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条边关大道平坦宽阔，绵延向东，更有无数条岔路向周边延伸开来，如同一条条纽带将边境上的各个大小军镇串联在一起，极大的方便了各军镇之间的相互驰援，而这些都得益于前三代帝王的努力，从太祖皇帝杨天开始，直到上一代帝王杨问为止，接连三位猛人都不惜花费重金打造边境防务，军费几乎年年增加，直到本朝杨淳继位，军费逐年递增的势头才停了下来，可也未曾减少，一直都是与原来持平的水准，不过虽然不再增加军费，但国库里也并未因此富裕多少，因为大部分的赋税收入都投入到了为皇帝陛下访仙寻药以及开挖运河一事之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距离，缓缓行驶在大道上，接连两日平安无事，照此速度，在明日太阳下山之前，便能抵达那座天下第一雄城。
廉景坐在车前，悠悠哼着小曲，自从顺手牵羊得到了那本龙虎养气诀以后，他每天都会趁着左右无人，偷偷运功练上一阵，之所以要如此小心谨慎，主要还是防着姓林的家伙，毕竟这事做的不太地道。
廉景望着远处，嘴角微扬，自己修行的拳法是从苦陀寺大韦陀手演化而来，毫无疑问属于上层拳法，然而估计是因为此拳法与佛门正宗有关的缘故，与罗刹宗宗门心法多少有些正邪不两立的意思，越是修行到后面，进展就越缓慢。因此，当那日听说江枫年身怀龙虎养气诀时，他就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廉景对龙虎诀早就有所耳闻，依照龙虎诀修行，练气时如体内养蛟龙，吐气时如猛虎下山，属于至刚至阳的路子，正所谓佛道不分家，与自己修炼的拳法相互配合，一佛一道，无疑是绝配，果不其然，这两日照着秘诀修炼下来，廉景明显感觉到体内气机流转比往日更加圆融如意，他暗暗心道：这玄门正宗果然非同小可，假以时日，别说拳法大成，就是那天罡境界也并非奢望了。
只不过让他有所疑虑的是，这龙虎诀应该是属于千年道庭龙虎山的东西，怎么又到了乐府之人手上。
想了一阵没想明白，廉景也不再庸人自扰，专心驾车，顺便又哼起了小曲。
裴秀掀开帘子，看着老神在在的瘦削汉子，调侃问道：“廉景，心情不错嘛，说说看，遇到什么好事了。”
廉景随口道：“马上就要到朝安城了，那可是天下首善之城，听说朝安城里的女子来自五湖四海，什么样的都有，心情当然好了。”
裴秀取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廉景也会对女人感兴趣。”
廉景嘿嘿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裴秀撇嘴道：“没一句实话。”
说完放下帘子缩回了车厢。
廉景不以为意，只是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势，心情舒畅，忽然间他迅速收回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一名中年和尚托钵站在大道中央。
马车缓缓停下，廉景神色微凝的望着对方，对方出现得有些诡异，以他如今初入一品的实力，居然也是后知后觉，可以肯定对方不会是寻常僧人，甚至实力高过自己也说不定，刹那之间，廉景在脑子里飞速运转，将对方的可能来历猜了个遍，可最终毫无头绪。
裴秀再次掀开帘子，亦是一脸戒备的望着突兀出现的中年和尚。
与此同时，车厢内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紫色荧光也逐渐暗淡了下去。
“阿弥陀佛。”一身陈旧僧袍的中年和尚开口打破沉默，说道：“世上万法可修，万道可走，施主为何非要选这一条。”
廉景定了定心神，故意答非所问道：“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想走哪一条，你管得着吗。”
和尚不言不语，没有搭理年轻汉子，却也不曾移动半步。
廉景面上无恙，体内气机却是悄悄流转了起来，说道：“和尚，好狗不挡道，赶紧让开，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中年和尚声音中正平和，说道：“施主误会了，你家主人所修虽为上层功法，但绝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遭受反噬。”
廉景眉头微凝，有些不耐烦道：“少在这里放狗屁，别仗着自己是出家人，就以为老子不敢打你，赶紧让开，否则，待会儿有你后悔的时候。”
和尚对汉子的无礼之言不以为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彻底让二人愣在了那里，“紫瞳术虽为上层秘法，可此法对他人过于阴毒，对修行者亦是得不偿失，每精进一层都是以消耗自身本命为代价，我佛慈悲，还望女施主能听贫僧一言，早日回头是岸。”
此言显然是向车厢内的女子所说，然而车内无人应答。
廉景与裴秀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一抹惊诧，可车内女子没有反应，而和尚又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于是两人只好静静等待。
“大师的好意心领了，这是小女子自己的事，不劳大师操心，廉景，走。”车内传来女子平静的声音。
廉景应了一声，打马向前，然而不知为何，两匹马儿好似脚下灌了铅一般，难动分毫。
车内再次传来少女略带讥讽的声音，“怎么？难道大师也要强人所难吗？”
和尚依旧温言道：“贫僧也是一片好意。”
裴秀眉目一冷，道：“我家主人已经说过了，大师的好意暂时不需要，大师可千万别逼我们动手。”
中年和尚轻轻念了一声佛语，而后不再说话。
廉景面露狞笑道：“别跟他废话，这秃驴其实早就看出我们的身份了，动手吧。”
廉景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裴秀亦是双刀在手。
中年和尚无奈叹息一声，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就在中年和尚即将口诵佛经之时，只听对面传来一道清澈嗓音。
“大师。”
和尚重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了一张熟悉面庞，神情稍和道：“原来是小林道长，好久不见。”
不知何时赶上来的林鹿走上前，双手合十道：“见过十方大师，大师别来无恙，”
突兀出现在此地的中年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林鹿当年在江边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十方和尚，林鹿问道：“不知大师为何会在此地？”
十方说道：“贫僧云游天下，此番正准备往草原而去。”
林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方才双方的对话，林鹿都一五一十的听了进去，从十方和尚的话中他才知道，原来薛灵修行的紫瞳术如此阴毒，之前见少女施展过两次，只是觉得此法有些诡异，没想到居然会伤害修行者本人，这么说来，紫瞳术确实是有些邪门了。既然十方和尚将一行人拦了下来，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可对方的实力他曾亲眼见过，一念开江是何等霸道，就算是五人联手，也绝对讨不到丝毫便宜，他心思斗转，忽然一脸懵懂问道：“大师，刚才听你所言，紫瞳术真有那般邪门？”
十方和尚说道：“紫瞳术乃罗刹宗七绝技之一，当年众人围剿罗刹宗之时，不少人都吃了大亏，即使当年侥幸不死之人，后半生也是备受煎熬与折磨，本以为随着那位魔宗长老陨落，世上就再无人修行此法，没想到今日又重现世间。”
林鹿正要说话，车帘却被掀开，薛灵走了下来，从容道：“没想到今日遇上的竟然是十方大师，真是三生有幸。”
“阿弥陀佛，听闻罗刹宗宗主是一位女子，不曾想竟然才如此年纪，真是了不得。”
薛灵淡淡一笑，“大师谬赞了，大师是得道高僧，我等仰慕得紧，只是不知大师为何将我等拦下。”
此话显然有明知故问之嫌，十方说道：“姑娘修行的紫瞳术于人于己都无半点好处，倘若姑娘肯听贫僧一言，放弃修炼此法，也算是与佛门结下一段善缘。”
林霍二人相视一眼，似乎都能看出对方心中所想，十方大师虽然乃得道高僧，修为深不可测，但做事似乎过于想当然，薛灵好不容易将紫瞳术修炼到了如今的境界，又岂能任由你两三句话就放弃修行，只是罗刹宗女主人接下来的反应让二人有些意外，薛灵不疾不徐道：“十方大师所言不错，紫瞳术确实于人于己都无益处，小女子近来也的确感到身体有所不适。”
“宗主！”廉景裴秀皆是面露惊色。
薛灵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闭嘴。
十方欣慰道：“姑娘肯悬崖勒马，实乃幸事，善哉善哉。”
不料薛灵却是摆手道：“大师误会了，小女子只说修炼时感到身体不适，可没说要放弃修炼。”
十方和尚眉头微凝。
薛灵接着道：“正如小女子方才所讲，不管好处坏处，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大师所担心的，无非是我会不会借此害人，我可以在此向大师保证，我薛灵绝不会以此作恶。”
林鹿望向少女侧脸，看着对方信誓旦旦的模样，领教过对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话。
十方沉默不语。
薛灵察言观色，继续说道：“我罗刹宗当年被中原武林视为无恶不作的魔宗赶出中原，可佛门讲究众生平等，难道大师也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将我等视作魔头？”
十方兀自沉默。
薛灵双手负后，接着道：“实不相瞒，小女子曾经有幸见过无相圣僧，记得圣僧说过，纵恶才是邪魔，妄语才是外道，大师既未见我作恶，我也未曾撒谎，大师凭什么将我等视作魔头？”
闻言，旁边的林鹿先是一怔，接着暗笑，竟然用无相圣僧的话来堵十方大师的嘴，这丫头果然是聪明伶俐。
十方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半晌后才问道：“这话真是无相师叔祖说的？”
薛灵似笑非笑，说道：“他们也在场，大师既然不信，大可以问问他们，或者你亲自去问问无相圣僧，此地离万佛窟不过几日路程，我想以十方大师的高深修为，来去也不过须臾之间的事情。”
十方看了将祸水东引的少女一眼，望向此间唯一的熟人，用眼神询问蜀山剑客，林鹿心中苦笑，如实说道：“无相大师的确说过这话，他还说世人谓之的邪魔外道，是口口相传的邪魔外道，而非亲眼所见的邪魔外道，只要不纵恶不妄语，便算不得邪魔外道，所谓佛魔，也是在一念之间而已，既然她没有害人之心，我想也算不得是魔吧。”
林鹿咽了咽口水，前面所讲的确乃无相之言，可最后一句，就完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了，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讲，总之就是话到嘴边，自然而然地就讲了出来。
薛灵意味深长的看了林鹿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十方和尚又是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道：“也罢，佛魔的确是在一念之间，既然姑娘执意如此，贫僧也不强人所难，不过长此以往的修炼紫瞳术终究于你无益，我佛慈悲，这里有贫僧随身携带的念珠一串，佛门静心咒一本，贫僧现将它们赠予你，只要姑娘每日诵经一个时辰，紫瞳术对你的影响自会消失。”
薛灵接过有些破旧的书籍，笑道：“静心咒我收下了，这念珠就算了罢。”
接着道谢一声便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三人驾车离开，十方叹息一声，转头看着还未离去的蜀山剑客，犹自半信半疑问道：“我师叔祖真说过那些话？”
林鹿点了点头。
十方无奈摇头一笑，将念珠交到林鹿手上，“这念珠还是你交给薛姑娘吧，万一将来她遭到反噬，带上这念珠或许会有用。”
说完便径直离去。
林鹿将念珠揣进怀中，走向马车，霍冰已经回到车内，走了一段之后，霍冰钻出车厢坐在林鹿身旁，问道：“说薛丫头没有害人之心，是你自己想当然吧？”
林鹿苦笑着点了点头。
霍冰调侃道：“若是她以后杀了人，那你可就是打了诳语，用大师的话来说，你就成邪魔外道了。”
“是不是邪魔外道，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是不是邪魔外道，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