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SHEEP【完结】>第173章 编号173

  眼前这个勉强能算得上人的生物, 此时正站在树根的后面,一副怯怯的样子,显然也是被他们四个吓得不轻。

  往下看是一根躯干一双腿, 肩膀的位置就有些异样地变宽了, 到了脖颈处时,就像是一根树干顶端分开了两个枝丫,长出了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脑袋。

  这副长相实在是有些吓人, 尤其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直接生生逼得他们凝固在了原地。

  易鹤野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凝滞了多长时间,一直等着双头人小心翼翼,动弹了一下,他才骤然缓过神来, 进入戒备状态。

  仔细看这两颗头,应该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模样, 她们的面容相似,五官其实并不难看, 还都梳着一头褐色的长发, 如果分开来长,应该是一对出水芙蓉般的双胞胎姑娘。

  但偏偏这两颗脑袋长在了一个身体上,实在是诡异得有些吓人,易鹤野看得头皮发麻,下定了主意,如果她, 或者说她们敢有什么动作, 自己必然不会客气。

  正当他和裴向锦都严阵以待, 该磨刀的磨刀, 该掏枪的掏枪时, 最开始被吓到的俞一礼忽然向他们做了个手势,然后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易鹤野和裴向锦一阵面面相觑,接着就看到俞一礼轻声跟她们打个招呼:“嗨,你们好。”

  双头姑娘怯生生往后藏了藏,看起来除了有些害怕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别害怕,我们只是路过。”俞一礼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们。”

  双头姑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左手跟他握了握。

  只握了左手,激得俞一礼强迫症又犯了。于是,他对右边的那颗头说:“你难道不想跟我也握握手吗?”

  右边的姑娘脑袋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了手——舒服了。

  简单打完招呼之后,俞一礼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同伴们说:“别怕,她们不是怪物,这个也不会传染。”

  这句话刚说完,这两颗脑袋就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但是两颗脑袋,易鹤野觉得看得难受,还是僵硬地撇开了目光。

  “她们是连体人,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只不过在怀孕的最初两周,因为一些外力因素没能完全分离,受精卵继续生长发育,最后又被成功地生了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俞一礼说,“这种情况每十万次怀孕中大约只会出现一例,而且大多数连体胎儿在胚胎的时候就死去了,所以她们能够顺利出生、长大成人,也算是一个奇迹。”

  “真要说,她们和我们其实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同胞姐妹共用了身体和器官,生活上要更辛苦一些罢了。”

  这句话一说,两个姑娘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闪亮起来,她们饱含着感激看着俞一礼,似乎这一份罕见的认可,就足以替代无数治病的良药。

  听到这里,易鹤野似乎也能勉勉强强接受了,他悄悄瞥了一眼这对姐妹,好像也确实没有刚刚那般吓人了。

  “而且她们长得真的很对称。”俞一礼感叹道,“真的很好看。”

  这下自家队友们都相信,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俞一礼的这套说辞很快就拉拢了这对小姑娘的心,她们下意识往他身边靠近着,用物理上的距离表达对他的信任和亲近。

  她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几个人,许久,左边的姑娘就细声细语问道:“请问……你们是要来把我们带走的人吗?”

  带走?几个人没有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了一番,各自摇了摇头。

  俞一礼这才道:“不是,我们只是路过,之前有人说要把你们带走吗?”

  两个小姑娘怔愣了一下,同时摇了摇头。

  看样子,这样子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俞一礼想了想,说:“我们是路过旅行的,想在你们村子里转转歇歇脚,能麻烦你们帮我们带的路吗?”

  怕显得没有诚意,俞一礼转身从行李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份酱肉罐头塞进了她们的手里,两个小姑娘没见过这样好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而跟俞一礼一起来的两位短暂性肉过敏队友,更是生怕他手里的罐头送不出去,巴不得说她们想要的话可以全部拿走。

  小姑娘们拿了好处,自然是尽心尽责地帮他们带路。

  俞一礼是这几个人中,相对来说脾气最好、社交习惯最正常的,只要他不犯病,和陌生人打好交道,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开始两个小姑娘还不太敢说话,渐渐地在俞一礼的引导下,她们终于和他慢慢熟络了起来——

  左边的姑娘名字叫小左,右边的自然就叫小右,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去世,是被自己的父亲一手养大的。

  “爸爸一个人带我们非常辛苦,还好,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毕竟都是一家人,都彼此照应着。”小左说。

  一行人一边聊着,一边慢慢走进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发展水平比保护区内还差上不少,恍惚间让人觉得像是穿越到了古代一般,但却又没有保护区里的那份煞气,生活好像也更其乐融融一般。

  这里没有电,也见不到任何现代社会的大物件,但是路两旁村口处有几家小商店,土房子也有着长满庄稼蔬菜的田地,和豢养牲畜的卷笼。

  走着走着他们就发现,这个村子里,似乎没有看到有其他的什么人。

  小左解释道:“家人们都很怕生,可能是听到你们来了,都躲到家里去了。”

  易鹤野有些疑心,怎么可能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怕生,怕不是有什么埋伏?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不久,他们就一同拐进了一间屋子前,左右两姐妹敲敲那扇门,齐声唤道:“爸爸,开开门,有客人来了!”

  易鹤野皱着眉,又一次悄悄捏紧刀柄,他听到房内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路,但是比正常人步履的声音要笨重太多。

  那声音慢慢靠近着门,许久门把手才咔哒一声从里拧开,易鹤野已经做好了拔刀的准备,结果看见来人的时候,动作却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大概只到他们的腰一般高,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上而下被拍扁了一半,矮小又粗笨。

  他的脊柱几乎已经完全变形,像是一个厚厚的壳背在身上,而他的五官则歪斜到险些拼不进一张脸里——

  看起来比他那两颗头的女儿还要吓人。

  好在这一回,大家已经经历过了双头姐妹的一番洗礼,怎么说也能沉得住气了。

  没骂出声来,已经是竭尽所能地礼貌了。

  对比起一行人的心情复杂,小左和小右倒是难得的开心,一转身,兴奋地把他们介绍给自己的爸爸:“这是路过的朋友,是好人,还送了我们好东西!”

  爸爸见状,也立刻热情地把人迎进家中,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俞一礼礼貌地应和着,却不怎么敢看他的脸——倒不是怕他长得太过奇怪,而是他的脸实在太不对称了。

  这家的父女似乎都非常的单纯,对外人有着戒心,但一个礼貌的善举却又能彻底换来他们的信任。男人一边感谢俞一礼送来的罐头,一边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们。”

  几个人连连摆手,甚至连男人递的水都不敢乱喝——他们联想到了外界关于这里的传闻,再看看眼前这对父女的样子,更是不敢随随便便乱碰东西。

  “我们是政府派来的文化调查员,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这边独特的风土人情,如果需要的话,也会让外界提供一些帮助和扶持。”裴向锦的假话已经信手拈来,“所以还想麻烦您多跟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平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之类的。”

  男人一听,立刻有些局促地站起身道:“这个事情我一个人不能做主,我家人们都喊出来吧。”

  能喊出其他人自然不错,但是一口气喊一个村,大家也有些担心人数太多,出了事情招架不住,男人显然看出了大家的顾虑,安慰道:“别担心,大家都是好人。”

  男人出去吆喝的时候,几个人立刻凑到了俞一礼的身旁,一脸紧张:“怎么样?”

  俞一礼拿出伦琴仪,指着上面的数值道:“空气中有少量辐射残留,但是不致命,所以不能确定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这里感染上的。”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说:“这里的东西最好少碰,物体表面有辐射残留,皮肤直接接触还是不太好的。”

  那三个人立刻弹射起来,小云朵虽然套了小羊专用防护服,但是蹄子还踩在地上,一听这话吓得踢踢踏踏的,局促又慌张。

  易鹤野赶紧把孩子从地上捞起来,在背包里翻了翻,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外面给小云朵准备的防辐射小鞋子,只是太小了,藏在包里一开始没找着。

  套上鞋子之后,小云朵心安了许多,但还是软软一滩赖在易鹤野怀里不走,易鹤野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依赖。

  不一会儿,外面就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应该是村民们来了。

  大家回过头,尽管都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眼前这副盛况摆在面前,还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眼前一黑——

  这近百人里,几乎没有一个人长得像是个人。

  有的人背上长了没发育好的胳膊,像是一个软软的鱼鳍,耷拉在脊柱上随着动作胡乱摆着,有的人脸上则长满了毛发,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完全进化好的直立动物,还有的不知是大人还是小孩,个子不高,脑袋却一个能顶两个大,叫人看了担心他的脖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有些妇女的手里还抱着啼哭的婴儿,却也都不像个样子,有全身长满鳞片的,有只有一只眼睛的,有四肢全部倒错的……

  这是个畸形村,全村将近一百号人,全部都是症状或轻或重的畸形人。

  单一个这样的“怪咖”出现,总会有种的惊悚感,但当将近一百个畸形人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种莫大的悲哀和震撼,盖过了其他一切的情绪。

  这也是大概为什么左右长成了这个样子,村民们还这样热心地将她们抚养长大,因为他们都不尽相同——所有人都是怪胎,那么就没有人是怪胎。

  村子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对这样一群“正常”的外来人员感到好奇,交头接耳地打量着他们,却又不敢上前搭话。

  最先适应过来的永远是俞一礼,他只是轻轻地愣了几秒,便坦然接受了这样一个畸形村的存在。

  “你们好。”俞一礼礼貌道,“突然造访,打扰了大家的正常生活,非常抱歉。”

  看俞一礼被热情的村民们团团包围,裴向锦忍不住笑着调侃道:“万人迷啊。”

  俞一礼也笑了,回头对自己的队友们说:“他们只是运气不好,生了病,不算什么怪物,所以我们也不用害怕。”

  这句话也意味着,这群人身上没有所谓的烈性传染病,大家心中的最后一丝忌惮放了下来。

  简单说明来意之后,村民们开始咿咿呀呀,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起来这里情况。

  这里的很多人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智力残缺,听他们说话很是费力,没聊两句易鹤野就感觉到脑袋生疼,裴向锦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俞一礼倒是很有耐心,有条有理地听着每一个人的讲话,对方没听懂他的问题,他就一遍一遍地重复给他们听。

  费了好一番工夫,大家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村子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虽然大家都没有经历过,现在可以查到的历史上也没有记载,但一代一代口耳相传的故事说,这里原本应当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根据描述,我的猜测,这座城市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发生了一次很严重的核事故。”俞一礼把他听来的消息总结给大家听,“那场事故让这片土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废土,很久很久都没有生命可以在此存活。”

  裴向锦问:“这里曾经万物灭绝,也就证明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是原住民?”

  “对。”俞一礼点点头,“现在这个村子最开始的居民,其实是这几次大污染时期,分批迁徙过来的。”

  说是迁过来的,其实有点牵强了,准确地说,他们被各自所在区的政府强行转运隔离起来的。

  据史料记载,二十年前的那次大污染,在近代史上并非首例。事实上,随着工业技术的迅速发展,这样反反复复的污染事件,才算是历史的常态。

  最开始迁进E区的一批大约是在七八十年前,相传那时候满满当当有很多人,大多是因为污染患上了重疾。

  那时候,污染事件对于政府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政治污点,大量的平民因此重病甚至死亡,为了掩人耳目,政府干脆将那些重疾之人统统送到了被夷为平地的E区,和重刑犯们一起自生自灭。

  那个时候传染病肆虐,加上这群人本身就患了病,在这种非常极端的条件下,大几万的病患最终只活下来了可能只有个位数,这一小部分人就是这个村落的开始。

  再后来,这个村子就成了政府藏匿“污染证据”的地方,每当出现这样不可逆转的污染事件,最终结果都会像这样,扔进去一大波病人自生自灭。

  现在,距离上一次的污染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从最开始到现在,经历了三次规模过万人次的大迁徙,眼前,村子里现存的总人口不超过一百。

  恶劣的环境、紧缺的物资、凶猛的传染病……任意一个,都可以导致这个村落走向灭绝。

  此时再看这些人,他们能在这里活下来、建立属于自己的村庄、过着隐世自在的生活,倒也成了一种奇迹了。

  在大家的簇拥下,一行人开始在村子里参观了起来——他们有着自己的畜牧业,可细看,他们圈养的鸡鸭鹅鱼,也都奇奇怪怪、不大正常。

  长了六条腿的鸡、身上长了羽毛的猪、还有长了脚的鱼……大概也都是在核灾难时,附近受到了污染的物种培育出来的。

  不知道,这些东西吃下去会对人体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看这群人现在这副样子,大概是有了吃的就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我感觉他们这里应该有很严重的近亲结婚现象。”悄悄观察了许久,俞一礼偷偷对队友们说,“这个村子里有很多人都有白化病,还有不少人都有脊柱裂的症状,应该就是这么一脉相承传下来的。”

  仔细想来倒也合理,每一次大迁徙,到最后只能活下个位数的人,如果想要繁衍后代,兜兜转转,确实怎么都逃不过这个圈。

  环境污染、轻微核辐射、近亲结婚……这里几乎杂糅了一切可能导致人体畸形的因素,这么想来,这个村子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五毒俱全。

  易鹤野藏在人群里没敢吱声,只悄悄打量着这个诡异又宁静的小村子。

  “前面就是我们村子的祭坛。”负责引路的独眼婆婆颤颤巍巍指着村口,“这是我们每天祈福,祈求神明宽恕的神圣之地。”

  一个地方的文明发展程度低了,崇拜鬼神的情况就会多起来,尤其是像这样,常常要面临疾病与死亡的村庄,更是会很大程度上将这一切的苦难归咎于非自然的因素。

  所以,面对这样的鬼神文化,几个人倒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易鹤野跟着婆婆的步子一点点往前走。

  正想着这些人信仰的是什么宗教,会有怎么样的仪式,却在那祭坛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硕大的祭坛中,一尊石头雕刻出的神像,正高高盘踞在村子正中央,它外形极其简陋,显然是村子里没有很好的雕刻条件,人们却凭着朴素的心愿硬生生将它造了出来。

  尽管他的外形非常粗糙,但是光凭着它的轮廓,易鹤野也认得出来——

  那是一只席地而坐的黑色山羊,和ISSAC杀人工厂里供奉的那位神明一模一样。

  因为参与了ISSAC事件的后续抓捕, 裴向锦和俞一礼也认得这只山羊,他们面面相觑,在长久的震惊中说不出话来。

  “请问……”俞一礼愣了半天才整理好措辞, “请问这个雕像……?”

  “这是我们的神明。”婆婆双手合十, 那只独眼也闭了起来,在雕像前虔诚祈祷,“愿神宽恕我们的罪恶。”

  话音刚落, 身后的村民们便也齐刷刷地匍匐在地,朝雕像行起礼来。

  这种毫不相干的线索突然在脑海里面连成线的感觉,让易鹤野觉得分外无措,他看着雕像,又看了看村民们, 一时间有好多话想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好在裴向锦永远算是冷静点那一个, 他拍了拍易鹤野的肩膀,示意他表现得不要太过明显, 接着就又开始非常自然地套起话来。

  “冒昧地问一下, 这神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由来吗?”裴向锦笑道,“我大学研究过宗教,第一次看见这种神明,有些好奇。”

  婆婆脾气很好,哪怕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冒犯,但还是非常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山羊神, 掌管着我们整个村落的苦难与灾厄, 我们是有罪之人, 所以敬重祂、爱戴祂、侍奉祂, 只求得到祂的宽恕与原谅。”

  似乎是看裴向锦一脸的不愿相信, 婆婆永远半眯着的那只独眼忽然睁开来,直勾勾盯着他们,让人一阵不寒而栗。

  “你们最好不要对神的存在有所怀疑。”婆婆慢慢道,“神真的存在,我亲眼看过。”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好奇,但似乎怕犯了忌讳,婆婆再不愿往下多聊了。

  兴许是骗他们外地游客的招数,也可能是老人上了岁数的糊涂话,又或许是眼花,把其他物件误当成了所谓的神明,几个人问不出所以然,便只能这样不安地自我安慰——

  要不然呢?当了这么多年唯物主义者,一直为科学努力奋斗,结果今天就得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

  大家摇摇头,不敢反驳,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老婆婆被他们这一问也闹得有些不高兴,转身就让自己四条腿的孙子扶了回去。

  左右的爸爸见状,只好跟他们解释起来:“其实我们都没见过神,但是婆婆那一辈的老人,都一口咬定看见过一只巨大的、会播撒瘟疫的山羊,所以才修建起了这个祭坛,现在整个村里见过神的就只有婆婆了……”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不敢再贸然发表评论。

  “不过虽然没有见过神,但是我们见过神使。”左右的爸爸说道,“神使每年都会来村里一次,我们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神使?”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问道。

  “对,神使。”左右爸爸说,“他们每个月都回来一次,带走神选中的人,然后为我们的村子撒下福泽和庇佑。”

  神看中的人?易鹤野又一次想到了ISSAC事件中的那些祭品,瞬间不寒而栗起来。

  根据左右爸爸的描述,这些神使都应该和人类长相无异,每到月初都会在村子里挑一些人带走,临走前,再做一些所谓的“法事”来保佑村子的平安。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左右开口问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要来把我们带走的人吗”?

  事情实在太过离谱,易鹤野简直无话可说,他不能理解这些村民居然大大方方就把自己的亲人交到一群陌生的、自称是神使但十有八九的是骗子的人手里,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没有上过学,没有受过教育,祖祖辈辈都依靠着运气和所谓的信仰延续,这样想来,他们的过度单纯善良愚笨,似乎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也不知道那些被带走的人,如今都怎么样了。

  一直到现在,左右的爸爸都没有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而是慢吞吞道:“过两天就到月头了,左右已经被选中了,天天都到村口等着神使把她们带走。”

  “选中?”裴向锦忍不住问道,“选中谁是会提前告知的吗?”

  “是呀。”左右爸爸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他们每次带走人的时候,都会给下个月的人发一个这个。”

  他摊开掌心,上面卧着的,是一枚熟悉的山羊头硬币。

  这回是彻底连上了,易鹤野扭头看向裴向锦,这人的表情也很严肃。

  许久,裴向锦问道:“还有两天是吗?”

  左右爸爸点头:“是。”

  “好,请容许我们多呆几天,我们想要看看神使是怎么挑人的。”裴向锦不顾俞一礼的强烈反馈,从背包里把他的酱肉罐头悉数掏出来,塞在了男人的手里,“麻烦你,跟村子里的其他人就说我们想多玩几天就好了。”

  呆在这里的这两天,易鹤野和裴向锦倍感煎熬,俞一礼倒是颇有些如鱼得水的自在。

  他开了个免费地毯给村里人免费把脉问诊,告诉他们,哪位不能经常晒太阳,哪位要多吃绿色蔬菜,哪位要记得早睡,哪位睡前不能喝太多的水。

  他还分门别类地教他们强身健体操,根据现有的蔬菜水果,给他们挨个配了对症下药的食疗食谱。

  最后,他还是悄悄抱着私心给村里人提了个建议:“村庄规划如果可以做到尽可能对称就好了。”

  有人忍不住问:“这是有什么科学道理吗?”

  这两天热热闹闹地过去,“神使”光顾的日子终于到来。

  一大早,两辆非常现代,甚至有些超前主义的悬浮车就缓缓降临在了村口。

  村里人没见过这样先进的交通工具,只虔诚地跪下来,恭迎神使的降临。

  为了避免让他们起疑心,易鹤野一行人提早就躲在左右家里,找了个衣柜偷偷藏了起来。

  左右两姐妹紧张地坐在衣柜前,许久,小右才忍不住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藏在柜子里的俞一礼闻言,朝裴向锦看了一眼,直到自家领导准许,他才小声对着衣柜门缝外说:“没事儿,我们会保护你们。”

  两姐妹一听,紧绷的肩头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现代服饰、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便在村民们的夹道欢迎中,走到了左右的面前。

  易鹤野拧着眉看了几眼,接着小声说道:“两个都是AI。”

  裴向锦看着这几乎只露出了个肩膀的背影,有些不可思议道:“这样你都他妈看得出来?”

  易鹤野当即得意起来:“当然。”

  他们先是将一枚硬币交到了一个浑身长着长毛的男孩手里,接着一左一右牵起了左右的手,在夹道欢送中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里的村民们都散开,一行人迅速推开柜门追了出去,直到追到村口,他们才猛然想起来——这俩骗子是开着悬浮车来的,他们是徒步,这怎么追?

  他们躲在村口的树后面,眼看着左右已经被他们塞进了车里,裴向锦正犯难,就听LOPO突然站出来说:“我带你们。”

  几个人有些懵逼地看向她,用表情礼貌问着“怎么带”?

  接着就看到LOPO的肩胛骨处,突然长出了两个机械翅膀。

  一众人惊叹的目光中,LOPO严肃而淡定道:“我会飞。”

  事实证明,LOPO不仅会飞,而且可以带着三个成年男子和一只巨型肥羊一起飞,甚至还可以轻轻松松飞得很快。

  一直等飞上天了,他们才真正地俯瞰了一次面前这片充满了悲伤绝望的大地。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是一排高高的铁丝网,它们浅浅贴着身后的高墙,把罪恶与病痛隔绝开来,他们脚下的那片土地,零零碎碎坐落着几个村庄,偶尔有着星星点点的绿植,那里孕育着病态却又异常倔强的生命,处处散发着宁静而又诡异。

  而他们面前的不远处,是一直在自顾自往前飞的悬浮车。

  这两个AI显然是习惯了这片土地的荒芜落后,完全没有预料到,身后居然也会有人跟着他们一起飞在了天上。

  而他们面前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荒芜的旷野,还有一望无际的清晨。

  本以为飞得高一些,就能看清远方到底有着什么东西,没想到在这样的制高点,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易鹤野第八次抬头问LOPO,“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LOPO正在专心飞行,听到他这么絮絮叨叨,连铁打的心都不耐烦了。

  “没有!”这大概是大家第一次在她语气中听出意思烦躁来,“什么都没有!”

  正在易鹤野又要嘀嘀咕咕念叨说不可能的时候,那飞在他们面前几百米距离的悬浮车,就像是突然被一个凭空出现的洞吸走了一般,只留下那一处景象的平面处微微有些波动,继而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穿过了一层并不存在的膜,那辆悬浮车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几个人愣了愣,似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沉默了半秒,整个队伍里就瞬间弥漫起了一丝难得的亢奋——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那层“薄膜”,即有可能就是刚研制出的新型隐形材料,仿真度高、流动性强、柔软不具破坏性,是隔离两个世界最好的材料。

  那背后应该就是他们想要找寻的地方,只要他们从那道隐形的薄膜中穿越过去,不久之后真相也许就可以大白。

  不知是不是磁场受到了干扰,在飞到临近隔离层时,LOPO忽然重心有些不稳,在造成严重坠机事故之前,英勇的LOPO女士凭着高超的驾驶技术,紧急迫降到了地面。

  俞一礼测量了一下,这一片的辐射含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保护区里的那个男人,大概就是在这附近被感染的。

  因为极强的辐射含量,小云朵也紊乱了起来,它四肢僵硬地躺在易鹤野的怀里,两颗小豆豆眼却怎么都闭不上,颇有一丝死不瞑目的感觉,但一听易鹤野说要把它丢下来,就又诈尸一般往他怀里钻。

  没办法,情况紧急,再不跟进去很可能找不到左右姐俩了。

  几个人检查好了防辐射装备,甚至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心理预期,就相当莽撞地跨进了那张膜的另一头。

  在跨进去的一瞬间,易鹤野才想着,自己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吧?好在脑子只是短暂白了一下,接着一阵嘈杂的喧嚷传来,易鹤野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明。

  还活着。易鹤野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抬头看着眼前的场景,才和同伴们一起愣在了原地——

  高楼、园林、河海、公路。

  这里没有墙内那般死板而偏激,也没有让人看起来压抑的垂直结构,这里整洁、繁华、美丽又自然。

  这是一座科技城,是他们口中完美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