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工厂。
南安决定去修理厂一探究竟。
距离他值班还有三个小时不到, 这是完全足够的。
没有过多停留，南安重新下了楼。
学校的后方有一个后门，平日被厚重的链条绑着, 布满了黏腻的苔藓，看上去很久没人出入了。
而南安就是从那里离开学校的, 他一路沿着小路出去，往修理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 他意外没有遇见多少机械人, 更多的则是匆匆逃离的普通居民——起码, 单从外表上，和挥舞着机械臂的那类差别很大。
四周安静的可怕。
南安越是往外走，越是感到了这样的寂静。
他眉眼并没有任何慌张，卷翘睫毛下的那双眸子十分冷静，但是周围实在太安静了, 这不得不让他更加警觉。地上有拖曳的血迹，混着零散的机械臂, 人体组织, 以及关节。偶尔有几个黑影蹲在路边，垂着机械臂，像拖着长长的蝉翼，但也只是蛰伏在角落, 露出眼睛看着他。
似乎这一刻，南安听见的，或者说感受到的，只有远处的尖叫声和嘶吼。
南安加快了脚步。
修理厂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同样是一处后门。
也没有上锁, 生锈的链条垂挂在门上, 摇摇欲坠。
看着面前的大门, 南安有点害怕地垂下眼睫，轻轻喘了一下，等再抬眼的那刻，他走进了修理厂。
夜晚的修理厂并没有人，加上北侧爆发，所有的货架和修理台都盖上了白布，高矮不一，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南安在其中一个货架前站定，他看着其中一块凸起的，像是颅脑高度的白布，平复了一下呼吸。
半晌，他冷静伸手，十分警觉而又果断把布角掀开——
只是一排修理工具。
看起来，是他多虑了。
于是南安决定直接去B1层。
作为一个机器人，即便是在毫无光线的地方，他都可以通过夜视，清晰捕捉等到每一个角落。
因此当他进了电梯，按下B1键时，似乎有什么黑影从一旁的门后晃过了。
南安没来得及反应，电梯门砰得关上。
紧接着，电梯上方红色的提示屏亮起，从二层开始，再到方位，下到一层，迅速往下跳动——直到南安所在的一层东侧，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几秒的时间。
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南安见状，鼓起勇气再次朝电梯按键伸出了手。
就在他打算再次确定一下B1的按键时，电梯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重心不稳下，南安一下撞在电梯的右侧，下一刻，他的脊背又重撞上地板。持续几秒后，就在他撑起身子时，一阵突入其来的失重感袭来。
电梯开始迅速下沉。
直到最后，当南安也不知道落了多少层时，电梯突然停下了，隐约间，什么机械的声音传过来。
——隐隐约约，却又十分清晰。
南安皱起小眉头。
他揉了一下被撞击的手腕，然后拉开了电梯门，他的视线逐渐聚焦在面前的景象，不可置信睁大了双眼。
这是一种完全超出想象的存在。
在南安眼前，站立着成千的机械人，竟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双眼紧闭，有着人类的模样，但更多是银白色皮肤，左右的位置安插了机械臂，尖端不断地收缩，再伸开，泛着寒光，像蓄势待发的雄鹰。
南安不敢过多停留，他往一旁隐蔽的地方跑去，想先躲起来——就在这时，更多的声音出现了，嗬嗬回荡在四周。
于是南安愈发小心，他往前走去，从放满机械人的平台出去。
上方是圆形的穹顶，布满了白炽灯，十分敞亮。顺着灯光下落，南安见到冰冷的金属台，大约一百多个，偶尔几个还绑着人类——或者说，已经不能用人类来形容，他们被替换了一半的零件，柔软的人类肢体被扔在一侧的罐子里，就这样赤/裸丢在台上，血水淌了一地，却没人来管他们。
除此以外，还有满地的零件，机械臂和人工芯片，杂乱无章，接近平台连接的位置，放着许多的冷冻罐，圆形，从小到大排列，写着用于储藏的字样。
南安不懂这是在储藏什么，但这一刻，他知道所谓的缺口是什么了。
——得要赶紧告诉林泽才行。
想到这里，南安决定立刻离开。
但正当他打算原路返回时，一个机械人忽然张开了眼睛!
它死死看着南安，像是发现了侵入者，紧接着，身体上的芯片大亮，像是在警告，渐渐地号召了一批。
于是无数机械人睁开了眼睛，灯光从第一排开始，再到第二排，第三排……
南安想也没想，拔腿朝门口奔去!
他的身后起了风声和机械摩擦的声音，但他不敢回头，或者说，只要回头，他可能就会被这一群机械人追上。
就这样，他一路奔到原来电梯那里，慌忙间按下了二层的选项。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刻，撞击电梯的响声顷刻响起。
南安喘了一口气。
他抹了下脸颊上的细汗，还没缓过神，电梯跳转到了二层。
拉开的那刻，他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修理间里，站着无数的机械人，歪头看着他。
南安这下是完全没有办法了，他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但每退一步，面前的机械人也会跟着进一步。
直到——
他忽然被拉到侧边的柜子旁。
“林泽?”南安的语气中带了惊讶。
林泽没说话，也没有过多解释，他朝窗外偏了下头。
南安就懂了。
从二楼的修理厂往下，是一块宽阔的平地，连接一旁的居民楼。
南安和林泽从窗户跳下去时，就见两个穿着厚棉袄、脸色僵白的男人，正歪着头，露出细密的牙齿，想要把电线撕咬下来。
“啪——”
供应电量的线路应声断裂。
紧接着，整个北区楼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间接着一间，一栋连着一栋，像是多米诺骨牌，所有房间的灯光接二连三开始熄灭，顷刻间，变成了黝黑无尽的深渊。
但尽管这样，南安抬眼望去的天空，仍是灰蒙一片，雨水依旧，似乎并没有因为漆黑而明澈那么一星半点。
“跟上。”林泽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南安收了目光，点头小声说：“嗯。”
他们正要从一旁梯子下到平地，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
南安下意识转头——就见原先追赶他们的那个机械人，坠落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径直把平台上砸出了凹地。
明明是人类的躯壳，却毫发无伤。
怔愣间，机械人歪斜着脑袋直起身，脊背弓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朝他们猛扑过来!
还没等南安反应，身边的林泽开了枪。
“砰砰砰!”
三枚特质子弹，精准打在居民楼晾衣棚的螺丝连接处，下一刻，整个蓝色铁棚应声下落，猛砸在怪物身上!
林泽的通讯器在此时响起警报，他收起枪，转身拉起南安的手：“走。”
一片混乱中，南安跟着下了平台，转到居民区域的那条大路上。
他似乎有点力不从心，可能是因为今晚过于劳累的缘故，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也可能是这个人类速度太快了，南安有好几次差点没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南安的视野远处出现了光亮。
那是临近北侧的西侧区，看上去一切正常，路人匆匆赶路，和北侧形成鲜明对比。
看上去，尽管是区域级，但只局限在北区。
就在这时，几名警务干事出现在他们面前。
其中一名干事看到林泽后，立正道：“林博士，北区虽然爆发，但现在西区一切正常，是否需要支援——”
话音未落，某处突然响起机械臂的动静。
“你——”
另一名队员迅速掏枪!
就在这时，一只机械臂不知从哪处迅速冲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后颈。咔嚓一声，手臂前端的细小钢针扎进皮肉，利落穿过了警务员的动脉。
一瞬间，惊呼声响起。
这是南安熟悉的，北区之前也是这样。
而面前的西区，伴着无数的尖叫声，瞬间成了炼狱。
无数的机械手臂从周围路人伸出，急速翻转，就像抓娃娃的机器，猛袭向其他普通居民!
看着面前的景象，南安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怎么办?”他的尾音带颤。
“先走偏门。”林泽瞥了一眼三点钟方位，冷静地上膛，开枪。在杀了几个挡路的变异人类后，他把口袋中的通讯器扔给南安，“联系毕德尔。”
南安应了一声。
循着记忆，他拨通了研究所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混着街上人们的惊恐尖叫，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就是按键再次拨打的声音。
在这期间，南安的余光瞥见了许多破碎的肢体，或是手臂，亦或是半截的手掌，就这样挂在广告牌或者路灯罩子上。而折断的地方却又很干脆，像是被直接啃咬下来，破裂处露出可怕的森白。
鲜血沿着噗噗亮着的灯光，染成五颜六色的霓虹，温热地往下落。
只不过，南安没时间顾及这些。
他按着通讯器上的数字键，一边联系着实验室，一边跟着林泽逃命。而他的右手仍拿着那把银枪，在此时被林泽一同攥着，走出了西侧区。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渐渐地，机械女声变得空旷起来。
南安的目光这才从通讯器上移开，往前看去，就见他们来到某个西区街道。
没了之前的场景，三两的行人在他们周围来往，走在路上聊天。头顶的苍蝇孜孜不倦地撞着路灯，昏黄的光线时亮时灭，拉长了周围的影子。
“这是安全了吗?”南安说，“可研究所还联系不上。”
“继续。”林泽道。
南安小声地嗯了下，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顿时泛起不好的预感。
刚想开口，他就见林泽蹙眉，把最后几颗子弹上了膛。
“怎么了?”
“我们被包围了。”
像是印证这句话，街上的所有人，不知何时都停下了步子。
他们像电线杆子一动不动，但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却逐渐明显起来，银白色的皮肤出现在视野中。
——独属于机械臂转动的声音，在此刻再度响起，回荡在他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