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猫 ◇
有什么可给宋韫呢
裴季狸拉开大门, 天光明朗。
十年没有平心静气真正对话过的母子,临别之际有多少话要说?
千言万语,相拥而泣?
都没有。
裴季狸立在大殿门口良久, 才迈出步子,但也仅限于停在公主面前一步之遥的位置。
“你要走了。”
“是。”
“一路平安。”
“好。”
寥寥数语, 已经把能说出口的话说完。没有相拥,没有痛哭, 公主送裴季狸一本手抄佛经, 仅此而已。
春来适合下江南, 裴季狸目送公主下山。手持佛经,静默如塑像。
人已走远,齐胤站在他身后问:“不再送一送?”
“山花沿途,清风相送,足够了。”
春风微拂, 漫卷书页,一枚小巧的折纸随风跌出佛经夹缝, 挂在近旁的一株打着花苞的桃树上。
裴季狸目光凝聚的瞬间周身都有些僵硬, 伸手摘下,一枚经文折叠而成的小猫便卧在掌心。
稍稍用力握住,折纸的棱角无比清晰地刻印在掌心,传递缔造者的温度和情感。
轻飘飘又沉甸甸。
无言而胜过万语千言。
纸鹤折了数百只, 但纸猫只有一只。
从前再不堪,有这只小猫也都可以释怀了。
若不是宋韫,裴小猫永远也得不到这只小猫。
而裴小猫有什么可给宋韫的呢?
裴季狸闭了闭眼:“之前我的确不是有意,我没想到宋韫会看到那些信件。但我确实也曾动摇过。好好对待宋韫, 否则我也饶不了你。”
齐胤怔了怔, 有些话不必挑明, 说到这里已经是足够。
“哥,对不起。”齐胤低声道。
裴季狸抿唇,这些已经是他能说出最出格的话了,承认自己动心,甚至在某个瞬间想要不择手段。他也并没有立场要求齐胤对宋韫好——这本来就是齐胤一以贯之的事,用不着旁人来教。
会有不甘么?
大概会吧。
从来淡泊,看轻一切的人竟也羡慕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来。羡慕过深,甚至快成为嫉妒。唯一能让裴季狸平衡的,大概是他比齐胤先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做伯父也很好,他愿意学着做一个合格的长辈,将自己从小渴望拥有却得不到的,都给那孩子——
前提是他顺利降生,别让他父亲受苦。
公主下山后不久,裴季狸也离开。今日二月二祭祀大典,他掌管司礼监,一直缺席于礼不合,恐怕也会引起齐俦怀疑。
公主和裴红药一走,这禅寺里只剩下沈玠长住。
毕竟是孩子未来的老师,既然宋韫到了此处,自然要去看看,齐胤和铁牛也同去。
宋韫揣着心事,一路无话。齐胤周身检查他,还不断问:“韫韫,裴红药为什么突然要走?你的身体无碍吧?”
宋韫说裴红药治好了公主,留下来也没什么用,索性回药王谷继续钻研医道了,齐胤觉得没那么简单。宋韫说身体无碍,齐胤也还是不放心,又问裴季狸看过没有。
宋韫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红着脸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扯谎道:“还不是怪你……他什么都把得出来,连有没有……都能知道。看我脚步虚浮,说我不知节制……一怒之下就走了……”
齐胤闻言怔了怔,下一刻嘴角快咧到耳根,口不对心道:“这样的人才,走了真是可惜……韫韫哪有脚步虚浮,真正虚弱无力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
铁牛还在跟前呢,宋韫瞋了一眼齐胤,真是小孩似的无赖,挤走了裴红药就这么开心,又开始口无遮拦起来,哪有个做父亲的样子。
宋韫低声问:“你看我今日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么?”
知道怀孕之前,宋韫自己都没察觉眉心痣在变淡。虽然暂时不想齐胤知道孩子的存在,但宋韫心底又怀着隐秘的期待,希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齐胤认真想了一阵:“韫韫今日是有些格外不同。”
宋韫心头一紧,下意识双手交握在腹部,难道齐胤真的能看出来?
“哪……哪里……格外不同?”
“格外好看。”齐胤道,“颜色艳丽的春装越发能衬托韫韫的美貌。天气逐渐热起来了,热一些好,夜半不会冻着韫韫……”
越说越不着调了。宋韫懒得搭理他,转眼来到寺后禅房沈玠的住处。
自从春闱那日,沈玠弃考,他便留在妙峰山潜心治学。
罗敷满心记挂沈玠,早就想着来看望,但真正上了山进了寺,却也没有进门,只是守在门外。看着宋韫等人过来,罗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宋韫脚步放轻些。
铁牛对此表示不屑。天底下读书人多了去了,哪就那么娇贵了,一点动静都听不得。再好的男人不也是男人么?能比阿韫还好么?至于这么如珠如宝地爱护?
铁牛故意咳嗽两声,引得罗敷瞋视,铁牛无所畏惧地回瞪回去。
宋韫无奈,这两位姐姐,一位痴心太过,一位又觉得天下男人都不可靠,彼此都觉得对方糊涂。
宋韫敲门,无人回应。稍微用力往里推,也丝毫不动,禅房是从里面抵上了。宋韫直觉不对,与齐胤对视一眼,齐胤便直接将门撞开。
禅房内空无一人。
“沈玠去哪了!”罗敷惊呼一声,冲进禅房,四下寻找,确实没有沈玠踪影。
宋韫迈进禅房,安抚惊慌无措的罗敷,同时发现了书桌上镇纸压着的信纸。
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
靖举。
“胡复?”宋韫与齐胤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今天短小了,明天补偿!感冒实在太严重了,脑子昏昏沉沉一整天,希望睡一觉明天会好。抱歉,真的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