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站在那里，想起刚才惊险一幕，心有余悸，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家伙也忒胆大，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想让我出出丑，可刚才我若是慢了一点，你这欺师灭祖的罪名可就背定了。”
吕思齐嘻嘻一笑，解释道：“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们，可他们一定能看见我们，有我站在你身旁，他们不会真的下重手，而且我知道你有那个实力避开，你可是咱们蜀山最年轻有为的小师叔。”
听着对方并无恶意的调侃，林鹿很无奈，疑惑道：“你刚才说他们？难道有很多守阁奴？”
“你不会以为就一个吧。”吕思齐道，“虽然我还未见过其他守阁奴，但据我的经验，肯定不止一个。”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姓吕的小子，怎么又是你，你旁边的小子是谁？”
吕思齐挤出一张笑脸，对这些藏在幕后的家伙不敢有一点轻视之心，恭敬应道：“这是俞师叔祖的关门弟子，名叫林鹿，今天是第一次来剑阁。”
“废话，若不是第一次来，我能不认识吗。”听声音，那人的年纪明显已有些岁数，可听语气似乎又有些玩世不恭。
“你刚才说是谁的徒弟？俞师叔祖？”那人问道。
“没错。”
沉默片刻之后，那人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俞佑康，就是那个三十年前负气下山的傻小子。”
吕思齐尴尬的笑了笑，不敢答话，对方可以不分尊卑的随便乱叫，可自己哪有那个胆量，他看了看身旁的年轻人，见对方面有不悦，偷偷扯扯对方的袖子，捂嘴低声道：“别往心里去，你就当没听见。”
“我又不是聋子。”
吕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
“呵呵。”那道苍老声音讥讽一笑，“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当年你师父跟玄青子因剑道理念不合负气下山，扬言要创出自己的剑道，几十年过去了，他有没有创出来啊？有没有教给你啊？”
林鹿面无表情说道：“家师有没有创出剑道，跟你无关，无可奉告。”
“嘿，小子还挺倔，说话没大没小，你就不怕老夫一道剑气将你削成两截。”老人威胁道。
林鹿依旧无动于衷，而且轻轻扯了扯嘴角。
少年的这个微小举动显然被不知藏在何处的老人看得一清二楚，不悦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俞佑康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闻言，吕思齐眉头大皱，急叫道：“前辈，你别生气，这家伙一根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间无人响应。
吕思齐暗道不妙，喊道：“前辈，你先忙着，我们改天再来。”
说着就去拉林鹿，然而对方纹丝不动。
“快走，不然没好果子吃。”
“已经晚了。”林鹿感受着林间那一抹极淡的诡谲气息说道。
话音刚落，地上枯叶无风而起，而后不断盘旋上升，在极短的时间内汇聚成一道粗壮的黄色地龙，声势惊人。
两人见到眼前这一幕景象，表情各有不同，吕思齐脸色微白，寻思今日不就是来看看书吗，难道还要出什么差错。
林鹿虽是第一次来，然而却淡定得多，别说这一条枯叶汇聚而成的地龙，就是更夸张的景象也见过。
年轻人的反应显然出乎幕后之人的意料，于是后者有些恼怒，只听他重重冷哼一声，枯叶旋转更加迅急，可林鹿依旧不为所动。
某一刻，郁闷烦躁的守阁奴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枯叶幻化成一柄利锥向纹丝不动的少年袭来。
吕思齐大惊失色，大喊道：“前辈不要！”
林鹿衣襟震荡，人却稳若磐石。
不过数息之间，第一片树叶停留在离少年眼眸一寸之外，不再前进，已经慌了神的吕思齐缓缓睁开眼睛，见对方完好无损，才稍微松了口气。
一阵山风拂过，满天枯叶随风而起，随风而散。
那道苍老声音没滋没味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这俞老头的剑道把式稀松平常，看人的眼光倒还过得去，进去吧。”
言罢，林间再无动静。
吕思齐忐忑问道：“走了？”
“走了。”
吕思齐悠悠呼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下，估计是想起刚才的举动有些跌份，于是挺了挺胸膛，干咳两声，故作镇静道：“走，看书。”说罢负手走在前面。
蜀山剑阁由来已久，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与西湖剑阁并称两大剑阁，只是除了蜀山门人之外，谁也不曾见过，而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蜀山剑阁居然是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阁楼，光看规模气势，别说与那西湖剑阁并称，就是连后者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也无法相比，倘若让江湖人士知道内幕，不知道会不会感到失望。
但对于走在阁楼走廊上的林鹿而言一点也不失望，听身旁吕思齐所言，剑阁有三层，每一层摆放的秘籍都有讲究，如同武道攀登，越往上越难，大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意思。
推开其中一道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屋书架，看着一本本珍贵剑谱摆放其间，林鹿心神微晃，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进到蜀山剑阁。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少年跟着俞佑康在大山中苦练，从未见过任何秘籍，蜀山总纲及心法口诀都是老人口述，自己墨记，唯一称得上有迹可循的‘秘籍’，也只是那张泛黄的羊皮纸，与眼前想比，简直是寒酸至极。此时此刻，少年终于体会到，当年师父决定离开蜀山，需要多大的魄力跟多大的决心，他自问，倘若自己可以够随时出入这样一座秘密剑阁，能那般果决的放弃吗？
望着满屋书籍，林鹿惊叹道：“我的乖乖，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吕思齐正拿着一本剑谱，听到对方的忧虑，讥笑道：“你这家伙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竟然还想看完，简直是做梦。”
林鹿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把这楼里的书都看过？”
剑阁里是蜀山前贤上千年的收藏，其数量之巨大可想而知，而且在收藏的过程中，难免有些家伙突然有了心得，还会自己写下那么两本然后放入其中，供后人观摩学习，就像那蜀山十八式，不就是一代一代创造出来的吗。
吕思齐合上手中的那本溪下缥缈剑，凝眉想了想，说道：“有没有人看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已经登上了三楼。”
“谁？”
吕思齐一脸自豪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师父。”
“剑阁藏书六万三千六百册，如果一本一本看完，谁也没有那个时间，对于师父师叔他们而言，别看整个一层楼书籍最多，但能入得了他们法眼的恐怕找不出一手之数，很多剑谱讲诉的道理大多类似，因此多看也无益，据说当年师父只用了三天就上了二楼，而后又用了三年时间登上三楼。”
林鹿一脸错愕，环视了一圈阁楼，惊讶道：“只用了三天？！大师兄莫非是天才。”
吕思齐一脸的得意，道：“差不多吧。”
林鹿调侃道：“你这家伙真是一丁点臭显摆的机会都不放过，那是大师兄厉害，又不是你厉害，你得意什么。”
稳坐蜀山三代弟子头把交椅的少年听着对方的讥讽也不恼怒，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天才的师父只收天才的徒弟吗。”
林鹿哭笑不得，打趣道：“看来你这家伙的脸皮也厚得可以。”
吕思齐不以为意，望着满屋秘籍感叹道：“你就不要想着三天就上二楼了，老老实实从一楼看起吧。”
然后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安慰的口吻说道：“我相信你有一天一定能登上三楼的。”
林鹿肩膀一抖，甩开了对方的手掌，说道：“那还用说。”
“看来你的脸皮也不薄嘛。”
“怎么跟小师叔说话呢？！”
“咱可说好了，私底下不许拿辈分说事。”吕思齐佯怒道。
林鹿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本秘籍，是一本桃花潭忆剑纪要，随手一翻，上面图文并茂，比起俞佑康的那张羊皮纸要生动许多，看得出来剑谱的主人画工也不赖。桃花潭忆剑纪要所讲皆为剑道基础，适合初入剑道之人，由此看来，放在一楼并不冤枉，林鹿翻书极快，一目十行，待看到最后一页时，也未看出有何新意，于是合上书籍放回原处。
见到这一幕，吕思齐呆呆望着对方，回过神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什么意思？”林鹿一脸茫然。
吕思齐道：“干嘛又放回去？”
“看完了自然要放回去。”
吕思齐虚眯起眼望着对方，半晌后老气横秋劝解道：“林鹿，虽说这只是一楼，但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切莫小看了这一屋子书，随便扔一本到江湖上，也有人抢得头破血流，像你这样走马观花的一翻而过，有什么意义，唉。”
林鹿见对方故作叹气连连状，哭笑不得，不是他看不起这些摆放在一楼的书，对在十万大山中‘一穷二白’的年轻人而言，这就是一屋子珍宝，哪有轻视的道理，主要是刚才拿起的桃花潭忆剑纪要确实只是些粗浅剑理，没必要花太多时间去啃去钻，说道：“你见过哪个乞丐会因为得到十个馒头就随意浪费其中一个的。”
“那可不一定。”吕思齐道。
“不会，因为他知道挨饿是什么感觉，所以每一个馒头都会更加珍惜，即使放到最后已经馊了，他也不会扔。”
吕思齐撇了撇嘴，寻思着好像有几分道理，便不再跟对方争辩。
自从得到俞佑康的那张羊皮纸，林鹿虽然没有尽数领会其中的深意，但凭着已有的底子，跟随老人的剑势幻化不断推演，很多年轻人自己想象不到的后手渐渐浮出水面，如同一幅画卷被缓缓拉开，眼界不断开阔，所以此时看到剑谱上的那些剑招时，难免会在心中有一番比较，甚至往蜀山十八式上面套，稍一推演后手便知道哪些是简单而实用，而哪些又是华而不实，因此对那些只是花架子的剑招不管如何精妙，林鹿也不会多看一眼。
只不过林鹿取书放书的频率实在是太快了点，看得旁边的吕思齐一脸懵圈，他眉头紧皱，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心神大震，睁大双眼问道：“林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林鹿一怔，随即摇头道：“我要是有那等本事，你还别说，这一屋子的剑谱我还真想看完。”
吕思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只是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喷出一口老血，“不过我的记性嘛，还过得去，当初勉勉强强背过一本两万来字的古文。”
“用了多久？”
“三天。”
吕思齐嘴角抽搐。
林鹿哈哈一笑，而后敛了情绪说道：“剑道一事，既然已经入了门，按师父所言，很多剑招剑理都有相似之处，前后变化推演，便能触类旁通，因此若只是记忆的话应该不难，其实这跟万变不离其宗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吕思齐神色不太自然，问道：“你不会真要把这里的书看完吧？”
林鹿笑道：“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说话间又将一本剑谱塞回了原处。
只听吕思齐碎碎念道：“完了完了，地位不保，地位不保。”
“什么地位不保？”
“蜀山第一天才的地位。”
林鹿哭笑不得，调侃道：“当日在后山怎么没看出来，你这家伙原来这么可爱，哈哈。”
吕思齐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挥手道：“别提那天了，你知不知道当时你那一刀挺猛的，虽然我知道你那一刀脱胎于蜀山十八式的开蜀，可又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我是根据师父的剑招稍稍变了变。”
“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其中似乎多了什么。”
“多了什么？”林鹿蹙眉问道。
吕思齐伸手揉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正声说道：“杀气！没错，就是杀气。”
林鹿一怔，当时自己随着心意撩出那一刀，完全没有起任何杀意，而且完全没有必要，怎么会有杀气，问道：“你此话当真？”
吕思齐定定的点了点头。
林鹿低头不语，在深山时，听得最多的就是老人讲的道理，何谓剑，何谓剑道。
剑，为杀而生。
少年更知道何谓厮杀，因此在他看来，剑术就是杀人术，回想自己的经历，无论是师父要求的快准狠出手，还是几次亲眼目睹甚至亲身参与的生死厮杀，其中都带着狠辣血腥，忽然间他悚然一惊，难道出手狠辣已经成了自己的下意识行为？
他暗自摇了摇头，将这抹复杂情绪压在心底。
“下次我出手轻点。”林鹿平静道。
吕思齐道：“恐怕没有下一次了，你难道忘了掌门根本不让人跟你切磋，反正我是不想跟你动手。”
这倒是实话，既是打不过，也是因为对方身中寒毒。
林鹿知道掌门师伯的良苦用心，如此看来，以后恐怕要经常往这剑阁里钻了。
说话间，年轻人放下的已是第七本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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