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给人停下脚步的机会。

  胡爱歌的童年并不快乐。

  父母远离家乡外出打工,唯有年末才有团聚的时候,所以小时候的期盼,反而只有看见父母一个愿望了。

  胡爱歌的父母健在时,他和姐姐的关系并不好,家中贫穷,衣服被子,他和姐姐基本上是共用的,于是就会出现吵架,打闹的情况。

  胡爱歌小时个子偏小,性格却执拗,打不赢也不会服气,平时就总会在姐姐手下受点伤,直到上了初中,与姐姐争吵的情况就剩下口中言语了。

  胡爱歌的成长缺失了父母的关爱。

  大一时,胡爱歌接连失去了父亲和母亲,拖欠的医疗费差点压垮了刚刚具有大梦想的他。

  不过,姐弟俩互相扶持,挺过了那段难熬的岁月。

  大三时,胡爱歌的姐姐嫁给了爱情。

  姐夫的家属于山海市的边缘,一片老旧社区里面,而那个时候,大型的房地产开发商进入了山海市,本来还可以触摸到的房子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了。

  生活成本也在翻倍地增长。

  那时的胡爱歌却是支持姐姐嫁给爱情,拍着胸脯说,他也能找到爱情。

  时代还是有点改变了。

  胡爱歌正式踏入社会后,涨幅缓慢的工资,日夜忙不完的工作,待咬着牙工作两年后,终于还完了最后一笔债款,他才清楚地认识到,仅靠个人拼搏,想要让财富更上一层楼,实在太难。

  随之,胡爱歌对于生活就变得佛系起来,如此日子倒过得飞快。

  旧小区的门口停满了小汽车,有的小汽车见缝插针地停在绿地上,三个上了年岁的大妈坐在口子边碎嘴。

  其中一位穿着格子大衣,体态偏胖,眼瞳黑溜溜,嘴皮子也快:“真是烦心死了。”

  这大妈便是胡爱歌姐夫的母亲。

  胡爱歌的姐夫姓李,单字一个强,专科毕业,毕业后在一家汽车厂做调试工,因为工资低,加班时间太长,再加上父亲病了,李强选择从汽车厂辞职,回到山海市做二手物品倒卖的生意。

  李强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那场大病,他母亲姓刘,叫做喜庆。

  刘喜庆比较现实,其丈夫病倒后,在能治的期间,她还愿意拿钱出来,后来明显看见治不好了,于是狠心没有拿出做手术的钱,其实也是为了她和儿子以后的生活。

  李强用家里的钱投资二手市场,一开始什么东西都倒卖,刚开始还赚了一点钱,但很快因为摊子铺得太大,价格波动没有估计正确,十多万本金便亏了进去。

  胡爱歌的姐姐名字也很简单,一听便明白那时候胡爱歌的父母对自己第一个女儿的态度,名字就是胡爱男,后来胡爱男跟父亲闹了一次,才争取到把男改成了兰。看書喇

  胡爱兰和李强相恋时,李强处于事业上升期,刘喜庆也对儿子的女朋友特别好。

  胡爱兰每次去,刘喜庆都会做许多好吃的,还愿意给胡爱兰零花钱。

  李强那时候也认为自己能成为大老板,豪气地跟胡爱歌讲,等胡爱歌毕业,就让胡爱歌来他的公司上班,直接从经理做起。

  十多万本金一下子打了水漂,收进来的二手货还需要一笔钱进行处理,李强走入人生无比黑暗的一个阶段。

  刘喜庆天天抱怨李强,责骂李强没那个铁手腕,就不要端起满是尖刺的饭碗。

  胡爱兰没有离李强而去,她选择了和李强一起承担苦难。

  胡爱兰拿出了自己打工存下的五万,帮助李强挺过了彻底破产的困难,不仅如此,还没有犹豫地嫁给了李强。

  早熟的胡爱歌没有阻止,也没有劝说,他当时在想,如果父母亲在世,姐姐和李强的婚姻会这般顺利吗?

  窄浅的排水沟多是油垢,刘喜庆就听见身边的邻居说话。看書溂

  “刘姐,是不是上面打来的电话?”

  刘喜庆腹诽几句: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这群没事做的老太婆,就喜欢到处传八卦。

  “哎!爱兰的弟弟也挺可怜,竟然被诳进那里面去了,要不是运气好,哪有这么简单逃出来。”

  “我可看新闻了,好几个年轻女孩子都在里面被整疯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知道脚踏实地,我们当年吃得苦比她们多多了,也没想着一步登天,一直本本分分地做人。”

  “爱兰的弟弟好像也是从医院回来的,他不会脑袋里也会有问题吧。”

  “刘姐,你咋不说话呢?”

  刘喜庆双眼瞪得大大的,让邻居们往正面看。

  邻居们一看,全都露出尴尬的神色,不敢再多言了。

  “大妈们,我这脑袋里面还真有问题。”胡爱歌温和地笑着,眼色平静,变现得还想继续听这群大妈们闲聊。

  “刘姐啊,我家那毛猴子要放学了,我得去接他了。”有人借着理由赶紧逃走。

  有人尴尬地跟胡爱歌打招呼:“爱兰的弟弟,又长高了啊!”

  邻居们很快就散了。

  也没有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坏话的厚脸皮啊。

  刘喜庆毕竟年纪大,自认为评价小辈一两句没什么问题,所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小胡回来了,肚子饿不饿,回家给你做点。”

  胡爱歌说:“我回来看看我姐,也是让她放心,阿姨不用麻烦了。”

  “好,爱兰和强子还没收拾好,回来天也黑了,先回去休息,喝喝茶。”刘喜庆略微有点尴尬地说。

  两个人并不熟悉,胡爱歌甚至跟李强都不是太熟悉,也都是过年才会一起喝喝酒,若不是有胡爱兰这条纽带在,胡爱歌可能永远不会和这些人有关联。

  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难以顾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有人在门口好奇地看胡爱歌这位逃出魔窟的年轻人,想知道对方有什么变化。

  胡爱歌表现得很正常。

  让好奇的群猫们很快就没有兴趣了,网络发达,信息爆炸,一条信息也许能持续让人们讨论几日,但不会一直去关注,因为会有更爆炸地信息覆盖过去。

  人,很多时候被动地活着。

  老旧小区的房子修修补补还能住人,特别是线路老化、管道拥堵的问题,特别使人难受。

  刘喜庆进门按下开关,天花板上的长白炽灯闪了一会儿才稳定地亮着。

  胡爱歌遮了下鼻子,房子里的味道比医院的药水味还要难闻,客厅里摆放着许多没能翻腾出去的二手物品。

  “强哥的仓库又堆满了吗?”胡爱歌问道,他正在找能坐的地方。

  刘喜庆习惯了家里的环境,在里面走动都像是本能一样:“你可能没关心过,今年二手回手行情一般,许多家回收老板都亏损了,我家强子还能赚回一点,可是原先的仓库房东嘴脸相当恶臭,看强子还能多点盈余,就提高了租费,强子没办法,就没租原先的仓库,找了一间相对小点的仓库租着,价钱是低了点,多了的二手物品只好放家里了。”

  胡爱歌没想到姐姐遇到这个情况,都没有打电话给他求助一下,他借些钱给姐姐周转,又不是不行。

  “可这怎么住人啊?”胡爱歌小声地评价了一句。

  刘喜庆耳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不过心里却想着:“房子再差,你一个失业人员,今晚还不是要住在这边。”

  这些话,刘喜庆当然不会当面说,她毕竟也不想跟胡爱兰天天吵架。

  胡爱歌看着刘喜庆自顾自在厨房忙着,他干脆站在了巷子里,倚靠在墙边,想着自己是否需要暴露自己有钱这件事。

  纠结的时间一点也不长,因为他想到,姐姐是他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了,自己有能力让姐姐住得更好,那他为什么还藏着捏着?最后都没有必要了。

  胡爱歌打开手机,在房产网站上对比了一下目前开盘的房子。

  他想着,先把买房的事情提出来比较好。

  阳光暗淡下来,巷子口被阴影遮住,这处旧社区叫做九信社区,建于三十年前,当年有一项移民团居的政策,刘喜庆和其丈夫从贫困的山村搬到了这里,分到了九信社区的一间房子,便有了更努力生活的动力。

  李强能专科毕业,也沾了光。

  平时,九信社区的年轻人基本没有,在山海市工作的年轻人大多数通过父母的帮助,在市里买了新房,所以住在九信社区的还是那些老人们。

  刘喜庆一家和其他家一比,境遇相对艰苦一些。

  多数人都过得艰难,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巷子口,一个小家庭骑着电瓶车缓缓而来。

  小女孩穿着前面小树苗幼儿园的蓝色碎花园裙,张着嘴巴站在电动车的脚踏板上,无忧无虑地和风玩耍着。

  骑车的人就是李强,其黑色的衣服上还有些灰土没有拍干净,前额的头发越来越稀疏了,戴了一个黑框眼镜。

  坐在后面的人就是胡爱歌的姐姐,胡爱兰,两人的眉眼如出一格。

  胡爱兰背着大皮包,大皮包和她的衣服一样,没有什么别样的风格,唯一的功能应该就是实用吧。

  胡爱歌伸出手来向他们招手,也算示意他的位置。

  李强高兴地喊了一句:“爱歌,你什么时候到的呀!到了也不跟你姐姐打个电话,我们可以早点回来的。”

  低着头躲风的胡爱兰随声抬起头来,看见了胡爱歌,激动地拍着李强的肩膀,要李强赶紧把车停好。

  两姐弟在门前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先开始说话。

  小女孩李紫婷打破了宁静:“妈,我肚子饿了。”

  李强还在插充电器。

  厨房里的刘喜庆欢快地跑出来,抱住李紫婷:“宝贝饿了呀,奶奶煮了好吃的老母鸡,专门给宝贝留的鸡腿,今天可要吃一大碗饭。”

  李紫婷笑着跟刘喜庆轻碰着额头:“奶奶,老师说要多吃青菜,不吃肉。”

  刘喜庆抱着李紫婷往屋里走去:“小宝贝呀,幼儿园里是不是没有肉菜?”

  李紫婷点头。

  刘喜庆温柔地说:“你们老师教得不对,青菜要吃,肉也要吃,小宝贝才能长得漂漂亮亮的,以后才能人见人爱。”

  “姐,你不唠叨两句。”胡爱歌调皮地说:“我是真没什么事。”

  胡爱兰满肚子的牢骚在看见自己的亲弟弟后,一下子消散了,而且望着胡爱歌光秃秃的脑袋,她还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挽住胡爱歌:“你还蛮适合当兵的发型呀,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一进屋,胡爱歌本来想捂一下鼻子的,但害怕伤害了姐姐要强的心,笑着说:“当年确实想应召入伍,为国家做贡献,可惜身上疤痕太多,没考核上,人生又多了一分遗憾。”

  李强快步跟上:“我把餐桌收拾下,咱们就在外面吃,你姐姐知道你回来了,所以特意一大早去买了一只老母鸡,我妈亲自下厨,味道绝对正宗。”

  胡爱歌感觉李强考虑到屋子里味道很重的情况了。

  晚饭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李强把菜和酒摆好,一家子人围着桌子坐下。

  李紫婷吃了个鸡腿,弄得满嘴石油,本来还想跟胡爱歌闹腾的,被胡爱兰一瞪眼,马上像个乖乖女坐到李强身边。

  李强哈哈一笑:“爱歌,这是洗尘酒,跟强哥一定要喝上几杯。”

  胡爱兰约束了一下:“酒少喝,事要先说清楚,胡爱歌,老姐严肃地问你,做什么不好,怎么就跟传销组织搅在一起了?是不是被人骗了呀?”

  胡爱兰的性格一直都率直,是非看得非常清楚,她熟知自家弟弟虽然有点小狡猾,但绝不会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所以才认为有人骗了自家弟弟。

  胡爱歌想好了理由:“姐,我确实被人骗了,那里面的坏蛋盯得太紧,我一直在找机会逃离,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幸好运气不错,不然老弟这辈子可就毁在上面了,以后我再发现这些人,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事情过程没那么曲折,胡爱兰听完也放心了,自家弟弟并没有乱来:“吸取教训,以后做人踏踏实实的。”

  “是啊,是啊!”李强应和道。

  胡爱歌没吃几口饭菜,接着胡爱兰的话头说:“我准备买两套房子,一套我住,一套给你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