受,荆戈一直不敢多回忆,只是此时难免重温一遍,谢宴最后那句对不起,仿佛依旧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此前,他想起来,总是无尽的怨恨,恨谢宴的狠心离开。

  而如今,谢宴对他表明心迹,他对两人的感情多了几分自信,注意力便落在了那句对不起上。

  谢宴的声音透过电话,已经被电波模糊了几分,可那声音里饱含的痛楚,就算经过几道加工,也无法被抹去。

  难道,谢宴在那时,也在承受着和他一般的痛苦吗?也许,谢宴也不愿与他分离。又或许,谢宴是受制于某个因素,不得不离开……

  难道,是世界意识?

  一切似乎被串联了起来,在荆戈脑海中形成了完整的回路。

  他回过神,有几分激动道:“朕明白了。”

  谢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视线扫过那只在地上翻起肚皮来的白猫,眼中划过另一种忧虑。

  或许,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没多久了。

  没想到昌叔会把他与猫联系起来。

  虽然不是被发现神明的身份,但若是被足够数量的人认定为并非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生物,也会被视为破坏世界法则,被驱逐出去。

  而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类似猫妖这种生物的。

  以昌叔的身份和感情,他不可能杀掉对方。就算杀掉了对方,也无济于事。

  这是人类最不缺的东西了。

  当这种猜疑成为笃信,他被过多的人认定为猫化身成的人,即使他们从未亲眼见过,也会导向同一个结果。

  他会在某一天,甚至是自己无法察觉的一刻,被迫离开。

  谢宴盯着那处,刻意提醒荆戈:“昌叔今日说,我很像那只猫,陛下,你觉得像吗?”

  荆戈停下动作,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你像的,不是这只猫。”

  看来荆戈的确知道他是可以化猫的,也对,荆戈曾经把另外几个神明逼出过原形来,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超出认知。

  他喃喃道:“陛下,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一定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荆戈浑身一颤,他握住谢宴的肩膀,莫大的恐惧重新笼罩了他,“什么意思,谢宴,你说清楚。”

  谢宴眼里尽是无奈,“陛下,说不清的,至少在这里,说不清的。”

  荆戈手指咯咯作响,谢宴被他捏得有些痛,却忍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等到荆戈发现,他手臂已经被捏红了。

  荆戈顿时回神,懊恼地轻揉着被他捏红的地方,吹了吹气,良久,他红着眼睛抱住谢宴:“我知道了。谢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找到让你留下的办法。”

  那日,荆戈传唤了昌叔,昌叔早有预料,听到荆戈执拗不悔的命令,丝毫不感到意外。

  在与谢宴交流之前,他曾经想过,如果什么方法都行不通,他就冒着被荆戈追究甚至丧命的风险,将谢宴可能是猫妖的信息散布出去,让他无法在皇宫立足。

  可与谢宴交流过后,他竟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是,即使没有他的推波助澜,事情好像也在往这个方向无可挽回地狂奔过去。

  皇宫从来不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城,相反,这里的风声和八卦传播得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快更夸张。

  谢宴和荆戈当初实在太过高调,尤其是从猫到人再到猫的衔接分毫不差,谢宴当初在边疆失踪,荆戈便带回一只猫,把猫当成了爱宠,谢宴一回来,备受宠爱的就从猫变成了人。

  再者说,谢宴无缘无故失踪,又毫无征兆的出现,最后宛若神明般解了荆戈十几年未解的毒,他身上有太多无法通过正常方式解释的秘密。

  人们在面临这种神秘的事件时,总是习惯性地放大心中的想象,一旦他们认定了谢宴是非人类,他们甚至会将各种吊诡灵异沾不到边的事件也都加诸在同一个人身上。

  有谢宴在,荆戈不可能坑杀全部知情人,舆论镇压起来,只会在市井街巷中越演越烈,甚至让人更加笃信自己的猜疑。

  而放任疏通,也很难短时间内让人遗忘,毕竟当事人一个是天子,是永远的视线焦点。

  当谢宴出宫闲逛,听到自己在百姓口中成了无所不能、蛊惑帝心的转世猫妖时,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回到皇宫,向来冷清的宫殿此时却人来人往,因为,荆戈在命宫人操办几日后他们的大婚事宜。

  其实,他跟荆戈提过,要不要低调一点,暂时分离一段时间,这或许是最佳的方式,但意外的是,荆戈拒绝了。

  他旁敲侧击过两次,荆戈明白任由这样的舆论沸腾下去,他会离开这个世界。

  但意外的是,荆戈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对此反应不大,他一心只埋头在两人的婚事上。

  立男人为后,可以算得上惊世骇俗的事了,朝堂上多次有人反驳,荆戈态度十分坚决,当场宣布婚期时,又气晕了好几个大臣。

  谢宴现在已经回不了府,他一回府,就会被众位大臣堵在府内,苦口婆心、泪眼婆娑地劝告逼迫离开荆戈。朝堂上反对的声音至少有一半,反而是市井中对此津津乐道、翘首期盼。

  让谢宴意外的是,最后竟是柳铭站出来,压下了反对的声音。他没想到,这个古董般的老臣,曾经第一个站出来劝谏荆戈纳妃绵延子嗣,如今会破天荒地站出来,支持荆戈立他为后。

  那日退朝后,柳铭叫住了他,站在他身边沉默半晌,还是谢宴先开口问他为何。

  柳铭望着宫阙外的云天:“你改变了当朝天子的气运,无论你是何身份,如此功德,立为皇后,又有何不妥。”

  谢宴差点以为柳铭也来自于人类世界以外。

  大婚之日,文武百官无一缺席。

  他与荆戈执手走过千道长阶,受万人拜贺,最后,他被荆戈一路抱回寝宫。

  荆戈吻过他的唇,那是一个不含的,温柔而轻盈的吻。

  “阿宴,这一天,我想了好久。”荆戈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无论你在哪里,都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夫君。”

  荆戈的语气格外郑重,谢宴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火红的婚服将他眼里的情意衬托得越发浓烈。

  “夫君。”

  这一次的分离,来得格外平静。荆戈仿佛预知了这一天的到来,并没有像上两次那般撕心裂肺地控诉或怒吼,他眼里含着一抹悲切,表情却是含笑的。

  只是紧握着他的那只手,轻微的颤抖着,暴露了他的情绪。

  谢宴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那一日过后,百官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陛下,不顾阻拦娶来不足半月的皇后,凭空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本世界完结;

  今天还有一更

  【世界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