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错长欢【完结】>第55章 江湖论

  清晨,风早已止,冬雾弥漫。不见红日,湿冷不绝。

  安错自床上醒来,睁眼瞧了瞧身旁人蜷缩着身子面朝自己,那睡着的模样,恬淡而安详。安错不禁莞尔一笑,刚想伸出去触碰,却又猛地顿了手。

  安错轻轻抽出被长欢抓紧的衣袖,替她掩了掩被角,悄然下了床,便出了门去。

  院中,东厢房前,杨延在和郭怀安说着话,旁边安停着一辆装了厚重帘子的马车。

  西南墙角的马厩处,大老远可见林萧,在给马儿喂着饲草。

  杨延见安错走近,别了郭怀安后,方关切的问道,“长欢,她...怎么样了?”

  安错声音不大,淡淡回道,“还没醒。昨晚后半夜才睡着。”

  杨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马厩处,见林萧喂完了饲料,又依在他那匹名叫乌风的黑马耳边,小声说着话。

  见阿明将两个包裹并几个水囊放到了车上,安错道,“这马车,她不会坐的。”

  杨延解释道,“她的手还未好,再说昨日背上虽说未伤到骨头,却也伤的不浅。还是坐马车吧。”

  安错面无表情,只是重复道,“她不会坐的...”

  杨延看着马车,若有所思道,“长欢...和你说过她母亲吗?”

  安错道,“说过,不过不多。”

  “她如何同你说的?”关于这事,杨延却是好奇,这话题他平时很少触碰,不多的几次提及,要么是长欢追问缘由,杨延和林荀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事。要么是长欢岔开话题,不想多谈。

  安错的语气比之前少了冰冷,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怜惜,道,“长欢说,从小到大,她一直期待她母亲能注意到她,能多关心她一些,所以以前才那么拼命读书,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可是从来没有如愿过...她一直以为是她做的不够好.....”

  阿错,你知道吗?越是得不到的,便越在意...

  阿错,我曾以为,当失望成了习以为常,便没有了期待......可是只要我一见到母亲,我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便又跟着不受控制的起心动念了...然后就这么一直反复...其实,最折磨人的,反倒是这种反复...可是我太没用了,又控制不住自己...我是不是很没用?

  安错突然忆起,当时说这些话时,长欢的神情。

  安错扭头看向杨延,语气冰冷,责备道,“她母亲这么做,和抛弃她有什么分别...不对--”顿了顿,安错摇了摇头,苦笑道,“抛弃的话,痛也就一次...而每日就生活在你旁边,却让你怎么做都够不着,这比抛弃...更残忍...”

  安错当然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母慈子孝。可她知道长欢的秉性为人,却想不明白,林玉儿怎么忍心将如此一颗美好善良的赤子真心,不带一丝顾念的去**践踏...

  即便是知道了慕容济的事后,她依旧不明白。

  杨延静静听着,神情严肃,没有说话。

  安错微微蹙眉看向远方,深吸了口气,道,“可即便如此,她说,她不恨母亲...”

  杨延听到不恨二字,心也是一抽,道,“感情的事情,很难说得清...何况是母子亲情...长姐这些年将自己困在仇恨的牢笼里,她放不开,走不出。其实,能困住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心和想法...”

  杨延说着转头直视安错,嘱托道,“关于长欢,我不想她也困住,所以希望你能帮她走出来...”

  客房的门发出吱扭的声响,长欢肿着双眼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见到安错和杨延便露出了微笑,边走边道,“阿错,舅父,早安--”说完揉了揉肚子,道,“早饭吃什么?好饿--”

  像是昨晚的事从未发生一般。

  那撒娇的语气,一如既往。那笑意,也不似装出来的。

  这一笑,倒是出乎了杨延和安错的意料,惹得两人互望了一眼。

  杨延指了指东厢房,眨了眨眼,温言道,“在屋里--就等你了...”看这样子,像对长欢的反常,还没有回过神来。

  长欢高声喊道,“小舅,吃饭了...”又转眼瞧见院内马车,道,“舅父,这马车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见杨延点了点头,长欢又道,“我还是骑马吧,这般坐车,到江陵得猴年马月了...”

  安错见杨延抿着嘴好似有些不服气的看向她,只好一脸无辜的挑了挑眉,却好似在说,早就告诉你了...

  早餐时,长欢因为昨晚没有用晚饭的缘故,便吃了不少。

  用她的话说,吃饱了,好上路。

  饭毕,又同安错回屋简单收拾了下,四人便骑马别了东安堂,朝西城门奔去。好在一大早,除了零星几个赶早摆摊的,路上行人本就不多,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城门口。

  长欢远远瞧见城门下,除却守城的几个兵士,在一旁牵马而立的,是谢天赐、温庭照和年年三人,看样子是专门来候着她的。

  长欢扭头对杨延和安错道,“你们先在前面等我下--”

  杨延他们缓缓经过城门口时,谢天赐戒备的看了眼马上的安错,不过并没有任何动作。

  长欢牵着马缓缓走近,年年早就抢先拉住了她的手,道,“小暖,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要走?!”

  长欢没有回应年年,只是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我今日出城的?”

  谢天赐道,“瞎猜的...昨日问了守城的,说没见你出城。今日便来碰碰运气。”

  温庭照扯了扯胸前的包袱带子,笑道,“林妹妹,今日我和你一起回江陵。”

  长欢瞧着温庭照一副野外郊游似的兴奋模样,无奈的转头看向年年问道,“蓉姑姑的伤,如何了?”

  年年道,“好多了--”顿了顿,将长欢拉到一旁,试探着小声道,“你...不问问夫人吗?”

  见长欢不作声,年年自顾自的说道,“夫人自昨日回到岛上,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小暖,你回去看一眼吧,至少...至少道个别吧...”

  长欢望见谢天赐和温庭照开玩笑般的一记软拳捶在对方胸前,在做最后的告别,转头从怀中掏出荷包塞到年年手中,道,“逍遥岛以后不会太平的,年年,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出来,你早做打算吧。这些银子你拿着,置办些田舍,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年年却道,“可是夫人现在这样...我不想走,也不忍心...”刚说出口便觉得有些失言,忙摆手道,“小暖,我不是那个意思...”

  长欢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年年,你若不走,替我好好照顾她...以后遇到了什么事,可以找谢天赐,他是站在夫人这边的。”

  年年道,“那你,可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夫人的吗?”

  长欢看着年年,狠心的摇了摇头。

  心中自是有千言万语,可容不得她说出口。

  想要离开,便要舍弃,才得了断。这样,方对彼此都好。

  谢天赐走近,质问道,“安错是明月楼的杀手,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

  长欢只解释道,“她已经离开明月楼了,昨日你也见到了,她对夫人对谢家都没有恶意...”

  谢天赐严肃的说道,“我自知晓...若非昨日的事,他今日想出这江东城,没有这么容易...”

  长欢不再多言,扭头望见阿错在城门外张望,便道,“我该走了--你们,多保重。”说着翻身上马,作别了年年和谢天赐。

  温庭照跟在长欢身后,刚行出几步,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杨延见跟来一人,问道,“这人,你朋友啊?”

  长欢道,“温庭照,温叔的侄儿。”又转头向温庭照介绍道,“杨延,我舅父。林萧,我小舅。安错,你见过的。”

  杨延笑道,“原来是温一尘的儿子...我说小子,你爹大婚之日,我还去喝过喜酒呢...”

  温庭照半红着脸道,心下想着这些人的身份名号,还未来得及开口拍上马屁,只听林萧在后催促道,“走吧--”

  长欢最后朝东回望了一眼这江东城,逍遥岛远在城的那头,自是什么也看不到。看罢便率先和安错在前开路。温庭照和杨延居中,林萧殿后。

  驰骋之时,长欢看着与来时同样的路,而今却是不同的心境。

  黄土路边,矮草断树,迎来送往多少远游客,归家人。

  累月经年,又见证过万千红尘中的多少离与合,悲与欢?

  所能守住的,唯有深埋地下的根。所能相伴的,唯有亘古不变的茫茫沙尘和无穷无尽的过往烟云。

  因为赶路的缘故,几人中途只是偶尔小歇。直至傍晚,才赶到一个小镇,寻了间客栈住下。

  晚饭时,不大的客栈一楼厅堂,唯有他们一桌客人。

  长欢看着温庭照热心的向杨延和林萧敬酒,口中杨叔,萧叔叫个不停。突然觉得,若非他在,这一路上的气氛,该是另一种尴尬了。为此,倒是对温庭照生出了几分感激。

  长欢举杯道,“温少侠,敬你--若非你一路陪我舅父和小舅解闷,他们该无聊了--”

  见长欢举杯,安错自斟一杯,虽未言语,却也冲温庭照示意后,一饮而尽。

  温庭照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各位大侠面前,不敢妄称少侠...能有幸认识林四少和回春圣手,还有...追命剑--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这一趟出门,收获颇丰啊...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行万里路,却不及阅人无数。

  杨延听罢,一副怡然自得,很是受用的样子,不紧不慢的吃着菜,喝着小酒。

  长欢见这一路上,温庭照一直缠着林萧教他几招,可他对杨延也如此卖力讨好,便不由的劝说道,“我舅父功夫差劲的很,他教不了你功夫,这马屁怕是白拍了...”

  温庭照忙放下了酒杯,摆了摆头,道,“林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行走江湖嘛,我总结下来,有四种人,是万万需要交好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纷纷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听温庭照继续道,“这第一种,便是武功高强的大侠,这种高人,遇见了能得点拨一二,自是比一个人苦读剑谱摸索着来,要快上许多,若是有幸能拜师,便是更好了,您说是吧,萧叔...师父?”

  见温庭照脸皮如此厚,说着说着又扯到拜师的事上,而林萧并未接话,长欢揶揄道,“我小舅统共比你大几岁,你好意思拜师?”

  温庭照辩解道,“有志不在年高。能传道受业解惑的,都能当得了师父...”说着又可怜巴巴的望了眼林萧处。

  杨延道,“我倒是可以考虑劝劝林萧,收你为徒,你且说下去--”

  温庭照心里乐开了花,笑道,“第二种嘛,就是用药解毒的名家,比如杨叔您这样德高望重医术高超的,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见了面谁不得尊称一句回春圣手杨神医啊--老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挨刀中毒都不要紧,哪怕是半只脚进了阎王殿,也能把人给拽回来,关键是咱得有人啊,是吧杨叔...”

  温庭照说着起身给杨延斟酒后,又敬了杨延一杯。

  见杨延炫耀似的将酒故意在林萧眼前走了一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林萧,听至此处,好奇的问道,“还有两种人呢?”

  温庭照继续道,“第三种,就是这能锻兵器的匠人。你想啊,行走江湖除了一身本事外,趁手的武器,是多么重要啊...总不能打着打着,啪--剑断了,刀折了,弓一拉,哎...弦儿哪儿去了...对吧?!”

  长欢被他的表情和比划逗笑了,催促道,“快说,第四种人呢?”

  温庭照故意顿了顿,慢慢夹了口菜,又饮杯酒。

  安错见温庭照故弄玄虚,又见长欢一脸焦急的等着后续,冷冷道,“说--”

  温庭照被这一个字,吓得一个激灵,砸咂舌,忙赔笑道,“至于第四种...林妹妹可知,这世上什么最值钱?先说明啊,不是人命...”

  长欢皱眉,刚起思量,安错道,“是消息--”

  “聪明!”温庭照拍了拍手,笑道,“小到行脚做买卖,大到国家战争,消息都是最重要的!行走江湖,也是一样,所以第四种人,便是有消息的人,比如...秘罗门的人...”

  杨延听罢,顿时猛地抬眼,与林萧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