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

  阿列克的前半生笼罩在兄长阿莱席德亚的阴影下。他清楚自己这张脸曾经使人受到鼓舞,也清楚这张脸现在只会让人感觉到愤怒。

  正如此刻,他张着嘴,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请求的话。温九一安静地给他留了三秒钟,随后提起了自己的行李。

  “您……”阿列克颤抖着嘴唇,他忽然低下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路顺风。”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当他追求他决心想得到的事物时,哥哥阿莱席德亚已经把事情完成到「完美」的地步。

  无论是「完美」的成功,还是「完美」的糟糕。那个长着和他一样的雌虫,从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发挥的余地。无论阿列克想要朝任何领域前景,他总是能够看到那个雌虫伫立在原地的功勋墙和耻辱柱。

  “别乱想。”温九一走过来,他顺手揉下自己勤务员的脑袋,“等我回来。”

  身为军雄,温九一必须去完成任务。

  军部从来不会管,你出动了多少人,消耗了多少的武器。他们对战争过程的分析只出现在战情复盘和高校教学中,大多数上位者都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温九一现在就要去给出这么一个结果。

  “副部。”

  “我在。”副部说道。

  “让作战计划处的人给我确定好了。”飞船关闭船舱涌动的气流,吹乱军雄的发丝,“再出错一次,上面的人也保不住他们。”

  副部打了一个寒颤,“部长,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毕竟我们这次任务、下次任务、下下次任务整体还是要听作战计划处的人统筹呢。

  “再出现这种低级错误,没既不提前打招呼,又不提前考虑备选方案——谁也保不住他们。”

  “我,温九一,说的。”温九一轻声地说道:“你就这么和他们说。”

  k778星球,就在k777星球的身边。

  在温九一的和善警告下,作战计划部马上将原本的「毒气战」计划,修改为现在的「刺杀来宾」计划。

  「刺杀来宾」字面意思,就是在卡利及代表的寄生体来到港口,在当地举办欢迎仪式的时刻刺杀对方。

  此时此刻,温九一就笨拙地站在一群不太开心的雄虫中间,麻木的挥舞着鲜花。身为军雄,他的个子比普通的雄虫要高一个头。当地负责在这个仪式的成员,得知此消息后,紧急给第二排加了垫高椅,让温九一在整个方阵中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不要惊慌,大家不要害怕。”工作人员努力安抚害怕的雄虫,“大庭广众之下,这次是为了和平签订合同,大家稍微笑一笑。”

  温九一两侧的雄虫勉强扯出一个弧度。他们都是最普通的雄虫,要说不害怕寄生体那肯定是假话。有的人是为了积分来的,有的人是因为工作来的,还有一部分是真的不怕死,好奇心作祟跑来的。

  温九一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把保温杯藏在花束中,身上都是各类的便捷式武器。和k777的高温环境不同,此刻的k778星球正是寒冷的冬季。所有雄虫都穿着相对得体的白色衬衫,不少人冻得牙齿哆嗦。

  “喂。”旁边忽然有人问道:“他们怎么和你说的?”

  温九一眯起眼,他已经看见了天空上的小黑点。不过多久,寄生体的队伍就要到了。他说道:“嘘,来了。”

  舱门正好停在了他们这些欢迎的阵队面前。所有雄虫得到指示,不情不愿地鼓掌。

  声音稀稀拉拉,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出现在舷梯顶部。他穿着一件珍珠灰的虫族礼服,看上去文质彬彬。使温九一握紧拳头的是,这张脸是他熟悉且认识的。

  那是雄父温莱的雌侍之一,安镜。

  他的身材还维持着虫族的体态,并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形。第一眼看上去也不会感觉有多少力量,甚至会让人因此产生影影约约的轻视。

  实际上,温九一已经闻到了。他的鼻腔里全部是寄生体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从小受过的教育已经让这位军雄燃起愤怒之心。

  “噢?”寄生体微笑道:“果然有雄虫啊。”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从舷梯上下来。众人才看清,在寄生体水泥灰色的皮肤下,还有一点亮色的蓝。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中装着一个小小的碎片。

  它破碎的边缘,证明这是以一种暴力手法撕碎。而蔚蓝色的、带着绚烂珠光的颜色,代表了这双翅膀的主人在还没有断气前被人撕成碎片。

  温九一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暴露。他克制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企图依靠眨眼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

  “不过,早知道这具身体不太合适。我就换一个了。”寄生体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他用打量货物的眼光查看着每一个雄虫。不过多久,他便发现被送来欢迎的雄虫要不是上了年龄,要不就是精神力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吃过了佳肴榜上赫赫有名的夜明珠闪蝶家家主温莱,又见识过了莎莉文号令人垂涎欲滴的新猎物,卡利没有胃口对瑕疵品动嘴。

  “不过本体没兴趣,不代表身为的我也没兴趣。”寄生体「卡利」揉揉脑袋,目光忽然落在人群中最高的那个雄虫身上。他看见那个雄虫手捧着一束鲜花,肩膀微微颤抖。

  当然,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个雄虫的好样貌。

  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被吃掉啊,得找个好时机去问问。寄生体想着,继续向前走。在他后面不少低等级的寄生体,不少低等级的寄生体鱼贯而出,用贪婪的目光盯着所有的雄虫。

  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安镜。”一声高呵。

  寄生体来不及回头,一束鲜花糊到了他的脸上,浓烈的毒气骤然间席卷了整个场地。所有雄虫如同提前说好一般,从自己高高的领口中拽出放毒面具佩戴在脸上。一旁的工作人员蜂拥而上,一人两个扛着雄虫们朝着安全地方走。

  寒冬氤氲的水汽和诡异的毒气交织在一起,朦胧中不见人影。

  “是军雄。”说话者高呼出第一个词,一双手捏着毒针扎穿了他的头颅。毒液随之侵蚀了周围几个寄生体。他们的手脚随着身子忽然仰倒,眼里的活光快速收敛,垂死之际,呜呜嗷嗷的狗一样的叫声此起彼伏。

  而带走他们生命之物,精准无比地扎穿了他们的声带,让整个场地快速安静下来。

  “毒气嘛。”唯有最开始下来的那个寄生体还活着,他指着自己的脸笑嘻嘻地说道:“你叫他,安镜。”

  温九一提着尖刺从雾中走出。

  “让我想想……能叫出这个名字还活着的人,还是雄虫。”寄生体笑道:“啊,找到了。温琹,对吧。”

  温九一的双臂亮起了黑白相间的火焰。他的尖刺,即他的武器在火焰中烧灼得滚烫。

  “不许你,叫这个名字。”

  毒气进入到寄生体的体内,对方显然也感受到了气管被钳制的感觉。在通红的钢针捅入喉咙时,一股带着焦恶味道的白烟随之冒出。

  “哈哈哈。”寄生体大笑着,继而眼里又放出活光来。他的声音并不是从嗓子里冒出来,而是从雌虫的脑部中,露出一排的扭曲的缝纫线和闪闪发光的尖牙。

  “我知道,但我就要叫。”寄生体聒噪至极,“温琹,温琹哈哈哈,是他给你取得名字吧。”

  他的手握住了胸口的玻璃瓶。

  瓶中的夜明珠闪蝶翅膀碎片依旧闪耀着生前的绚烂色彩。

  温九一将钢针拔出,直接洞穿了寄生体的脑部。这具尸体在他小时候还曾经抱过自己,给自己烤饼干吃。温九一的第一件礼服,便是这位长辈和雄父一起挑选出来的。

  那是一位和雄父一样温柔,顾家的雌虫。

  但,他已经死了。

  从被寄生的那一刻开始,安镜就已经死了。

  “我们本体想,要是那天,你也登上了莎莉文号就好了。”寄生体微笑着,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一点反抗的动作,“呐。你那天为什么没有去呢?要是你登上了莎莉文号,就算救不了他们,也可以和大家死在一起吧。为什么没有去呢?”

  温九一把寄生体的嘴撬开到极致,他手中因为火焰烧得发红发黄的尖刺一下一下刺入到寄生体的大脑中。

  这是个将军级的分(身)。

  等级保守是队长级的七等。

  “不过没事。”那股白烟垂死挣扎,他就像是为传达这样恼人的话而诞生的,“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我们会在你面前,把你的弟弟一点一点,像你的雄父一样吃干净——开心吗?开心吗?”

  温九一的精神触角汇集在尖刺上,刺穿,精神触角蜂拥而上将白烟中的精神体碎片拧成麻花,一点一点像是磨盘一般,将其捣碎。

  而那具尸体扭曲的四肢终于松弛下来,散散地摆置在地上,口中流淌出一股乌黑的黏液。

  最终,打扫战场的军雌收敛了尸体。

  他们告诉温九一,那具尸体,不,不应该叫做尸体。因为,那是一个被寄生了一半的雌虫。寄生体故意没有杀死他,而是霸占了他身体的主导权,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和雄主惨死面前。

  “他是死于锐器刺杀和毒。”

  温九一擦拭武器的手顿了顿,随后他继续向下整理自己的杀器。

  临走前,他将那瓶装有夜明珠闪蝶碎片的玻璃瓶捏在手里。一直到登上飞船,离开k778星球,他都没有对自己亲手杀死了还有意识的长辈,这件事情发表任何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