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谢白棠已完成了一桌菜肴的烹饪。其实,自午后长欢离开,她已在后院厨房忙碌了许久。
谢白棠喜欢这种忙碌。这般将全部心思只用在做菜上,简单却也是一种满足。至少做菜时,今日发生的种种,她可以抛在脑后不想。
待谢白棠脱了围裙,跟着白芍刚回到前院。
白芍颔首道,“夫人,晚饭是在东厢房用,还是在正厅?”
“就在东厢房吧...”谢白棠一边说着入了东厢房。只是刚进门,便见到了入门西侧墙边放着的一筐雪梨。
梨子独有的清香在屋内弥漫。那淡黄色的带着点滴斑点的圆果,看起来敦实而又多汁。每一颗都似精挑细选过一般。
谢白棠呆呆看着那梨子出了神。
白芍见状,解释道,“主子今日去了西山农场,说夫人咳嗽,这一筐梨是带给夫人的......”
“阿娘,我回来了...”长欢刚进门,便也见到了墙角之物。
“饿了吧?”谢白棠回过神来,帮着长欢脱了披风,又拉着她的手坐在了矮几边,看向白芍道,“开饭吧...”
“是...”白芍得了吩咐,转头已命苏叶上菜,自己却依旧站在原地,恭敬请示道,“那...是否...要叫主子一道?”
谢白棠忍不住又朝墙边望了一眼,道,“你去问问她吧...”
长欢已自斟了一杯冷茶,正往嘴边送。
谢白棠突然伸手忙夺了那杯子,不禁皱眉,道,“这茶放了一下午,早就凉了,如此喝了是要坏肚子的...忍一下,等下喝点热汤暖暖胃...”
白芍悄然退出了门去。
长欢悻悻然道,“讲了半晌的话,着实有些渴了....”不过随即又往怀中摸了摸,笑道,“阿娘,给你看个宝贝......”说着小心将夜明珠捧在掌心递了过去。
谢白棠接过,细细打量道,“安错送你的?”
长欢笑着点了点头,接回后起身走近床榻,放在了床头小柜上,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位置不甚好,又放在了枕边,方合了意,舒了心。
谢白棠见到这如同初尝情爱般小女儿家姿态,无奈一笑,道,“看来,你很是喜欢...”
长欢不知她指的是人还是礼物,不过转念一想,走回矮几,甜笑道,“嗯...喜欢...”不管是哪个,都喜欢。
“小暖--”谢白棠拉了长欢的手,刚说一句,就被敲门声打断。
只见苏叶带着两三个丫鬟鱼贯而入,摆好了饭菜。
“好香的猪骨海带汤...”长欢见雪白的瓷盆中盛放满当,白汤浓郁,内里红绿相间,目露精光,嘴馋道,“还加了红枣和枸杞?那我要喝两碗...”
谢白棠满脸笑意,挥退了众人,一边盛汤,一边道,“猪骨可以滋阴润燥、益精补血,你这两日身子太虚,得好好补补......”
门吱扭一声响了,荆九歌推门而入,打断了谢白棠的话,也凝固了那张绝美脸色。
“坐吧...”谢白棠淡淡说着,将手中的碗递到了长欢跟前,又跟着去盛了第二碗汤,递到了对面的空位。
荆九歌这才在谢白棠对侧落了座。
长欢见她粉衣依旧,金钗步摇微晃,唯独那似烈焰般的红唇,比先前见她时,颜色更浓。
无人言语,屋内的氛围,似一下子变了调。
荆九歌直勾勾看向谢白棠,打破了沉默,解释道,“你放心,我已经说过小楼了,以后他不会再来扰你...”
谢白棠没有吭声,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到了长欢碗中。
“午后的事...是我冲动了,我--”
“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谢白棠打断了荆九歌的话。
长欢听得一口雾水,她想要知道,午后他们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荆九歌说着,端起了汤碗,小口呷着,道,“这汤,味道很好...”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之人,不知为何,汤虽味美,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荆九歌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般喜欢得寸进尺。原本只想要远远看着心爱之人就好,可当谢白棠真的在身边时,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想要她更多的目光为自己停留,想要占据她的心,占据她的人。
“阿娘,你也吃...”长欢说着夹了菜到谢白棠碗中。
谢白棠努了努笑,对上长欢关切的目光,宽慰道,“我自己来...你多吃些....这个猪肝也是补血的...”
长欢埋头吃着碗里被谢白棠不断夹来堆成小山的菜,瞟看了荆九歌两眼。
而后,一餐饭,都未再言语。
各有各的心思,貌合却神离。
饭近尾声,谢白棠道,“小暖受了伤,我想给她配几副药,自内而外调理下身子。”
荆九歌含着一丝愧疚,轻声道,“我理解...我的炼药房,明日让白青带你去,缺了什么,你直接和她说...”
见长欢放下了碗,一脸戒备的看着自己,荆九歌又道,“我那里有上好的愈合膏,你跟我来吧.....”
长欢听罢,示意谢白棠宽心,而后起身跟着出了门。
刚到前厅,白芍已识趣的找出愈合膏递给了她的主子。
荆九歌手中转着小瓷瓶,坐回了桌前,道,“白芍,你先出去。”
长欢就这般看着荆九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今日之事,我该多谢你,林小暖...”荆九歌说着,那双冷艳的眉眼已直直盯着长欢,想要将她盯出个窟窿一般。
“你如此说,不觉得有些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吗?”长欢并不示弱。
“外人?”荆九歌嗤之以鼻,冷冷一笑道,“我和阿棠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说着已将药瓶放在了桌前,朝长欢的方向推了过去。
长欢走近了一步,并不理会那药,只是直直盯着对面人的双眼,道,“荆九歌,你爱她,对不对?”
荆九歌并没有料到长欢竟如此直白。
沉默了片刻,荆九歌没有正面回应,有些不耐烦道,“是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爱她,为何能狠下心来要阿错杀了暖暖?”长欢终究问出了这个心底的疑问,她想要知道。
“她是谢存风的女儿,本就不该存在......”
长欢的心咯噔一声,应了之前的遐想。
长欢皱眉,切齿道,“可她...不仅仅是谢存风的女儿,也是你所爱之人的亲生骨肉!”
荆九歌猛地站起身来,狠厉道,“她不是!”那神情似是只是听到谢存风这个名字,已是厌恶之至。
长欢被那神情和言语吓得颤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荆九歌拔下头上的金钗。
长欢后退了一步,不知她意欲何为。
只见荆九歌突然嘴角勾起一笑,又重新落座,挑了挑桌上燃着的灯芯,松懈了神情,歪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长欢对着阴晴不定之人,没有一丝底气,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她?她若知道了,会恨你一辈子的......”
“林小暖,你是想要威胁我吗?”荆九歌淡淡说着,吹了吹金钗上的残渣。
“我若说是,你当如何?”
“林小暖,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威胁不到我......十几年前,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便发下了毒誓,此生,再无人可以威胁到我。”荆九歌顿了顿,又笑道,“你若想告诉阿棠,早就说了,还会等到今天吗?”
长欢无奈道,“你为何不能放过她?”
“我只有她了...为何要放手?”
“即使她不爱你?”
“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荆九歌将问题抛给了长欢,只是未等她回答,已是微微摇头一笑,道,“瞧我这记性...你已经跟来了关西城,不是吗?”
长欢竟无言以对。
“爱不爱,是她的事。我只要知道我爱她,就足够了。”荆九歌说着微微低垂了眉眼,嘴角一抹冷笑,似无奈,似心伤。
长欢看着这样的荆九歌,竟生出了一丝同情,愣神了片刻,才道,“当初,你被赶出无忧谷,是因为她,是不是?”
“我若说是...”荆九歌突然酸涩了鼻头,道,“你又当如何?”之前长欢口中的话,被荆九歌游戏般原原本本还了回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说长欢不好奇,是假的。
荆九歌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呆在了当场,良久,当长欢以为她不想说的时候,只听一个声音低喃道,“阿棠中了毒,而我...我怎么忍心看她受苦......所以,我便替她解了毒......”
“即是解毒,又为何将你逐出师门?”
“我师父那个老顽固...也怨不得他......怪只怪,当时我用的解毒法子,所需的肌肤之亲,并不被世俗所接受.....”
长欢震惊万分,道,“所以,那时她昏迷中,你和她--”
“是!”荆九歌打断了她的话,抬眼道,“若非被师弟无意间看到,告到了师父那里,我也不会被赶出无忧谷,不会离开阿棠,也便不会有后面的遭遇......”
长欢呆呆走近桌前,落了座,垂了首,无意识的绞弄着衣襟。
怎么会这样?
长欢并不知荆九歌何时拿来的酒壶,斟了一杯推到了她跟前。
荆九歌自斟了一杯,看着那酒,喃喃道,“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做个朋友...忘年交,听起来,也不错......”说罢,无奈一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长欢跟着吃了那酒,似壮了胆,道,“那谢存风呢?他为何要伤了你?”
“你真想知道?”荆九歌眨着那双冷艳的眼睛,似玩味十足,并不避讳这个话题。
长欢点了点头。
荆九歌将手放在了桌上,摩挲着腕上的那道凸起,静静道,“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我被赶出无忧谷后,并没有走远...我怎么舍得走远......只是当我托了谷里的朋友给阿棠去了信后,等了一日,没有等来阿棠,却见到了谢存风找上了门!”
荆九歌说完,放下了手,拎起酒壶,瞥了长欢一眼,缓缓道,“你若见过这位人人称颂,传说的大侠逍遥浪子...便知道那副嘴脸,有多丑恶!”
长欢道,“可是他说了什么?”
荆九歌无奈般冷冷一笑,待止了笑方沉声道,“他说,阿棠不会来的...他说,再有一个月,他便要八抬大轿将阿棠娶进门...他还说,阿棠是他的,而像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荆九歌说完咕咚喝了两大口酒,而后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了长欢身侧。
长欢微微侧身,看着荆九歌突然在她肩上拍了拍,力道并不重。
荆九歌喝着酒,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辛辣入肠化作了酸涩一片,红了眼眶,苦笑着落了座,凑近前,抚着自己胸口道,“我问他,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阿棠承欢在我身下之时,也一样满足的紧......”
荆九歌说完似心有不甘般苦笑着颤抖了身子,神情之中满是悲伤。过了片刻,又喝了口酒,才继续道,“谢存风恼羞成怒,在杀我之前,先是挑断了我的脚筋,而后是手筋...若非老天不收我...也是我运气好,碰到了刚练成破云掌的尹天明,一路追过来找谢存风比武......”
长欢心中五味杂陈,蹙着眉问道,“后来呢?”
“后来,尹天明救了我,谢存风走了...一个月后,阿棠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也是自那个时候起,我的心,跟着一道死了......”荆九歌突然低头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流了泪,继续喃喃道,“活着,只剩下复仇...也只有复仇,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体会过那种生活吗......所以,我帮尹天明一手建立起明月楼,我要毁了谢存风和他的一切......”
“既然已经复了仇,也早已心死,为何又缠着我阿娘不放?”长欢并不理解,也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这般活着。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死灰,也可复燃。”荆九歌一手托腮,支在桌上,双眼有些迷离,道,“若非小楼将她带回来,我原以为,我会就这么蹉跎岁月,等死到老......”荆九歌说罢静静喝了口酒,不再言语。
“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骗你?”荆九歌嗤之一笑,道,“有意思吗?!”
“那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不是你问的吗?!今日心情不好,有人聆听,我便说了,又如何......”荆九歌顿了顿又缓缓举杯,盯着那酒杯道,“或许你不信,从初见到如今,我只想给她我拥有的...我想给她一方月明,一缕梅香,一筐脆梨...一捧春风...或许...或许,她若愿意,还有一世相伴......”
荆九歌说着,像是看到了那憧憬,却也静静泪流满面。
长欢听着,无端也跟着红了眼眶。
(作者说,不知为何,只想记录下荆九歌的故事。以下所言,不知所云,姑且看之。)
荆门有女呱呱落,粉糯咿呀似玉琢。
父母兄姊皆欢喜,慨叹谓之天上娥。
希冀此生展衷意,闺名故唤作九歌。
孩提顽劣性初显,不惧礼法不惧祸。
垂髫始入私塾学,一目十行难言过。
明理寻乐两不误,同窗叹服诡计多。
不走循规凡尘路,常使先生哑口拙。
听其言说古今事,妙见奇思道难得。
只此荏苒六七载,颖慧卓然盖城郭。
云梦水乡皆相传,荆家小女姿婀娜。
随琴剑舞鱼跃池,暗窥誓修伴卿侧。
春园浅笑一回眸,墙上痴儿噼啪落。
朗月比明霄云遮,百花拟娇容失色。
难遇斯人懂其心,只待佳人夺其魄。
时值瘟疫遍地生,白棠无香目难舍。
一顾倾城又倾国,天下男儿无颜色。
随别故乡高堂去,无忧双绝影相和。
夜雨风来且戏酒,比肩对饮檐下坐。
笑谈天地千万里,苦笑痴人藏一诺。
花淑何须凭香搏,烂漫自有钟情客。
时不与人变故生,碧落恨短黄泉堕。
自知一花一世界,谁料未歌夜重墨。
旧日碧梧伴云阁,今朝衰柳冷屋卧。
雨润烟浓有时尽,风过花谢无声落。
残月枝头年复年,愁云蔽日错非错。
午夜梦回重相逢,泪眼执手无言说。
偃月缥缈晴空没,花若解语可奈何。
月凋柳枯清酒浊,不闻当年琴合瑟。
相思不尽相思惹,浮生一世偶难得。
犹记他年雨潇歇,愿以余生换一刻。
舒眉浅笑黄昏时,与卿携手无忧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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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最近太忙了,,,实在抱歉啊~~大胆告诉我你们的想法~~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