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秦妍失手打落手中杯盏,茶水泼洒一地,溅了一角衣袍,她愣愣看着地上水渍,形态锋利如刃,数刃汇集成峰。
“来人!”
外头小厮听见呼唤,急忙掀帘进来,跪地道:“夫人有何吩咐?”
“大将军走了多久?”
“回夫人,走了约一个时辰。”
一颗心没来由的剧烈狂跳,秦妍忽得想起什么:“早上我见边营有人急匆匆过来,你在身边可听见什么事?”
小厮如实回禀:“似乎边关有一只戎狄骚扰。”
“敌军?骚扰?”秦妍捂着胸口,心慌道:“我来这几个月,边关一向风平浪静,安然亦从未提过战事,怎忽然冒出戎狄。”
小厮解释道:“眼下大雪封山,戎狄牛羊无处觅食,普遍饥荒,骚扰边界时常有,夫人无须惊惧,将军大人自会处理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秦妍总觉得哪里不对,第六感让自己陷入焦灼,她站起身来徘徊,“如今镇守边陲的总兵是谁。”
“陈松志大人。”
秦妍转身,从梳妆台屉子里取出一道金灿灿令牌,交给道:“让陈松志速来见我。”
“啊?”小厮接过令牌,正反看了看,并不识得。
小厮满肚狐疑,夫人仗着大将军也不能让总兵大人亲自登门来见,两人地位太过悬殊、奈何主子发话,他好歹走一趟,好言好语将人给请过来。
等待的时间里,秦妍已想好说辞与布置方案,至这最后一刻,她不能让慕容安然冒一丁点的风险。
等了莫有半柱香,小厮高声呼:“总兵大人到!”
陈松志一边提着官袍快走,一边严厉斥责:“混账!喊什么喊,我有多大架子在‘夫人’面前显摆。”
小厮心里委屈,明明是给对方涨涨声势,不领情就算了,还被臭骂。
总兵大人策马狂奔一路,衣衫不整,进殿之前,躲在廊柱后头快速整理衣帽,特别是将头顶乌纱帽正了又正。
小厮在一旁看着,双手揣着袖口里,斜眼嘟囔:“又不是见天子,用得着这么正儿八经?
好歹总兵官职要比大将军高出一小截,这是错把同僚之妻当成了娘?”
陈松志进了客厅,见到女帝,登时双膝跪地,伏地拜服:“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郎朗声色,震荡四野。
廊上小厮,包括院内打扫家丁,瞬时呆住。
陛下?
哪里的陛下?
家丁随即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殿门,心脏瞬时飘飞至嗓子眼。
屋内只有两人,一个总兵大人,一个将军夫人。
夫人?陛下?女帝?
!!!
小厮当即吓得腿软,他遂众人快速齐齐下跪,骂道:“燕老三,你瞎了眼了!”
女帝赐座,陈松志颤颤巍巍坐了半个屁股,面朝着人,抱拳道:“微臣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朕乃微服,不愿惊扰,不是你之错。宣你过来,是有要事商量。”
“谢陛下宽恕。”陈松志捏了一把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稳稳落地,照女帝这个语气口吻,并非治罪,他道:“陛下若遇困难,臣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大人言重了。”秦妍正襟危坐,顿了一下,直奔主题,“而今,我收到消息,有戎狄来犯。”
“是,微臣也是刚刚知晓此事。”陈松志赶忙开解:“冬季戎狄食物短缺,饿至极处,偶尔会至边境掳掠,有大将军镇守,不消片刻,定将之剿灭,陛下莫担心。”
“安然的本事,朕自然知晓,她领兵十年,少有败绩。”秦妍淡看一眼,语气藏着些焦迫,“大将军为国牺牲十年光阴,伤痕累累,不宜在边陲领兵对抗,玉琼虎将迭出不穷,何不让其他小将有所历练?”
陈松志立刻明白女帝言外之意,他从位子上下来,正色道:“陛下所言甚是,将军大人劳苦功高,一只小小戎狄,交予他人即可,不必亲自上场杀敌。”
秦妍火速道:“命你尽快拟定人选,将慕容安然换下。
再则,你归去之后,即刻带兵前往边营镇守,后续大量屯兵,确保边陲安然无恙。”
“微臣,遵旨!”陈松志再次叩拜。
秦妍这才松了口气,“你速回府,调兵遣将,准备齐全,朕与你一道前往。”
“陛下,您只需待在……”
“无需多言,”秦妍干脆道:“朕心意已决。”
见天子如此果断,总兵大人不好过多劝慰,他在心里,觉女帝过于担忧,慕容安然是何人?
别说一支戎狄,就是一国来犯,也会将其收拾的干干净净。
横竖想来,女帝舍不得爱人冲锋陷阵罢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要人时刻陪着。
就在总兵大人退身之时,忽悠一侍卫惊慌失措,冲了进来。
二人被吓一大跳,陈松志正想厉声斥责,来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妍的身子瞬时软了,她双腿不能站立,勉强扶着桌面,胆战心惊地问:“出……出了何事?”
侍卫痛哭流涕,双膝跪走几步,悲痛道:“夫人,将军她……她被敌寇擒拿了!”
陈松志一把上前,攥住对方衣领,怒吼:“你他妈说什么!大将军怎么会被擒!瞎了眼了你!”
侍卫仰着脸,泪水川流,“回禀总兵大人,将军确被敌寇擒下。如今,就横在两军之前,刀已架在脖颈上。”
“混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陈松志怒不可遏,双目猩红,一巴掌将人扇倒在地,“边营的人都死绝了吗?为什么让大将军落入贼手!”
侍卫哭诉道:“小人也不知情况,大将军带兵上阵,本来好好的,不知为何,刚战不久,长刀落地,整个人伏在马上,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不可能!绝不可能!”陈松志慌了神,他瞥了眼身后女帝,那人怔怔地,不发一言,为保自己顶上乌纱,他立刻道:“你去,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金银还是粮食,我举倾城之力贡之。”
侍卫连连摇头,盯着夫人。
陈松志忍着滔天怒火,骂道:“我问你话,你盯着夫人看作甚!”
“不……敌军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他们……”侍卫举起手,指着道:“他们说将军成亲,只愿拿其夫人去换。”
陈松志双腿一软,跪下身来,结结巴巴道:“陛……陛下……万万不可中贼之计!待臣与他们谈,必将大将军换回。”
秦妍目光涣散,拂开脚边的人,冷冷道:“大人,没听到贼寇的要求吗?他们不要金银,不要粮食,只要慕容安然的夫人。”
“陛下!”陈松志肝胆俱颤,“江山社稷,还需您操持。那些人万恶不赦,一旦落入其手,后果……”
总兵大人说不下去,他红着眼眶,声音悲泣。
“旁人会以为我会主动交换,等待安然恢复……这不对。”秦妍冷声笑着,“他们根本不懂我和安然之间的感情,我绝不会将自己送过去受辱,即便侥幸活着,安然余生将会比死了还难受。我知她的心思……”
“那要如何?”陈松志问。
“你无需举倾城之力与之谈条件。”秦妍垂下眼羽,斩钉截铁道:“但我要你,举全边之兵,随朕同去。若安然有闪失,我化身恶魔,又有何妨?”
“是,臣遵旨!”
……
骨和肉、情与恨、风同雪,构造着千年不变的鲲鱼脊。
毒刺兵团列阵在前,首领名曰哈拉汗,其左膀右臂分为艾则孜和奎尼。
慕容安然卸了铁甲,朝着玉琼方向,双膝跪地。
折胶堕指的天气,使等待之人不耐烦,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奎尼拿着长鞭,狠抽着慕容安然,一番下来,他冲人笑道:“你们也来抽一抽这玉琼战神,身子暖和不少。”
艾则孜围着慕容安然转悠,走至脸前,粗大的手掌钳住对方下巴,反复端看,用异族语言道:“这就是灭我们国的慕容氏,几年未见,容貌未见丝毫变化,当初若不是国破家亡,我会将心送给她。”
奎尼笑道:“现在送也不迟,前面就是玉琼,若见自家将军被按在地上艹,这等奇耻大辱,怕是要传唱千年。”
“我倒是想啊!”说着,艾则孜抬头看向马上的哈拉汗,“就看老大了。”
马上的哈拉汗一对鹰眼垂下,锐利的刺向艾则孜,为了不被慕容安然听出幕后主使,他特地用族语道:“慕容安然不属于你,她属于赠我们重金的女人。”
“老大,您这是在怕什么,人都到手了,玩一玩又如何?”奎尼嬉笑道:“慕容安然与我们有滔天血仇,杀了她都不能泄愤,不如□□她,让其生不如死。”
“你们懂什么!”哈拉汗遥望天边,笑意弥散,“摄政王说了,她要一个完整的、没有被侵犯过的大将军。我们此时作践,不但后续没有成吨黄金,她还会复仇。毕竟,她将为玉琼新帝!”
“不过是威胁罢了。”
哈拉汗冷眼扫视,不再作答。
人皮写的书信,已说明摄政王的决心和狠辣。
“真是浪费!”艾则孜松了五指,站起身来,愤愤不平。
“不是换来一个吗?传闻将军夫人美若天仙,那个女人可说了,任凭我们玩,玩烂了再杀,取其皮。”奎尼道。
“中原女人的嫉妒心,真令人毛骨悚然。”艾则孜摇了摇头,“夫人若是真美,哪里舍得杀了去。”
“不杀,就没得赏金,你自个选。”
艾则孜放弃一切幻想,无奈道:“我倒是要见一见令摄政王嫉妒发狂的女子长什么样。”
就在这里,地表动荡,马鸣若惊雷,边关被打开,乌泱泱的人涌了过来。
“老大,他们来了,这……这么多人?”奎尼指着道。
“慌什么,人再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风雪渐小,浩荡人群中央,一人领千军万马急奔。
待靠近,为首之人,拉住缰绳,款款下马。
奎尼连连指道:“老大,是个身穿……身穿黄色衣服的女人。”
哈拉汗皱起泛白稀少的眉,远眺一阵,待人一步步走近,双目像是被刺,他从马上下来,呢喃道:“龙袍!”
“龙袍?”艾则孜不解问:“依中原人规矩,唯有玉琼女帝一人能穿龙袍,将军夫人如何能穿?不怕诛杀九族?”
奎尼眯着眼猛瞧,惊叹到:“不,她就是女帝,与画像之上,一模一样!”
哈拉汗一时也不解女帝为何亲临,边塞离京都千万里,对方不可能驭马过来。
难不成女帝一直藏在边塞,这次事件,不凑巧遇见?
“老大,天子亲临,势必……”奎尼被吓得语无伦次,双方兵力悬殊,若是后者不顾及慕容安然性命,他们当真逃不过血战。
“女帝不可能弃玉琼战神不顾,她亲自来,就说明重视刀下的人。”
奎尼被安抚,推过身旁小兵,将两柄弯刀抵在慕容安然脖颈。
万里冻原之上,龙袍猎猎,秦妍在蔚灵护送下,走至两军阵前几十米。
“妍……妍妍。”慕容安然红着眼眶嘶吼起来。
秦妍负手而立,面色如湖,波澜不惊,灼灼眸光穿过漫天混乱的雪花,睥睨而来,“听说,你们寻我?”
看似淡淡的言语,实则暗藏通天威势,原本秀美的眼,冷酷至极竟让人生出被烫烧之感。
袍风荡起道道冰晶,几缕碎发拂过杀意弥漫的脸庞,秦妍缓缓抬高下巴,眼眸下行,一字一顿道:“看清楚,我是谁。”
戎狄纷纷被立在万道风雪里的女人震吓,这种无形的强大并没有太多语言,也无需手持利器,她只是孤身站在剥骨的罡风里,轻易引起天地动荡。
这便是天子之威!
哈拉汗亦是暗自吃惊,从画像走进现实,惹得他浑身肌肉紧绷、神经如满弓。
一面而已,他已落败。
哈拉汗并非一介莽夫,知和玉琼死磕的结果,为了拿到后续黄金和马匹,他退一步道:“我们寻的是将军夫人,天子你,何不退回帐中喝酒吃肉?”
“喝酒吃肉?哈哈~”秦妍肆无忌惮地笑着。
哈拉汗严肃道:“我并不愿与陛下作对,自古有战场,便有战俘,有战俘便有交换……我们凭能力捕获大将军,自然要有所交换。”
“你们不要黄金粮食马匹一类,为何要她的夫人?”女帝明知故问。
哈拉汗走上前,从容解释,“我族与慕容安然有血海深仇,她杀我族人,占我水草,我族男儿个个血性,势必要出口恶气。
你们中原人最忌、最恨亲眷被辱,我们效仿一二,不足为奇。
何况,一个寻常女人就能换大将军,这样的买卖,相当划算。”
“划算?”秦妍翘起一侧嘴角,张开双臂,让黄袍之上的九条金龙展露本性凶态,她反问:“你们要拿朕,换大将军?”
“这玉琼女帝是听不懂人话吗?”奎尼上前一步,用中原话磕磕绊绊道:“我们拿的是……夫……夫人,不是穿黄袍的……的你。”
秦妍冷笑一声,沉声问:“怎么,朕不能是慕容安然的夫人吗?是她不配娶朕,还是朕不配嫁给她?”
“哈?”奎尼被绕晕乎,转头问向自己老大,“她这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啊!”
“笨蛋!”哈拉汗咬着牙,极为不情愿的吐露实情,“慕容安然的夫人,就是玉琼女帝;玉琼女帝就是慕容安然的夫人。”
艾则孜连忙上前,倍感事情严重性,“老大,我们被那个女人耍了,她明明说的是素人,却不曾想是当今天子,不能换,天子的铁蹄会将我们碾碎。”
“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慕容安然,兄弟们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若空手回去,有何威信可言。”奎尼补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艾则孜索性道:“不如我们和天子谈条件,只要她出十倍的黄金,我们就放人。”
“十倍的黄金?眼前是能给,之后呢?”哈拉汗怅然一叹,“飞鹰传信,摄政王说,今日交换人质之时,便是她造反登基之日。京都,已经变天了!”
“啊!!!”
“我们上当了!”艾则孜急得冒冷汗,“若真换,今日必遭追杀。不换,那边交不了差,同样是个死。”
“怎么办老大?”奎尼道。
“新旧交接,总要产生些灰渣,不曾想中了摄政王的圈套,陷入其中。”
哈拉汗有心无力地回头看着单衣披发的慕容安然,想起中原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的力量不足以斡旋其中,得放人,丢了脸面也要放人。
不管谁最后登上玉琼龙椅,总归他没有杀慕容安然,后面的繁琐她们自己解决。
“放人。”哈拉汗道。
“老大既然决定了,我等照做就是。”艾则孜附和。
“等一下,”哈拉汗鹰眼散发着光,一条狠辣计策上了心头。
他上前十几步,冲天子恭恭敬地施礼,而后用中原话,缓缓道:“大将军英勇无比,不过中了阴险小人手段,那人并非旁人,正是玉琼摄政王。她给我们黄金和兵器,就是要擒将军夫人,杀人剥皮。
临阵之时,才知将军夫人是天子您,事关重大,为两族安危,我等不愿再起兵戈,这就将人放回。”
一字一语落下,桃花眸里的瞳孔在地震,秦妍汗毛倒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是她!竟是她?!”
“句句属实。”哈拉汗故意流露担忧,“陛下,京都已变天,您已不再为帝。好在有将军和总兵大人,可以带兵杀回去。”
“什么?京都变天了?”秦妍一把扶住身旁蔚灵,怒火中烧,“我给她皇位不要,如今,竟然公然造反,好一个乔九幽!”
“陛下,我们速速归去,缉拿反贼。”蔚灵道。
哈拉汗见两虎相斗起来,满意地冲身后不远处道:“放了大将军,我们回。”
小兵松开慕容安然身上绳索,后者药效散了些,已能独立行走,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女帝。
“呃……”
慕容安然眼神一楞,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缓缓回首,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一只锋利的、淬过毒的匕首深深插进了后背。
她逢上一双诡异邪门、嗜血狂癫的眸。
诧异、惊恐、难过无数悲情感受纷至沓来。
斗转星移间,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拥有不了;一些步伐,再也不能迈进。
这时,女扮男装的异族士兵举着乌青匕首,仰天长笑,她用旖旎的声色冲着万丈天幕喧嚣。
哈拉汗和所有异族人,都知那是什么意思。
‘苍鹰赐我生杀宿仇的刃,我将回敬其血肉,期我亡夫、尸|婴,莲化为鹏,载神明临世。’
“混蛋!”哈拉汗冲人大吼。
死亡大步靠近,慕容安然慢慢回过头,她感受不到疼,拖着满背的鲜血,踉跄着、坚持往前走,很快,七窍不断奔涌出黑血。
毒发五脏,内里在迅速溃烂,她觉得所有的脏器在燃烧,自己即将被烧成一具空壳。
这时,过往种种,才在脑海飞速坍圮坠落。
说不眷恋都是假的,慕容安然艰难伸出手,五指极尽全力勾着远方。
“妍妍!妍妍,妍妍……”
死亡来的太快,根本不给有情人相拥道别的机会。
秦妍被这景象恫吓入定,入迷。
她陷入了厄梦。
她咧着嘴,哭不出声。
她努力动着口,像个发不出音的哑巴。
她想奔上去,双腿却动也不动。
她两行泪下,看着摇摇欲坠的人,在死神落刀之前,终是拼尽全力,作出口型。
“我-爱-你。”
狂风将无声的爱语全部卷走。
漭漭天下间,唯独慕容安然在陨落之前,幸运的听到了这声,响彻云霄。
……
一大口鲜血冲出胸膛,喷涌如雾。
绯色的风雪,骤然狂怒,顷刻间弥天盖地。
“安……安然……”秦妍张着口,无声嚎哭,双膝有了反应,她提着似灌铅的腿,踩着没过脚踝的厚雪,一步、两步……。
五十步,只有五十步之遥!
秦妍瘫坐在地,将慕容安然搂入怀中,她吻化大将军唇上的寒霜,眉宇上的细雪、脸颊上的血渍。
还是曾经令她魂牵梦绕的容颜,长眉飞翘,眉眼深邃,薄唇淡淡,英俊飒飒。
天为帐、地为床、雪为被,她的大将军只是睡着而已。
秦妍轻轻拍其后背,哼着柔和的歌,一遍又一遍的唱,一遍又一遍的哄。
蔚灵立在女帝身后,红了眼眶。
“陛下,天气寒凉,不宜久留。”
秦妍垂眸,吻着慕容安然额头,小声的道:“安然你打了十年的仗,必定是累了,你爱这里,我准你在鲲鱼脊山脚下小憩一会,但你已经成亲,有了我,不能自私自利顾自己。我在家里给你燃了碳、热了茶……你这就起来,我们一起牵手回去。我让陈松志找人替代,你彻底闲下来了,闲人自有闲人的过活,焚香对弈、品茗听雨、赏雪侯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雅事一桩桩,我们尽情消磨余生。不对……是我记错了,你不爱这些文人雅事的做派。你喜欢黏着我,什么事情也不干……你喜欢看温泉水氤氲着我绯色含情的眉眼、喜欢见我温烫如波的情|态、喜欢听我难耐的靡靡之音,喜欢送我入缥缈极乐的云端。如今看来,我喜欢着你的喜欢,我爱着你的所爱。
安然,你带给我的,并非俗世的欢和欲,究其根本,你带给我的……是生的意义。我知道,你被迫来的边陲,被迫脱离慕容氏,你的心,一直在皇城。
那里有你最爱的乔御澜,有年少轻狂、有不知疲倦的亲吻和爱抚,有青涩且炙热的灵|肉结合,也许有泪水和争吵,矛盾和懊恼,可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吻的重量。那里也有我,有你现在的爱人。我们之间,爱总比恨浓,情总比怨长。
所以,我要带你回去,回到我们三个人,爱意抽芽、疯狂生长的地方。”
大雪落满黄袍,金丝龙痕被银芒覆盖,青丝灌满朔风,秦妍扬起脸,看着漫天下坠的白色花瓣,泪流满面。
“安然,我带你回京都,带你回家!”
万军不动,静默且静候。
玉琼女帝从枯死的心海回过神识,她用龙袍抹去嘴边鲜血,不带感情地问,“蔚灵,你知,什么叫灭族吗?”
蔚灵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知晓,乃直捣敌窝,男女老少、牛羊猪马,一个不留。”
“好,朕要带安然回京都,”女帝铿锵道:“你们便用他们的头颅,为将军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