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昨日还烈日当空，今日却突然扬起了沙尘，茫茫一片，看不清半里以外的地方。
昨夜被霍冰一记狠辣膝撞袭击，林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此刻独自坐在楼下，女子说是要独自练会儿功，所以没有跟着下来。
周围几个家伙看向年轻人的眼神有些玩味，都是大老爷们儿，谁都知道跟年轻人同行的女子为何没有下楼，多半是昨夜折腾得不轻，下不了床。
老板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过来，将包子放在年轻人桌上，开口道：“公子，新鲜的包子，尝尝，你放心，不贵，两文钱一个。”
说罢转身走向门边。
林鹿拿起一个包子，刚要塞进嘴里，蓦的想起昨晚店小二挥刀剁肉的场景，有些难以下咽，于是放回盘中，倒了一杯茶水。
老板娘打开房门，只见屋外风沙弥漫，店小二正用绳索使劲将草棚的架子固牢，老板娘叉腰喊道：“你给老娘用点劲儿，别跟没吃饭似的，这风沙不知道要刮到什么时候，要是把棚子吹走了，老娘把你扔出去吃沙子。”
店伙计腹诽了两句，然后使劲将两根木桩子勒紧。
老板娘关上房门，转身时吓了一跳，年轻剑客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拍拍胸脯道：“公子，快别站在这里，风沙大。”
回到桌前，老板娘见对方只是喝茶，不吃包子，心中一笑，说道：“公子，你不会真的以为咱们卖的是人肉包子吧？哎哟，你把我樊金玉当什么人了，我可做不出那等黑心买卖。”
林鹿沉默不语。
一旁的冯老喜搭话道：“樊金玉，你这可不就是人肉包子吗，不过皮薄肉多，这倒是比起别人良心不少。”
樊金玉骂道：“死老喜，闭上你的臭嘴，等哪天你死了，就用你的肉做包子，然后统统拿去喂狗。”
冯老喜嘿嘿一笑，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
樊金玉瞥见对面的年轻剑客肩头有黄沙，说道：“公子身上都是沙尘，待会儿上楼洗个澡吧。”
林鹿打趣道：“老板娘，你这儿一壶茶都要二两银子，我要是洗个澡，还不得连衣服裤子都送给你。”
风韵妇人掩嘴一笑，“公子真会说笑，不收你钱就是。”
冯老喜见妇人对年轻人轻言细语，笑道：“樊金玉，你这就有些偏心了，刚才开门，大伙儿可都吃了沙子，怎么只让这位公子一个人去洗？应该让大伙儿都洗洗才是啊，当然了，若是有你老板娘一起，那就更好了。”
樊金玉口无遮拦，笑骂道：“我跟你爹一起洗还差不多。”
冯老喜也不以为意，看了一眼年轻人，调侃道：“樊金玉，你不会是看上这位公子了吧？”
樊金玉骂道：“你个老家伙，包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么，看没看上关你屁事。”
冯老喜笑道：“看上就看上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这么多人，大伙儿给你做个见证，今天就把洞房入了，也一解你这些年的孤苦，说起来这么多年没有男人滋润，忍得挺难受吧，哈哈。”
闻言，几名马贼都笑出了声，连几个商贾都露出了玩味笑意，只当身边是几个行走江湖的武人，而且看上去也并不是难以接近。
林鹿对这些江湖草莽没有什么好感，听到老人的话，面色微冷。
樊金玉倒是十分坦然，笑骂道：“放你娘的屁，公子可是个正经人，不像你冯老喜，老不正经。”
冯老喜依旧是一副笑脸，丝毫看不出是一位杀人如麻的马贼头目，笑道：“我怎么不正经了，你又没见过，要不老夫今天就不正经一回？”
樊金玉挽了挽鬓角发丝，故作妩媚，说道：“好啊，只要你今天晚上有胆量摸上老娘的床，我就有本事让你这个老污龟明天下不了地。”
冯老喜哈哈一笑，摸了摸颚下抚须，却是叹息笑道：“算了，老夫这次身负要事，还是等下一次再说吧。”
女子笑道：“下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等下次，我看你还是等下辈子吧。”
一群人荤言荤语的说了一阵，张向阳一伙先行回屋，紧接着冯老喜也跟着上了楼，几名商贾走到窗边瞧了瞧，今日注定是赶不了路了，摇头叹息的上了楼，楼下转眼间就只剩年轻剑客跟妇人。
待一群人回屋之后，樊金玉收敛起了那副妩媚浪荡的形象，伸出两根手指轻揉额头，眼角露出一丝疲惫之意。
林鹿瞅见妇人神情，取过一只茶杯，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推到对方面前。
樊金玉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温和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让公子见笑了。”
林鹿轻轻一笑。
樊金玉看了一眼盘中的包子，语气柔和，说道：“包子是我亲手包的，羊肉馅，虽说咱们黄龙客栈算不上什么良心客栈，可人肉包子的买卖还是做不来的。”
林鹿拿起一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口，解释道：“倒不是真的以为这是人肉包子，只是昨晚无意看见店伙计剁肉，所以有些吃不下去。”
樊金玉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她轻轻磨砂着手中的茶杯，这些年一个人守着黄龙客栈，一个妇道人家，三五不时的要与这些江湖草莽打交道，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自说自话道：“客栈是我丈夫留下来的，前两年在回来的路上，不知为何跟一个江湖人士起了冲突，技不如人，被对方一剑削掉了脑袋。”
妇人嘴角浮现一丝凄然笑意，“他个挨千刀的倒是走得干脆，留下我一个弱女子遭罪，我本来是想一把火将这客栈给烧了，可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留着客栈，好歹有个念想。”
林鹿静静喝着茶水。
女子笑道：“你肯定在想，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其实这都是他在世的时候，对这些人有些小恩小惠，他们念着那点香火情，所以才没有对我下手，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女人凭什么活到现在，凭身子？我一个徐娘半老的年纪，就算我肯，人家也不见得肯要。”
林鹿抬眼问道：“可他们为何还要那样对你？”
樊金玉反问道：“怎样对我？”
女子自问自答道：“不过是嘴上占点便宜而已，又不会掉一块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这荒沙大漠，到现在还没人敢对我硬来，该知足了。”
林鹿心中叹息，忽然笑道：“其实老板娘比起那些少不更事的少女，或许更令男人喜欢。”
老板娘先是一怔，随即叹息道：“唉，公子还是说大姐老了。”
林鹿哑然，意识到只会越说越错，于是不再言语。
沉默片刻，林鹿再次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有人愿意为了你去杀人？”
樊金玉先是一愣，随即了然，望向正抱着一个木箱子进门的年轻伙计，慨叹道：“他啊，力气不比我大多少，让他去杀人，我怕他刀子都没拿稳，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鹿神色莫名。
樊金玉忽然招了招手，喊道：“喂，臭小子，过来。”
店小二闻言，抱着箱子走了过来，笑问道：“啥事儿？老板娘。”
女子淡淡道：“先歇会儿吧。”
店伙计一愣，随即笑逐颜开，不客气的坐在一旁，然后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笑道：“怎么样，公子，我说咱们老板娘对我不错吧，你还不信，我廉景就不是说假话的人。”
老板娘笑道：“别顺杆子往上爬啊，老娘是怕把你累死了，没人给我干活。”
名叫廉景的年轻伙计嘿嘿一笑。
老板娘忽然想起什么，歪头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又跟这位公子说过话了？”
年轻伙计也不遮掩，直言道：“昨天晚上我剁肉的时候，公子转到后院，聊了一阵。”
林鹿神色平静。
妇人面露鄙夷道：“就你肚子里那点东西，还能聊出什么东西。”
她接着笑道：“对了，你说你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怎么叫廉景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咱们大隋朝的哪个大学士呢。”
店小二抬头挺胸道：“名字是爹妈给给取的，又不是我能做主，再说了，我怎么不能叫这个名字，再不济俺当年也上过两年私塾啊。”
妇人啧啧道：“哟哟哟，还上过两年私塾诶，那你倒是给我整两句打油诗出来听听。”
廉景豪气顿生，拍胸脯道：“这有何难，二位且坐稳了，好好给我听着。”
说罢起身走到一边。
两人笑而不语。
廉景一手负后，作低头冥思状，半晌后吟出一句，“风沙满天飞。”
两人看着年轻伙计煞有介事的模样，强忍笑意，静静等着下文。
然而年轻人吟出这一句之后，下一句迟迟吟不出来，樊金玉鄙视道：“姓廉的，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别勉强。”
廉景皱眉道：“别催。”
他走到窗边，望着漫天风沙，好似在凝神沉思，蓦的睁大双眼，喊道：“有秃驴来了。”
闻言，女子一愣，等了半天等到这么一句，笑骂道：“老娘还以为你能憋出个什么响屁来，风沙满天飞，有秃驴来了，简直是狗屁不通。”
年轻伙计摆手道：“不是，我是说外面有几个和尚来了。”
樊金玉一怔，起身走到窗边往外一瞧，果见一行僧人背负行囊走在风沙中，正朝客栈这边走来，说道：“快开门，让他们进来。”
店伙计转头问道：“还是五两银子？”
女子一巴掌拍在年轻人脑袋上，骂道：“五你妈的银子，你看这群和尚像是有钱人吗？”
店伙计捂着脑袋，有些纳闷儿，这婆娘莫非转性了？
樊金玉瞧见对方的疑惑神情，作势又要一巴掌扇过去，后者赶紧捂紧脑袋。
樊金玉放下手，说道：“佛祖不都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因为我不让他们进来，这群和尚若是死在大漠里，老娘得造多少孽啊。”
店小二笑道：“是，老板娘就是觉悟高。”
说话间，一行僧人已走到客栈外，两人开门走了出去。
林鹿抬眼望去，一行十数名僧人，清一色灰布僧袍，满面风沙。
老板娘笑道：“诸位大师，快请进。”
为首的是一名老和尚，慈眉善目，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等人身上没有足够的盘缠，在这院里休息一下即可。”
樊金玉笑道：“大师有所不知，我那死去的丈夫生前信佛，今日得遇诸位大师，就不收钱了，权当是我这个妇道人家的一点心意。”
老僧兀自说道：“不妥，不妥。”
说罢，带着众僧朝院落里的草棚走去，盘坐在地，开始闭目念经。
樊金玉见众僧如此，也不再勉强，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她忽然止住脚步，转身问道：“属小女子无礼，敢问大师从何而来？”
老僧应道：“阿弥陀佛，贫僧自辽东大佛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