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大法

  通缉令上贴着温九一的照片。

  雄虫嘴角拉直, 面无表情,眼睛却亮得发光。阿列克倍感熟悉,他经手过温九一所有的证件和文件, 轻而易举回忆起这张照片的来源。

  军雄证。

  “你要拿回去吗?”010插嘴道。

  阿列克摇摇头,挑了几样新鲜水果放进来。他一点都不希望温九一出来看看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莱席德亚越狱的消息被监狱方证明为假消息。温格尔所在的戴遗苏亚山监狱由此加快了军部改制的速度, 据说原本的监狱最高级长官普罗指导下落不明。军部上层全面缩小军雄的权力范围,取消了军雄先斩后奏的特权。温九一生长的军部培育中心也不得不让出一半份额,至于具体由谁掌控, 还是未知数。

  温九一所在的生化九一部门彻底分裂成两个部门。实验研究类由虫族基因库和试验所共同承担, 生化连归类到特殊兵种,九一这个名称挂在了实验研究门类下。

  新的九一已经诞生了。

  与很多人而言, 温九一已经是个过去式的名字。

  阿列克盯着这张通缉令, 难过得念出军部在上面的描述:皇蛾阴阳蝶种, 雌雄嵌合体。

  没有名字。

  “他们真的剥夺了他的名字。”阿列克喃喃道:“太过分了。温九一至少为他们效力了十几年……”

  010正在挑选便携式毒药,“看看。还是家里人好。如果没有大家长,你估计也要被印在上面了。”他嘎嘣咬着硬糖和阿列克说这段时间大家长的惨状。

  可怜的老雌虫堪称晚节不保, 一口咬死阿列克文良贤淑,性格怯弱, 实力菜得一匹, 甚至不惜拿出阿列克被他哥揍得嗷嗷叫的历史性录像。

  总结起来十分简单:我不知道劫狱的人是谁,反正不可能是阿列克这个菜逼。

  为了真实性, 大家长直接从家里抓个阿列克的雌父远方弟弟的雌子, 伪装伪装拿出去糊弄军部成员, 上下打点可算是让军部将信将疑地转换调查方向。

  这就是家里有人擦屁股的好处。

  如果夜明珠闪蝶家还有人活着, 温九一也不至于连名字都被剥夺。

  阿列克晚上给温九一准备了甜食。他敲开门,小心翼翼走进雄虫的床,“九一,吃点东西吧。”

  温九一躺在床上。拘束环使用生物电,依旧在发光发热。理论上,只要温九一还活着,这东西便能孜孜不倦从中提取能量,以钝刀子割肉之势日夜折磨对方。

  “九一?”阿列克轻轻地放下餐盘,他走过去用手触碰雄虫的肩膀,“九一?”

  温九一呼吸很浅,他像被困在某种梦魇中,不愿意醒过来。干裂的嘴唇张合,模糊中念叨两个字,“雄父……雄父……”

  阿列克不忍心。

  他想要把雄虫从噩梦中唤醒,又害怕冒然唤醒不过是将雄虫从一个深渊,拉入另外一个深渊。

  说不定,梦比现实要美好多了。

  “九一。”

  温九一睁开眼,他手腕脚腕上的电流受主人行动迸发出强烈的光。雄虫抽搐片刻,手将被子抓成团,“我已经不是九一。”

  阿列克端来食物,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今天到了补给站,食材很新鲜。”

  上过战场的人不会浪费粮食。温九一纵然被电击到胃疼,也认真地将食物一一吃下去。他低垂着眼,时常被电击到拿不住餐具,阿列克最初还能任由他倔强下去,后来实在看不过去,强制接过喂食的动作。

  温九一必须解开拘束环。

  010也和阿列克提过这个问题。温九一手部脚部血管已出现坏死情况,纵然他有一部分雌虫基因,在自我修复能力上大多数雄虫强一些,也扛不住每天每时每刻地酷刑。

  伤口不断被重新割开,迟迟无法愈合,最终便真的无法愈合。

  可温九一不同意。

  他还是那句“我控制不住寄生体。”

  阿列克听多了这个借口,好几次想要大发雷霆和雄虫说,“你不用管什么寄生体。我已经打开脑域了!我也有和高等寄生体搏杀的经验!我完全可以解决掉它!”

  可直至今天,阿列克也没有粗暴地说出来。

  因为那是军部的拘束环。

  阿列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喂给雄虫吃。他忍不住将眼前的温九一和通缉令上那个眼里有光的雄虫做对比。

  “好吃吗?”

  “嗯。”

  “你明天有什么想吃的吗?”阿列克寻找话题。他凑近一些,用手去触摸雄虫的手。他们两个人的指尖越来越接近,在触碰的一刹那,电光四射,雄虫迅猛地将手缩回到被子里。

  “都听你的。”

  “这样啊……”阿列克放下手,讪讪道:“今天阳光很好。”

  “嗯。”

  “你想不想要晒晒太阳?”阿列克挪动屁股,靠得更近一下。他隔着被子逮住温九一的手腕,用躯体将雄虫压在床边,“我今天发现供给那有一个大平台,人很少,还有花。”

  更别提,他们蝶族大部分嗜甜,喜欢植物、阳光,也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温九一望着眼前的阿列克,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后整个落下,“你去吧。”雄虫的手脚都被他自己藏在被子下,隔绝伤害雌虫的可能性,“我累了。”

  阿列克。

  他可以独自有很好的前程。

  他已经打开了脑域,背后的圣歌女神裙绡蝶家也不会再轻易把他嫁出去,他可以选择自己的阳光、鲜花和一切美丽的事物。

  温九一。

  已经没有这个名字了。

  他的前路在寄生体世界,在向寄生体复仇的血途上。对于雄虫来说,自己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需要记住,其他人的名字。

  温莱、温格尔、夜明珠闪蝶家上上下下数口人。

  利达老师、翡九一老师、老部长前辈,还有战死在前线的军雄同僚们。

  以及,阿列克。

  哪怕,这些人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温九一忍不住瞄一眼雌虫。他承认自己是抱着不轨的心态将阿列克捞出来,其中充斥了大量利用;

  算计和少许的欣赏。

  实际上与过往数位勤务员相比,阿列克处理公务的技能和技巧十分不足,却格外听话乖巧。

  夜深人静,加班的时候,温九一总能看见阿列克柔软的褐金色头发披落在肩头。

  他疲倦的时候,喜欢盯着阿列克头发看。那是细碎的日光穿透树叶才有的一种温柔,是一种能让温九一回忆起在夜明珠闪蝶家宁静午后的颜色。

  记忆里,阿列克总是和阳光一起出现。

  他身上总是热的。

  好像,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

  而此刻,被子上一滴一滴晕开的水珠,阿列克披散着头发,遮住脸,鼻子一抽一抽,用手背不堪地擦去泪珠。

  温九一激灵地直起身。

  阿列克哭了。

  他怎么哭了?

  温九一不明白。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在拿纸巾的过程中不忘复盘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

  我,没有说什么重话啊。我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温九一不理解。

  他把一整包纸巾放在阿列克面前,看阿列克从一张两张到直接抽走半包,干巴巴得憋出一句,“别哭了。”

  阿列克哇呜一下哭得更大声了。他抽抽搭搭,似乎要把这些天与温九一难熬的冷战时光痛痛快快宣泄出来。他张开口想说什么,可哭声优先权盖过一切,嗓子眼跑出来都是呜呜咽咽的啜泣声。

  温九一半句插不上,选择自己把嘴给缝上。

  阿列克半天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越想越难过。往昔温九一拒绝自己的所有借口都涌上心头。什么不考虑谈恋爱,可以保持关系;什么可以保持关系,但没有打算结婚……

  都是借口!雄虫就是大骗子!

  “是我做错了吗?”温九一盯着见底的纸巾,面容惊恐。他身体向前倾,“你……说出来。”

  他和阿列克共处一年余,第一次见阿列克哭得如此凶!

  温九一呼吸难受。他知道阿列克经常因为床上某些事情哭泣,那时候他身为主导方总是照顾雌虫的感受,最起码要细心询问是否舒适。

  ——现在,同理。

  温九一依旧认为自己可以照顾阿列克。

  殊不知,下意识地照顾他人者才需要被照顾。

  阿列克已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掉眼泪,他一遍一遍用眼泪告诉雄虫:他需要温九一,他需要他,他需要他。

  正如他们在床上的日日夜夜,阿列克用声音和哭泣和体温纠缠住温九一,一边一遍强调自己需要他。

  温九一坐在被子中,他浑身僵硬。他感觉到阿列克褐金色的软发像午时日光刺入自己的眼帘,他在雌虫的哭泣中瞎了聋了,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温九一重新组织语言,他由哭声想起来自己和阿列克在各种地方的事情,“你,是不是不舒服。”

  “是。”阿列克哭累了,歇一下,准备第二场,“我想要和你出去晒晒太阳,吃点好吃的。这都不行吗?”

  算了吧。温九一看着阿列克哭红的眼角,自我劝说,你看他都哭成这样了。

  没事的。

  就……陪他去去吧。

  作者有话说:

  对于温九一来说,阿列克一般都在床上一边运动一边哭。

  这种情况,错一定和自己有关系。

  当然,我删减了这部分剧情,不知道写得逻辑大家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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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达与麦列夫》(四)

  小队暂时停止外出工作。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们居住在军部训练基地提供的宿舍里,依旧是同吃同住,保持训练强度,从不松懈。

  利达除外。

  他这一个月,身份卡连训练场都刷不进去。不光如此,上级似乎为了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扣了他这个月的工资。

  利达没钱了。

  麦列夫刚开始还能纵容雄虫片刻,但快速见底的积蓄让他意识到军雄利达根本没有金钱意识。

  “打住!”麦列夫看着自己的账单,“今天开始,你花钱要听我的。”

  “哎?”军雄利达不解,“别人家都是雄虫管钱。”

  但你太能花了。

  麦列夫一拉账单,脸黑了下来。他要不记账,都想不来雄虫在什么地方把钱花掉了。

  “我是你的雌君。”麦列夫语气稍重,“按照法律,我有权限制雄主的非理智消费。”

  “什么叫做非理智!”军雄利达不满意地囔囔,“我只是这个月工资被扣光了而已啦。”

  他们除了一张纸外,根本不像是结过婚的人。

  麦列夫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昏头了和雄虫睡过就去领证——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第二个愚蠢的决定!

  第一个愚蠢的决定就是抛弃学业来当什么幺蛾子勤务员。

  “你之前没有存下来一点钱吗?”

  军雄利达理直气壮,“没有!”

  他是月光族。

  工资停发之前,利达没想过存钱这回事。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疾手快堵住门,“麦列夫,麦列夫!!最后借我一点钱,一点一点。”

  “你借钱干什么?”

  “我想吃蛋糕。”

  麦列夫看了一眼钱包,“不行。”

  吃什么蛋糕,军部食堂的免费饭不好吃吗?

  “今天很特殊!”军雄利达两眼泪汪汪,“我就想今天吃蛋糕,我已经好久没有过生日了。”

  麦列夫动作一塞。

  他作为后勤,快速回忆下雄虫的身份号码,确定小队上周才吃过雄虫的生日宴,“不行。”

  军雄利达成年的第二年,已经没办法和小雄虫一样撒娇了。

  他咬牙看着眼前的雌虫,“你一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麦列夫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今天……”利达掰了一下手指,“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54天!”

  “难道,今天不值得纪念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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