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已齐备,丰盛异常,众人纷纷落座。
长欢见辰阳在一旁站立,便道,“辰阳,你也入席。”
辰阳道,“小人不敢,于礼不合。”
杨延道,“今日是给你们三人践行,你们都是主角,没有尊卑和那些繁文缛节。”
安错亦开口道,“坐吧。”
辰阳听罢,这才在林萧和林荀中间的空位落了座,看向了对面的长欢。
林藉脸上胡须已净,紧挨着长欢,举杯道,“相逢时间太短...唉...三舅想说的,都在酒里了--”说着和长欢轻轻碰杯,而后一仰头,先干为敬。
众人心中均是五味杂陈,纷纷举杯共饮了这一杯。
杨延放下了酒杯,环顾在座,道,“都别拘着了...阿荀和阿藉做的这一桌菜,可不能浪费了...都放开了吃--有什么话,边吃边聊...”说着率先夹了一块排骨到了长欢的碗中,心疼道,“多吃点,以后就吃不到你二舅亲手做的菜了...”
见长欢吃了,杨延这才展露了笑容。
林萧放下了筷箸,道,“萧关城中,云林号的掌柜名叫权仲卿,是个实在人,若有任何事,可以找他帮忙...还有,城里有个行脚帮,虽是些不入流的人,不过这帮人消息最为灵通,他们帮主--”
安错插话道,“叫瘸脚七--”
“你也知道此人?”林萧甚是吃惊,看向安错道,“你和他有交情?”
安错道,“凑巧,救过他一命。”
长欢听罢,笑盈盈的看向身旁人,酒桌之下,已经悄然伸手握住了阿错的手,低声道,“我就说,你是我心中的大侠吧--”
不过,所谓凑巧,不过是安错曾经追杀的对象,恰好是与瘸脚七有仇,赶上来向瘸脚七寻仇。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名。瘸脚七感激涕零,视其为救命恩人,才有了这场交情。也是因了这个缘由,安错才放心带长欢去这偏远边陲之地。
林萧道,“我与瘸脚七也有交情,本想你们到了提我的名号,他也会帮的...如此,有你这个恩人在,想来不必我啰嗦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荀听罢,看了安错一眼,突然开口道,“那便好...至少萧关,于你们而言,也不算是个太过陌生凶险之地。”说完看向杨延,抚慰般拍了拍他的腿,轻声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林藉大笑着捶了下旁边林萧肩膀,道,“好啊--小子,几年不见,也学会了刀切豆腐,两面光啊...长姐说你生意场上手到擒来,凡事难不倒你...我看啊...这江湖上的人情世故,也混得不差嘛...”
林萧有些不习惯这热情夸赞,微微低头,羞赧一笑,道,“吃菜--吃菜--”
长欢夹了一筷子到安错碗中,柔声道,“尝尝这鱼--很是新鲜的--”而后抬头见辰阳在看她,便热情回望道,“辰阳,你也多吃点--”
“嗯。”辰阳点了下头,脸上微有起伏,并未多言。
林荀道,“再过不到一个半月,就该过年了...到时候,你们可会回来?”
长欢看向安错道,“等我们安顿好了,过年回来看你们...我们一起过年,守岁...”但愿那时候,风声已过,一切回归平静。
杨延补充道,“还有阿藉,估摸年后也该大婚了吧...是不是也回来参加?”
安错道,“三舅日子定下了,记得告诉一声,我们会回来的...”说罢,竟同时与辰阳都举了杯,望向林藉齐声道,“恭喜--”
林藉笑着搔搔头,道,“多谢--同喜同喜...”
安错放下酒杯,与辰阳互望了一眼。
一顿饭,纵再美味,亦不乏有食不知味之人。
可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餐已闭,日至正南,天清微风起,倒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院中桂树旁,早已拴着一匹棕马,停靠了一辆双黑马车。
车夫老邢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露憨厚,是林府的赶车老手,一身灰衣短装打扮,已等候在一旁。
长欢掀开车帘,见外面虽普通无二,内里看起来甚是舒适,铺了厚厚的棉毯,所需的包裹已经被安放在了车内。
“咱们不骑马吗?”长欢问安错。
快马三五日可到,坐车至少需要七八日。
杨延苦着脸,却还是劝慰道,“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有的是时间,还是坐车舒服些...”
安错道,“天冷,还是坐车吧--”
“好--我听你的...”长欢说罢,临行前最后一次环顾安平堂内的一切,看向围在马车旁众人脸上的神情,突然酸涩了眼眸。
只此一顾,黯然神伤。
庭院深深,一瓦一舍,一草一木,虽伴经年,依然旧时样。
桂树梢头,垂了枝条,掩了芳青,融雪流滴,声声道不舍。
抬眼望,酒化别时泪。
此间音容,悄然驻心,入骨肠。
堪惆怅,怎忍再话别,诉离殇。
安错见长欢这般神情,静静拉过她的手,柔声道,“给舅父和二舅磕个头吧--”
长欢就着袖子抹了把泪,望向安错,点了点头,而后转向杨延和林荀,双膝跪地。
杨延不忍,红着眼眶,正要扶,被林荀握住了手,环上了肩。
林荀低声道,“让她跪吧,否则,她不会放心离去--”
安错与长欢一道,郑重三拜。
安错起身,见长欢依旧以头抵地,身子微微抖颤,久久未动。
辰阳见状,心似是被抽紧了般,难受。
“舅父...二舅...珍重--”说罢,长欢起身直直上了马车。
不敢再望,不敢多言,生怕再有一眼一语,便会狠不下心来离去。
从今后,山重道远难隔断,一种相思,两处挂念,百般肠绕,心中千千结。
安错向众人颔首后,道,“你们放心...”说罢,跟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长欢蜷缩在角落,捂着嘴,流着泪,沉了声。
马车夫老邢喝了一声驾--车子缓缓移动,出了安平堂,向西上了大街。
杨延早已抑制不住泪流满面,口中哭喊道,“长欢--”
一声呼喊,似肝肠寸断。
杨延未追至大门,已被林荀赶上拦住,抱入了怀中。
林荀安慰道,“她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杨延泪眼婆娑,黯然魂销,顿觉江陵空,心也已空。像是身上的肉,被一刀割舍。
辰阳着了杏黄披风,牵马缓缓跟在后面,经过杨延时,温和了言语,道,“她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说罢,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长欢听到杨延那声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扒在窗棂边,终于哭出了声响。
安错将长欢紧紧抱在怀中,一个久久的吻,落在她的发上,却不知该作何安慰。
沉闷压抑,在车厢内蔓延。
辰阳很快便赶了上来,待车辆放缓了速度,出了城门后,马车加速前行,而辰阳扭头便看到了早已在一旁马上等候的慕容济、辰宇和师父秦忠。
辰阳并未下马,只是向慕容济处抱拳行了礼。
慕容济眼中含着悲痛和不舍,温言道,“去吧--”
辰阳颔首,而后看了忠叔一眼,便夹马速行追去。马蹄声急,红发带伴风而动。
慕容济骑着马,踏着雪,缓缓跟在后面,良久。
忠叔第三次劝阻,道,“王爷,不能再追了。”
不见前路车影,慕容济才驻了马,一手执缰,一手抚上了胸口,直直望向远方,湿迷了眼眶。
胸口袋中,有一瓶回春丹。他知道,那不仅仅是长欢送他的药,更是她未说出口的关心和爱。
是他延命的药,亦是他的奢求和愧疚。
回城路,走走停停。
冬雪未融,马蹄轻。
城内喧嚣,城外少人行。
空目影渐远,山重风更浓。
只恨留不住,几多遗憾,一番情。
车厢内,安错感觉到腿边一丝温热,一手掀开了旁边的红木盒子,见其中有两个铜制手炉,内里装了红炭,轻轻一触,正温热。
安错将其中一个递到长欢手中。
长欢接过,瞬间酸涩了鼻头。
只有杨延,才会这般细心,怕她手冷。
安错道,“既然这么不舍,为什么非要选在今日?为何不多留几日?”
长欢感受着手中的温热,一时无声,片刻后方静静道,“自江东城南猎场回来那一日,我想,我便想好了....后来,回了江陵,是因为三舅的事,不得不回...其实,我好怕的...”
“怕什么?”
“那日,见到杀手来,见那个杀手那般厉害,我怕护不住夫人,让她受伤...经过那事之后,我更怕...”
长欢哽咽,抽了抽鼻涕,继续道,“我更怕...若是我在江陵,舅父和二舅他们会因了我...受到伤害...”
安错垂泪,喃喃道,“明月楼的人,是因我而来...”内疚油然而生。
长欢伸手替阿错抹去泪痕,道,“那只是其一......母亲恨我,慕容济也在江陵,舅舅们虽然不当着我的面说,可是我知道,他们心中怎会没有恨,没有为难...我夹在母亲和慕容济之间,他们何尝不是夹在我和慕容济之间......就因为我知道那种感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阿错...我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所以我逃了...”
正如今日,是我的离去,亦是我的逃避。
安错轻轻握住了抚在她脸颊的手,而后静静吻上那带着疤痕的掌心,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紧。
“阿错,只有你在地方,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知道--”
带着母亲解不开的仇恨和疏远,带着慕容济的期待和愧疚,带着杨延他们的不舍和牵挂,带着阿错,她最爱的人。
林长欢走了,离开了江陵。
此去一别,再无归来日。
林长欢从未料到,这两日时光,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的江陵所驻。
可惜,只有短短两日。
自是后话,垂泪不表。
伴随着微风,和偶尔的鸟鸣,一路行车,不急不缓。
车轮碾压着官道上不厚的积雪,驶向天边远方。
安错一手撑着车框,固定着身子,看着怀中人枕在自己胸前,哭累了睡熟的模样,莞尔一笑。
手虽早已麻木,却不舍动弹一下。
长欢,世间这般美好的人,除了你,再寻不到。
长欢,我要用余生,来给你幸福。
长欢,这颗心,只为你一人跳动。
你在梦中,感受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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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所有人做下的所有事,都是有缘由的。因缘和合,造就了这些故事。。。
杨延和程允初的事,后续会慢慢展开。
现在所有故事已清,我只差码出来了。。。
只恨没有六只手,三张嘴。。。太多话要说,太多事要写。。。
每次看到你的评论,我就增加一份更文的动力。。。。
很多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没有预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