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的钟声传来时, 全息屏幕里正在进行对司钧和死亡事件的直播报道。
宿陵坐在沙发上,正在发呆。要不是高亢的声音提到了“蝴蝶兰”,他大概会一直放空到宇宙毁灭。
楼上没有任何声音, 萧淮砚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众所周知, 永生蝴蝶兰是御神公司的独特标志, 而出现在司钧和死亡现场的也正是蝴蝶兰形状的永生花。美丽的花朵堆在了血泊中, 将场面的凄美提升到了极致。”
镜头将血腥的场面进行了马赛克处理,放大了纯白的花朵,同时给了一个御神公司标志的对比图。
宿陵记得这个标志, 瓦格用来装猫薄荷的特制透明袋上也印着同样的图案。
“……司钧和。”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缓慢的脚步靠近。
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了沙发脊, 萧淮砚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宿陵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是那个自称“2508年的萧淮砚”。
墙上挂着的指针已过零点。
萧淮砚的脸色因为干咳变得苍白, 显得那双桃花眼更加深邃。
“你认得他。”宿陵陈述道。
萧淮砚目不转睛地看着新闻播报。过了两分钟, 他调低了音量,在宿陵身旁坐下了。
宿陵问:“他为什么会伤害自己的人形兵器?”
“……你知道了?”萧淮砚冷了脸,继而又耐心地朝宿陵说,“他那种人是这样的, 这里还有很多。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命, 除此之外的活着的东西都可以成为玩物。”
“我们和人类, 不是平等的。”
萧淮砚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道:“是平等的, 总有一天会是的。我答应你。”
他似乎头很痛,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 自言自语道:“该死,我没时间了。”
“你怎么了?”
萧淮砚的手放在宿陵肩上,宿陵能感觉到他的不适。好像有某种持续的痛楚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在葬礼上的那些人,你看清楚了吗?”
宿陵搜索了一下记忆,将他记得的名字如数报了萧淮砚。除了方简和萧以沫,那些宾客的外套胸前都有名牌,对于宿陵来说,全部记下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
“还有云清,”宿陵补充道,“希子都在拍卖会上买下了她。”
“……云清?云清是谁?”萧淮砚诧异地问,蓦地又想了起来,“是了,萧时越偷偷放在家里那个……我记得,她好像被科学部带走了。”
宿陵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并不像是在胡编乱造。于是他翻出了终端的群组里,希子都发去炫耀的照片。
萧淮砚凝视了一会儿,眸中逐渐闪烁起了激动。他一把攥过宿陵的手腕,将他压在了沙发上,声音微颤:“是真的吗,都是可以改变的,这就是你当时想告诉我的事吧?”
见宿陵微微蹙眉,他立刻放开了手,但压迫的气息却不曾消减。
“这两天你要小心,哪里都不要去,记得准备一个低频声波仪,”那双桃花眼迷蒙又清醒,“我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温暖的手指经过了宿陵的耳垂、脸颊、唇角,然后被宿陵阻止了。
宿陵仰着头,微微不悦。
“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再来了,”萧淮砚似乎不太在意这种无声的反抗,“你小心点,一定要……”
他忽然停住,凑在宿陵的颈窝笑了起来:“反正乖巧是一种错觉,你也不会听的。”
“就按你自己的心意吧。”
温热的气息挠得皮肤痒痒,继而湿了一小片。萧淮砚如同在品尝着,齿间却小心翼翼。
突如其来的刺激导致了陌生的颤栗。宿陵果断地抬脚,用膝盖蹬开了他。
摔在地上的人却不恼,只是咳了几声,面色苍白地仰着脸,一副任由宿陵怎么样都要靠近的模样。
宿陵定定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面前的萧淮砚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时,咳得也愈发严重。他哑着嗓子,朝宿陵眨了眨眼,笑道:“从钟声里来的。”
在宿陵微怔的瞬间,萧淮砚拽着他的衣领,将他顺势拉到了怀中,紧紧地箍着。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我到过你的家了,”萧淮砚的气音蹭过了宿陵的耳蜗,像慢吞吞的柔软的风,“你说过你会带我去的,但你食言了,我只好自己去。现在你没有办法摆脱我了。”
“……家?”宿陵原本靠近他后颈的手顿了顿。
“嗯,是很重要的地方,”萧淮砚再次咳嗽了起来,“但你最重要。”
宿陵不可思议地收回了目光。
萧淮砚咳得浑身颤动,全身上下不断拉扯着剧烈的痛楚。
宿陵迟疑了片刻,捏了捏他的后颈,轻松地让他晕了过去,免于继续忍受咳嗽的折磨。
相拥的姿势维持了几秒,宿陵将他拖到了沙发上。方才触碰的皮肤仍然发烫。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但在突然摆脱时,畏寒的细胞竟然对那样的温度恋恋不舍。
以至于宿陵侧过身,视线安静地停留在了那张年轻的轮廓分明的脸上。
人类将其称之为“习惯”。
宿陵想,习惯并不是一种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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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落地窗前,连啸放大了全息屏幕,疑惑不已:“怎么忽然间感觉人人都有了一个人形兵器?就连弗兰克那家伙都有一个!”
他支起身,望了眼正端正地坐在窗边玩动物消除游戏的宿陵,和另一端一动不动戴着耳机的云清。
希子都剥好了橙子,切成小块摆成了心形,端到了云清面前:“尝尝看,这是采玉城的特产,绝对比天狼九的品种要甜。”
等亲眼看着云清吃了,他才心满意足地去回答连啸:“因为巡逻舰最近又捕获了一批人形兵器,不过破坏性不高,胜在长得不错。有一些流通到了市场上,原本眼馋的大富豪们现在都有些机会了。”
“比如你自己吗?”
“不不不,云清和他们不一样,就算倾家荡产也是值得的。”希子都挺起胸膛,骄傲地甩了甩头发。
“我才不要,”连啸直摇头,“去哪儿都得带着,多不方便。”
正在奋笔疾书的欧楚楚抬起头:“你是要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连啸示意地撞了一下希子都。
萧淮砚坐在宿陵的那张桌边,全息屏幕里是密密麻麻的字眼,讨论的是关于司钧和的死亡。
不少猜测将这起谋杀归结到了他的妻子身上,来自东方星系一颗资源型星球的财阀大小姐,说她性格刚烈,多年来对丈夫拈花惹草的行为忍无可忍。有人爆料,他们两个月前分居的导火索正是司钧和有了新欢。还有匿名人士驳斥说,司钧和性格怪异,在床上的喜好十分变、态,也说不准是哪个姘头忍不住报复了他。
有人怀疑这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指出司钧和常常带在身边的那个人形兵器有很大的嫌疑。不少照片和视频都能说明两人存在超越主仆的情谊。这个揣测刚好与上一条的报复紧密相关。
但随即有人晒出了那天斐然在事故现场被发现的照片,推翻了公共网络空间的键盘推理,一时间舆论哗然。
“这、这也太惨了吧?!他怎么能对自己的人形兵器做这种事?”连啸震惊不已,怒火“腾”地钻了上来,“好歹都是生命体,他这根本不是人的行为!”
希子都调取了资料,声音气得发抖:“最新报道说,这名叫‘斐然’的人形兵器还在医院,他的使用权将保留在司家,或将移交给司家的次级继承人……司瑾瑜。”
“哎,但愿,”欧楚楚双手合十,“如果不能拥有自由,至少司瑾瑜性格温和,绝对做不出像他哥哥那样的事来。”
“叮”地一声,宿陵通关了,大大的字体写着“恭喜您前进了一名,目前您的排名是飞廉星第九名”。
就在他要再接再厉时,萧淮砚关掉了他的终端。
“让那个人形兵器难以痊愈的是一种纳米溶液,和A001那次的炸弹具有相同的成分。”萧淮砚看上去心事重重。
听到这话的希子都立刻跳了起来,跑去云清身旁:“这也太吓人了!云清,以后你必须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保护你!”
云清回以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轻松地掰开了一个完整的苹果,分了一半给忧心忡忡的少年。
她的力量在契约结成后大幅度地恢复了。
在宿陵的注视下,萧淮砚神色奇怪,欲言又止。良久,他才说:“该走了。”
回到12号时,一只黑猫从树丛中冲了出来,尖锐的叫声撕扯着空气。它与宿陵对视两秒,远远地绕了一圈,上前嗅了嗅萧淮砚的裤腿,转身就走。等到了台阶处时,又回头来看,似乎是想让他们跟上来。
萧淮砚走在前面。
宿陵还没靠近,就听见了橘猫的叫声。
在大树下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多了几只光秃秃的小家伙围着橘猫,晃晃悠悠地往它的身上拱。每拱一下,橘猫就拖拽着尾音叫上一声。
宿陵条件反射地要去阻止,却发现萧淮砚唇角的笑意逐渐温和。
“给他们取个名字吧。”萧淮砚提议道。
宿陵后知后觉地又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过来。
萧淮砚蹲下身,和橘猫对视了一眼:“我小时候也养过猫,生下猫崽的时候都这么高兴。”
他慢慢地靠近,在橘猫的默认下揉了揉它的脑袋。
“辛苦了。”
新生的生命有着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对世界的好奇心。它们满怀期待,无知无觉地从这棵树下开始旅途。
宿陵仔细地观察着它们。就在碎落的光线和阴影里,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在微微颤动,随着朝母亲怀里的靠近得来的安全感而显得异常兴奋。
这是世间最常见不过的了,但在宿陵眼里却是极其特别的。
有了这样的开始,生命才有了归处。
萧淮砚再次建议道:“你想给它们取个名字吗?”
宿陵想了想,摇了摇头:“有了名字,就会有牵挂。”
萧淮砚一愣,嘴角微勾,懒洋洋地起身。他面对着宿陵,从树叶缝隙中洒落的阳光有些刺眼,慵懒的眸子微眯。
“也是,想必它们更喜欢自由。”
进屋之前,宿陵发现台阶上多出了一个包裹。
每天下午,这些穿梭在各个星区的快递件都会被丢在每家每户的台阶上,非常随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这个包裹的收件人,写的是“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