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在某处似乎和自己有点相似。

  尽管他们不管是性格、外表或是任何能够列举出来的特征,都毫无共通点,但第一次看见泽田纲吉的时候就觉得在他的身上隐藏着与光鲜的衣着截然不同而阴暗的东西,唯一和自己不同的是,他对此毫无知觉。

  他没有家人,没有恋人,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或伙伴。

  所有的关系都是短暂的,象是过客一般的存在。

  而他感觉得到在纲吉身上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气息,因为他有一双毫无牵挂的眼神,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四处流浪的孩子,后来才知道他属于彭格列家族,但即使属于了某个特别的家族,他的眼神却仍然和自己相似,不属于任何地方,不认为自己会长久留在某个地方,即便纲吉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但泽田纲吉还是和自己不一样。

  纲吉就象是个失去方向的小动物那样,被人收留、被保护,他害怕回到原本的地方,也许因为那里有着会伤害他的猎食者,也许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同伴和家人,但他还是向往着那个『不知名的地方』,那样的纲吉用着期待与仰慕的表情看着自己,仿佛希望自己能够拉他一把,这让阿诺德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无法置之不理的想法。

  当对方靠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一直以来对人漠不关心的自己竟也有了想要了解对方秘密的心情,他想知道纲吉身上发生过怎么样的事情,他想理解纲吉的思考,而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开始关心对方的感受——多么不可思议,除了探听情报的目的之外,自己竟在意起他人隐藏的细微心思。

  他喜欢看到纲吉露出笑容的表情;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眸时便会感觉心情舒适;他开始注意纲吉的头发,特别是翘起的地方,常让他有梳理的冲动;当纲吉无意识地接近,他会有种奇妙的满足感。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并没有打算让这妨碍自己的行动或者改变他与纲吉之间的关系,他从来不是拘束于特定想法的人,也不认为这会改变自己的生活。

  阿诺德知道自己有时候行动比思考更快速,若是有某种想法就会去实行,他很少拘泥于多余的顾虑,所以他吻了纲吉,并确定那确实是自己想做的事情,确认完这件事情后他也不认为有什么其他应该处理的事情,例如,对纲吉解释些什么。

  然而纲吉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来得吃惊,这也让阿诺德再次体认到自己或许真的如库萨卡常说的那样,尽管身为分析情报者,拥有探听情报的手段,却不完全理解人心的细致变化。

  在这点上他常常要依靠库萨卡给予的建议。

  『我并不是说讨厌。』

  当纲吉脸红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阿诺德就明白了纲吉的想法。

  他却不晓得自己是否开心,他的感情波动一向都很微弱,但确实…好像有一种类似获胜的幼稚感情若隐若现,他甚至忘记上一次有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了,非常陌生。

  『有时候别人会误会你不为任何事情所动的那种性格是成熟的表现,但在我眼中却是你不近人情的地方,因为不容易产生特别的感情所以你才没办法待在一个地方太久吧?』

  那个人曾经在离别前这么说。

  对方曾问如果自己,在经历过更多事情后会不会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并觉得后悔?

  但因为自那之后都没有见面了,未来也不认为会再见面,所以阿诺德没办法回答。

  但如今阿诺德想,如果有个什么地方能让他产生想要留下来的想法,那么肯定是因为他对存在于那个地方的人或者物开始拥有了对方所说的『特别的感情』吧。

  阿诺德睁开眼睛时注意到自己在一个他不熟悉的房间,但很快想起了他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他得到了彭格列的帮助,并且接受了Giotto的提议先到彭格列的基地暂时躲避,虽然军部也知道阿诺德与彭格列的人有所来往,却还不至于无知到跑进彭格列的地盘胡闹。

  尽管彭格列是来自意大利的黑手党,在德国的势力并不大,却仍是军部不愿意随便动手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组织中大多由意大利移民组成,再加上彭格列在各种阶层社会中累积的人脉,绝对算得上难以动摇。

  但阿诺德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永远留在彭格列的庇护之下,他终究需要去解决这件事情。

  身边传来一些响动,阿诺德转头过去看见纲吉就坐在他的床边,他没有做任何事情就只是对着烛火发呆,那双眼中反射着摇摆不定的火光,平常单纯透亮的双眼在光亮照不见的深处沉淀着一丝阴影,有一瞬间阿诺德感觉纲吉身上有种难以理解的压迫感,他确实偶尔会从纲吉身上感觉到那种奇异的性质,仿佛在眼前的人并不是他所认识的纲吉,让他产生些许血液兴奋的战栗,但通常那不会持续太久,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你在干什么?」

  「啊,阿诺德,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纲吉惊讶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刚刚那份压迫感随之消失,「医生帮你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腿上只是擦伤,比较严重的是腰上面的刀伤吧,什么时候受这种伤的呢?我都没有发现。」

  在逃跑以及坐上马车回到彭格列的一路上纲吉都不曾听见阿诺德喊一声痛,纲吉自己因为疲倦和安心而倒在Giotto身上睡着了,回到彭格列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阿诺德昏了过去,因为他腰上有一道刀伤,不深,却流了很多血,只因为阿诺德穿着黑色长衣遮挡住了血迹。

  他们立刻请彭格列内的医生前来治疗,所幸状况并不严重。

  「阿诺德有时候有点……奇怪呢。如果会疼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就算觉得不重要的小事也好,因为总觉得阿诺德对自己特别严苛。」

  「我并没有特别那么想,只是觉得没必要为这种事情开口罢了。」

  「那么,如果我受了这样的伤却没有跟你说的话,这样也没关系吗?」

  阿诺德思考了一下后回答,「你和我不一样。」眼神难得出现了些许不确定,「而且我说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这种伤,我对痛觉并不敏感。」

  纲吉有些无奈地看着找借口的阿诺德,觉得这样的他也有些新奇,甚至是让人感觉可爱。

  看见纲吉嘴角上扬的弧度,阿诺德隐隐约约觉得纲吉在笑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在做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发呆而已。」纲吉摇摇头,然后停顿了一下,「其实,我在想着跟Giotto谈谈关于我过去的记忆,可是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想离开这里,也许这会让他觉得难过。」纲吉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臂,他几乎能想象Giotto的反应,平常对谁都可以公正以待的那个人,碰到自己的事情时就变得容易动怒,「……所以想等你醒来后问问你的想法。」

  「那是你自己的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

  「呃,是这样没错,但……」

  「我不会帮你作决定。」阿诺德冷冷地说,然后他作势想要站起身,「这种小事情你可以自己作决定,不要老是希望别人给你意见。」

  「啊,等等,你要水的话我会拿给你的,请不要起来!」纲吉慌慌张张压住了阿诺德,他深刻地知道阿诺德什么事情都不喜欢麻烦别人,就算别人很愿意为他做那些事,而自己则已经很习惯去依赖他人了,所以才希望阿诺德可以给他一些鼓励。

  纲吉拿来了水杯递给阿诺德,阿诺德也毫不犹豫接受了他的好意。

  「所以你就这样在这里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在那边发呆?」

  「好过份啊,这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啊。」纲吉苦笑,但被这样说以后觉得似乎真的是这样,Giotto是自己在这个地方最亲近的人,明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谈的,却独自在这儿烦恼,「不过我想清楚了,我会去跟Giotto说说的,因为我…我想这么做。」

  「现在外面怎么样?」

  「啊,Giotto有请G去打听了,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过来,我也很担心库萨卡先生的安危。」

  「不需要为他烦恼,他不是那种软弱的男人。」阿诺德淡淡地说,语气平静,从某方面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冷漠了,但纲吉想这并不仅仅是如此,「而且他也不是会轻易吐露秘密的人,彭格列会来接走你的事情他肯定也不会泄漏,所以军队不会太早找到这里。」

  「阿诺德很信赖库萨卡先生吧。」 纲吉说,他站起来去柜子那头想找能为阿诺德替换的绷带,医生吩咐了每天至少要换一次,而从阿诺德睡下后已经一天了,一边找一边说。

  纲吉安静地走回阿诺德身边,对方看他手上拿着绷带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缓缓解开了原本只是套着的衬衫,纲吉看着对方脱下衣服的模样,不确定自己为何会心跳加速,可以肯定的是阿诺德比他想象中要更强壮,尽管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理所当然,但因为先前阿诺德都穿着修长深黑的衣服,头发、双眼至皮肤都是浅色的,常会让人有种冰冷易碎的错觉,直到此刻纲吉才知道那是自己的想象——这个人绝对和易碎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想…也许是我的错,那个时候阿诺德明明叫我和库萨卡先生待着不要出去的,但我还是没听进去…所以库萨卡先生才会……我老是给大家添麻烦。不过,如果是我被抓走的话,肯定会让人很担忧的。」纲吉也不晓得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说完后觉得自己有些羞耻,因为自己说的话就象是在跟库萨卡比较一样,而明明他们的状况与身份都是不同的。

  纲吉解开了对方的绷带时,突然阿诺德开口。

  「不可能让你被抓去吧,库萨卡的责任就是保护你。」阿诺德的话让纲吉愣了一下,对方低头看对上他的眼睛,那浅色的眼眸看来是认真的,「你不适合待在那种地方。」

  「不适合是指?」

  阿诺德没说话,只是他的手掌轻轻抬起纲吉的下巴,也许是因为姿势太过刚好了,也可能是因为房间中温暖的炉火烤着,微暗的黄色灯火摇摆而让人意识恍惚的关系,阿诺德低下头吻上了纲吉的唇,这是第二次了。

  纲吉前一次没能够去描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应该说他当时太过震惊而无法回想。

  但这一次,他有那种预感并且没有逃离,他感觉到那个吻非常轻柔而舒适,被碰触的地方相当灼热,但阿诺德的指尖是冰冷的,缓缓滑过他的颈部,然后抵着他的后颈。纲吉阖上双眼时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舌轻巧钻进唇内,紧张的心情让他的舌尖微微发麻,他的脸因此而发烫泛红,那个吻却事与愿违地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分开。

  「我以为你不喜欢。」抬起脸便能看见阿诺德嘴角上的笑意。

  「如果讨厌就不会这么做吧。」阿诺德放开纲吉,让他得以继续包扎的动作。

  看纲吉慌张低下头去继续动作,阿诺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柔和的光芒。

  他注意到当绷带解开后显露出伤口时,纲吉的脸色绷紧了一会儿,那紧皱着的眉头看来很阴郁,纲吉笨手笨脚地为他替换了绷带。阿诺德一直不算喜欢别人碰自己,伤口的处理也往往都是亲自动手,那是因为他不能把弱点暴露在任何人之前,但他却发觉当纲吉的手指无意间触碰他皮肤时,格外温暖。

  「对了,有件事情可以问你吗?」纲吉这时假装不小心提起这个话题,语气有点生硬,「我听到那些军人他们说你在俄罗斯住过一阵子,还在那里结过婚……那是真的吗?」纲吉看了对方一眼,但阿诺德的表情连一丝改变也没有。

  「是真的,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照理说,在我来这个国家前就把关于前一个身份的资料都处理掉了。」阿诺德皱起眉头,看来有点不耐烦,「看来我们惹到一个麻烦的敌人。」

  「这么说,那是真的囉?因为阿诺德看来很年轻我以为…所以,阿诺德和夫人……」

  「离开那个国家后就没想过会再回去,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阿诺德的语气平淡,让纲吉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他不知道那该算是阿诺德对身边的人太过无情,还是这是他无可奈何的生活方式,一个身份换过一个身份,也会连同前一个身份的所有联系一并斩断。

  不过,他发现自己的心底某处却也松了一口气,察觉到阿诺德似乎对那个婚姻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甚至有点庆幸,纲吉知道这种思考是有点卑鄙的。

  「那、那么,如果阿诺德离开这个国家去别的地方的话,我们也许就见不到面了吗?」

  阿诺德对此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却突然反问了纲吉一句话,「为什么你在意这件事?」

  纲吉脸微微泛红,摇摇头没有说出理由,于此同时他也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并看阿诺德默默地套回衬衫,两人陷入一种奇妙的尴尬情境。

  这时候门那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纲吉上前去开门,Giotto站在那里。

  「阿诺德醒了吗?」

  「嗯,刚刚才醒的,我换了绷带。」纲吉说,然后让Giotto进门。

  「太好了,刚好我有件事情要跟你们两个人说,先坐下吧。」Giotto把一张椅子移了过来,在他们两人面前坐下,随即开口,「我有库萨卡的消息了,他确实是被抓走了。」

  「什……」纲吉脸色一阵苍白,没想到最糟糕的状况发生了。

  「看来我还是必须去见威洛,那家伙不知道被谁操控或者玩弄了,命令哈尔贝做了一堆蠢事。」阿诺德眯起眼,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放着库萨卡被抓而自己躲在这里,「他们说抓到了一个间谍把我曾经在上个国家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这件事情我也必须去确认真伪。」

  「我听纲吉说,隐藏在你们组织的那个人是个使用幻术的术士,这是真的吗?」

  「我不确定,但他确实能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阿诺德的表情充满不甘心,他会在这场战斗受伤也是,当时他突然视线扭曲造成行动迟缓,他后来想那绝对是幻术造成的,肯定是有谁偷偷摸摸对他下了暗示,导致他失手,「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能力?以前碰过吗?」

  「我没碰过,但听过这些事情,我也听说要压制幻术就只能摆脱感官的妨碍,靠直觉来应战,但我想对你而言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就能做到才是。」

  阿诺德听了后表情有些复杂,面对第一次碰见的能力他束手无策,Giotto说的话并没有让他觉得比较心情舒畅,因为同样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敌人,纲吉似乎就不受影响。

  「…对了,那个人也有出现在现场,我有看到他,虽然长得不一样。」纲吉这时缓缓说到,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其他同伴,这次军队会出动应该也是他安排的吧?他真的是军队里面的人吗?」

  「应该不是。」阿诺德说,但他也不能够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至少我认为他不是以前就隐藏˙在我的组织里面,而是最近才出现的害虫。」

  「我瞥见他们服装上的标志,我觉得象是一只鸟…可是,好像有两个头。」纲吉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他看见的是个有翅膀的动物,但是头却分成了两边,只有一个身体。

  「那是双头鹰吧。」Giotto马上说,微微一笑,但那个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如果你看见他跟那些人在一起,这么一来也可能是俄罗斯黑手党的人,不过很多人喜欢使用双头鹰做为标志,或许需要更多线索——我看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术士身上。」

  「这么说来,如果军部的高层打算使用那种力量来控制敌国,可是相当恶劣。」这时阿诺德冷笑了一声,看来却不象是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不管在情报战或者真正的战场上那都是相当好用的力量,同时也是绝对不能够外流的力量,要是被别的国家掌握了那种强大的能力,自己可就倒霉了。」

  「那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就只交给Giotto和G。」纲吉听到那句话后连思考也没有就吐出这句话,让Giotto微微吃惊,「既然很危险的话,我也希望可以帮上忙,虽然我的能力也许不足,但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做点事情的吧。」

  「纲吉,」Giotto看来很不愿意认同这件事情,「我并不否认你的力量,只是这件事情…」

  「拜托你,Giotto,我想待在这里。」

  「我可以问你原因吗?这样执意帮忙的理由。」

  「呃、那个…因为,这件事情和我也有关系,库萨卡先生被抓的时候我也在场,而且、而且我想要帮助阿诺德,阿诺德只有一个人,我很担心他会——」

  纲吉的话还没说完,Giotto的脸色一沉突然站起身来。

  「看来这件事情话不投机,关于你是否应该参与这件事情我们之后再讨论吧,等阿诺德的伤势恢复一些后我们再说。」

  「Giotto!!」纲吉慌张起身想要拉住对方,但是Giotto已经转身从门那头离开,那行动很突兀又匆忙,让人不知所措,因此纲吉只能站在那儿发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懂为什么对方会突然就这样转身离开。

  却突然听见身后的阿诺德发出一点笑声,纲吉困惑地转头看他。

  「只要碰到你的事情就变得如此幼稚,那家伙也有这样的一面。」阿诺德象是幸灾乐祸,让纲吉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呵,或许是不甘心你为了家族以外的事情违背他的命令吧,看起来他是很想让你离我远一点,却不成功。」

  「不是的,Giotto只是担心我而已,因为比谁都希望阿诺德加入彭格列的人就是Giotto啊。」纲吉说,他知道Giotto并不是个气量小的人,在对方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的自己最清楚这一点,尽管他偶尔会显露出身为首领的傲慢与强势,却永远都是个温柔的人。

  当提到也许有机会拉拢阿诺德时,Giotto总是显得最高兴的人。

  「我并没有打算加入彭格列。」

  「嗯…我想没关系的,因为大家只是想帮助阿诺德,总之如果真的没有意愿,Giotto也不会强迫人。」纲吉微笑,然后他坐回了阿诺德的身边。

  「我想再睡一会儿。」

  「好的,请好好休息。」纲吉说,看着阿诺德缓缓躺回床上。

  他望着对方阖上双眼,便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对方的浏海,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就象是对待一个孩子那样,他总觉得以前也做这样的事情,脑海中有着看照某个孩子的记忆,但和阿诺德不一样,对方是个爱哭鬼。

  阿诺德很快入睡了,纲吉想能看到对方这样放松的睡脸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瞧着那苍白的脸庞,以及那稍稍覆盖眼睛的白金色发丝,这个男人有着让人羡慕的美貌与强大,纲吉希望自己在对方眼中也是有如此价值的存在,这种渴望让他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注视着对方好一会儿后,他才决定起身离开房间去找Giotto。

  当他走进房间时,看见Giotto坐在位置上写着什么东西,象是一封信,然后交给了站在他身旁等候的部下,部下接收到了指示便拿着那封信经过纲吉的身边。纲吉走近Giotto的桌子,Giotto也刚好抬起脸看他,挥挥手唤他过去。

  「Giotto,你不生气了吗?」

  「稍早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Giotto苦笑,他发觉纲吉站在他面前时不像之前那样低垂着头了,那双眼睛直视着自己,多了点自信,「你跟着阿诺德的时间似乎有改变了一些。」

  「是吗?我自己没有什么感觉。」

  「有的,你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了,这让我很高兴,只是让你产生如此改变得不是我,因此有些不甘心罢了。」Giotto耸耸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一方面希望纲吉成长,另一方面却不希望纲吉太快脱离他的保护,「我很想仔细听听你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Giotto,你刚刚请人去送信给谁?」

  「一个旧识,现在的他能够帮助我们也不一定,但我有一段时间没跟对方联系了,所以想试着找回些过往的情谊,未来也许会派上用场。」

  「在这个国家吗?」

  「啊啊,我在很多国家都有认识的老朋友。」Giotto点点头,然后他转回了正题,「那么纲吉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有件事情想跟Giotto说……我…好像回想起一些过去的记忆了。」纲吉缓缓开口,他见Giotto脸上浮现一抹忧心,「不是全部,只有很模糊的画面还有一些片段的记忆,我想起一场袭击,我和伙伴们在一起,我想我们是在逃难,显然我逃出来了,但我没有其他伙伴们后来的记忆,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纲吉…那些回忆会很不舒服吗?」Giotto问,他的手轻轻搭上纲吉的肩膀,「你从以前就抗拒回忆起那些事情,所以我想也许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原来是袭击吗,但你不知道敌人是谁?那些片段记忆中没有其他线索吗?」但他见纲吉摇摇头,显然那份记忆还很模糊不清,无法讲明白。

  Giotto注视着纲吉认真的双眸,然后,他面带微笑地阖上双眼,那表情看来有些欣慰却也难受。

  「我想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担心你。」Giotto拉开他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银色但有些肮脏的东西,一开始纲吉还以为那和Giotto送他的怀表是同样的东西,但仔细一看后却不太相同,因为表盖破损得很严重,有被烧灼过的黑色痕迹,几乎看不出上头的花纹。

  「这是?」

  「这是你到彭格列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我一直没能还给你。」Giotto犹豫了一下后将那递给纲吉,并打开损坏的表盖,「我想这些人应该是你的同伴,虽然只剩下半张,但还看得清楚。」

  纲吉拿起表盖中烧焦的照片察看,下一秒他瞪大了双眼,因为他梦中的那些脸庞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自己,穿着正式的西装,看来好像比现在的自己成熟许多。而在他后面有一个戴帽子的少年,他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觉得很熟悉。那人的右侧是个灰色头发的男子,看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有着一张与G相似的外貌。站在后方一些还有个笑容灿烂的平头男子,和纳克尔长得很像,纲吉再将视线挪到他手边揽着的人,表情相当不甘愿,脸上不苟言笑而显得冷酷——纲吉记起他是在梦境的最后要求他离开的那个人。

  「……恭弥…隼人……」不知不觉喊出了那些名字,但纲吉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喃喃自语,Giotto在一旁听着,看他拿着照片的手掌在颤抖,「……里包恩。」

  「你想起了什么吗?」

  纲吉被那样呼唤时就仿佛从梦境中醒过来般,震惊地望着旁边的Giotto,随后他摇摇头。

  大颗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下,纲吉的脸色苍白,让人很难相信什么也没发生。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痛……」纲吉阖上双眼,不愿意让对方担忧。

  他说谎了,虽然他确实没有想起太过具体的东西。

  但是他想起了一段话语,想起了某个人忧心忡忡的问话,那个声音充满不舍与痛苦。

  他记不起对方是谁,可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他们的共同计划。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纲吉?这和我当时做的状况不一样啊!』

  『我已经决定好了,只要能够改变这一切的话……』

  『但是太危险了!万一你没办法再回来的话该怎么办?就算成功了,那也——』

  『那也没有关系。但我知道如果我什么也不做,才会失去我最珍惜的东西,只是,万一我回不来,请你转告他们我的行踪,让他们不用为我担心。』

  『……唔…我知道了!如果我们的计划真的成功了,我会告诉他们的,所以请一定要小心啊!拜托你了!纲吉!!』

  男人缓缓行走在黑暗的通道上,这里弥漫着潮湿和金属生锈的气味,阴冷无比的空间就算是个壮硕的男子在这里只要待上半天就会全身发抖,这里的看守对待被抓进来的人可不会手下留情,在这条走道的深处有个空间是专门进行审问的,挂满了将人吊起的链子,以及残酷的刑罚工具,不管怎么样口风紧的人都会在那儿吐露秘密,清白无辜的人也会轻易承认自己没有犯下的罪行。

  他不喜欢这里,可是他对一些事情怀抱着兴趣,想要亲自问清楚。

  其中特别是关于彭格列的事情。

  他潜入这个相当严密的情报机关本只是为了获得一些他想要知道的情报,可是一直没能够找到,却意外地发现情报机关的指挥官竟和彭格列有关系,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孽缘,他恰巧与彭格列间有些瓜葛。

  本来那天碰到了那个可以看破幻术的少年时,想着若对方愿意不说他的事情,那么他就放过这些情报机关的人,但显然对方并不惧怕自己的威胁,这么一来自己的行动变得更困难了,而他也无法继续藏身在那个机关里面获得想要的情报。

  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找到的,他重要的人的下落。

  却没想到还没找到相关的资料,就不得不放弃,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少年。

  男人握紧拳头,本来从容不迫的那张脸上露出浓厚的愤怒,他憎恶待在这个地方,但他不得不如此,而他会落得现在这个凄惨的境地,一切都跟彭格列脱不了关系,没想到连妨碍他的少年也是彭格列的人。

  他走到了那间牢房的前面,他的出现让里头的人警戒起来,对方瞪着他看起来毫不畏缩,但这只是一开始,大部分的人刚进来时都是这样的,之后就会因为受不了酷刑而求饶。

  「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男人说,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库萨卡上校,你的忠心我相当佩服,我潜伏在你们的组织时看过关于你的事情,你从很早以前就跟着那个男人了吧,从他还待在俄罗斯开始。雷纳德…不,或者要叫他迪米崔,还是阿诺德呢?他有太多身份了,就我所知就有四个以上,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该不会是你…你捏造证据陷害了指挥官吧!用你那种奇怪的能力!!」

  「那么是谁?是谁想要陷害指挥官,难道真的是威洛上将吗?」

  「谁知道呢。」男人轻笑,然后他蹲下来和被绑住的库萨卡的视线同高,「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你们和彭格列是什么样的关系?我很意外,你们居然会与彭格列有联系,而那个少年……绝对是彭格列非常重要的人物,不是吗?」

  「你是指…泽田吗?」

  「没错,就是他。」男人感兴趣地又问,「彭格列一直在寻找的遗失的三个重要指环就在我手上,我本想这么做会是给他们一个重大打击的机会,但很可惜他们咬着我不放,追到了这儿来,他们很强大让我觉得麻烦,我没办法一个人应付他们,但现在我想如果抓住那个少年的话,彭格列会不会更吃惊呢?」

  「你到底…等等,为什么你会和彭格列扯上关系?你难道不是敌国军队的间谍吗?」

  「我?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一切都和彭格列有关,不如说你们才是被无辜波及的吧,真是可怜。」男人笑了出来,然后他站起身,因为他看出库萨卡并不知道太多关于彭格列的情报,这让他没有了兴致。

  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库萨卡反而叫住了他。

  「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知道指挥官曾经待过俄罗斯的事情?这件事……这件事情应该不存在才对,当时所有的资料都被消灭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男人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他对于那个叫做阿诺德的男人很有兴趣,他们几次交手经验以及他所知道关于对方的事情,做为一个对手绝对是有趣的,所以他当然也多方调查了,才会知道那些事情。

  「看你很困惑,我就告诉你一些事情吧。」他用故作神秘的态度说,他思考了一阵子该从何处说起,但接下来他吐露的那个字眼让库萨卡很是震惊,「就从『安布洛斯计划』开始说起如何?你们试图阻止那个计划的推动,以为自己成功了,但你们不知道在你们到达前就有人带着那些研究资料逃走,他备份了其中一部分,藏在没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不可能的!那些研究成果我们确实都毁掉的!」

  男人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下去,「……本来支持他的政府打算暗中杀掉他,因此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很快就发觉有个组织在俄罗斯当地比政府还要具备影响力,而且人脉深广,也绝对对他的研究有兴趣,又能够保护他——那就是黑手党。」

  「你是说他跑到——」

  「我就是藉此得知这件事情的,他说了很多关于『迪米崔』的事情。」男人耸耸肩,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刚开始还不晓得他就是你的上司,但经过一番调查后我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联,确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也因此我才知道他曾经在俄罗斯工作过的事。」

  库萨卡说不出话来,他和阿诺德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情报外泄会和俄罗斯黑手党扯上关连,在遇见纲吉前他们跟黑手党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却不知怎么的俄罗斯黑手党竟会有他们的密码编制,并且还有着关于阿诺德位置的消息,这消息甚至辗转流传到Giotto的手中,当时Giotto觉得危险才通知了阿诺德要他尽快搬迁位置,但现在看来俄罗斯黑手党和他们的渊源并不单纯,而和从前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所以我只是刚好利用这件事情来完成任务罢了,上头有人想要他死,为俄罗斯政府工作过不是件很好的理由吗?」男人看来毫不介意无故将人陷于不义,没有半点愧疚,「很快我们也会抓到他的,我猜他躲在彭格列,那是个不容易侵入的地方,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放着挑衅不理会,很快他会自投罗网。」

  「你、你如果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男人说,他此刻的表情看来冰冷无比,眼神深暗而不见底,「若能把埃琳娜找回来的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我和薇丝卡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们都参加了阻止『安布洛斯计划』的行动。」

  纲吉在门边停下脚步,他本没有意料到会听见这句话。

  他去为房内的两人倒茶所以没有听到前面的事情。

  从阿诺德来彭格列后过了两天,伤势复原得异常快速,而Giotto这天说要跟阿诺德聊一下往后的事情,并且告知阿诺德现如今的状况,他们确认了如今德国政府的军队在通缉阿诺德,而罪名就是与敌国暗中交流和泄漏重要情报等等奇奇怪怪的罪项。

  而关于阿诺德在俄罗斯待过一阵子的事情,Giotto也忍不住问了,阿诺德本来不想告诉他,打算要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但Giotto说纲吉不可能会退让,绝对会被卷进这件事情里面,而就算是阿诺德也肯定阻止不了纲吉固执的决定,因此,在发生事情前他想了解他们共同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背后又有怎样的组织。

  只是连阿诺德也不清楚为何他曾经得身份会暴露,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安布洛斯计划』终结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他们谈到了这件事情。

  「薇丝卡,那是?」Giotto问。

  「难道你们没有逮到安布洛斯本人?」

  「不,确实是有杀了一个男人,当时我们认为他就是安布洛斯,但不能保证…中间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也可能是其他人逃出去并且把我的事情泄漏了吧,就不晓得他们知道到什么程度。」阿诺德看来很不高兴自己竟会出现这种疏漏,还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以及参与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会成为他如今的绊脚石,而利用这个情报的人肯定不安好心。

  「如果是这样,你之后打算……」

  房间内Giotto和阿诺德谈话的声音继续着。

  纲吉站在门外,脚步动弹不得,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不推门进去,他只是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一听到那个字眼他就全身不舒服,胃一阵翻滚。

  「安布洛斯计划…那是……」他的脑袋有些混乱,觉得口干舌燥。

  而他会有这种反应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的名词,而且阿诺德也什么详细内容也没对他说过,他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很清楚那个计划到底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