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钟宁开始习惯周望山每天晚上到他宿舍来学习。有时晚了,他还会建议周望山住下来,不让他贪黑回家。
“钟老师,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
周望山一般到了宿舍都先卸下书包,然后端坐在屋里唯一的桌前,把桌上的杂物摆好,再把自己的书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此时钟宁正在整理屋子,听到周望山的声音便走过去,低头看他指的地方。
-断袖之癖
他脸上露出尴尬:“你看的什么书,怎么会有这个成语?”
“前几天您拿给我的。”
钟宁仔细一看,周望山手上确实是自己前几天拿给他的课外书,他自己也没看过,所以不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
“呃...”
纠结了几秒钟,他决定还是解释给周望山听。
“这个成语出自《汉书》,当时汉哀帝和董贤同床而卧,有一次因董贤还在熟睡,为了不吵醒他,汉哀帝就把压在他身下的衣袖割断,所以才有了这个成语。”
“董贤是汉哀帝的妃子吗?”
“不是,是汉哀帝的臣子。”
“可是皇帝和臣子怎么会睡在一起?”
看着周望山十分茫然的表情,钟宁决定说得再详细一点:“这个成语到现在,主要用来形容同性恋。和它类似的还有龙阳之好、粉桃之癖。”
“同性恋?”
身处大山的周望山并非没有听说过同性恋,去年隔壁村就出了一个,当时听说直接将人带了回来,结果那人连家门都没进就直接被扫帚给赶走了。这家的儿子则被他老爹用皮带捆起来倒在院子里,挂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到鼻涕横流地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才被放了下来。
当时村里都拿这件事当笑话来传,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世上竟然还有喜欢男人的男人,简直丢死人了,这要是自家孩子,怕是都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呦!
“钟老师,”周望山小声地问,“城里这样的人很多吗?”
“不算太多,但也不少。”
周望山眼里再度升起疑惑:“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钟宁说完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道,“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了解得太多,等长大自然就都知道了。别想了,继续看书吧。”
当天晚上周望山学习到很晚,钟宁又一次建议他不要回去,外面天太黑了,再加上村里没有路灯,危险得很。
但周望山却摇了摇头,不止这一次,之前每次他都没选择留下来,理由是他爸会在家等他。一开始钟宁还以为是因为家长紧张孩子,直到他意外看到周望山胳膊上的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钟宁难得用严肃的语气说话。
周望山低头遮好袖子,没有说话。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周望山还是没有说话。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没有。”
“那是你家里人打的?”
周望山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钟宁很愤怒,甚至想要去周望山家里找他爸爸理论。无论孩子做了什么错事,都不应该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毒的手,更何况周望山还是这么乖的孩子!
但周望山却低声说:“老师您别去,去了他还会打我的。”
这句话让钟宁稍微冷静下来。
周望山把袖子放下来,抬头说:“我回去了,钟老师。”
钟宁没办法阻止周望山回家,因为他说得对,自己盲目掺和进去只会害得对方落入更艰难的境地。
而且就算他管了,又能管多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周望山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毒打,他不可能每分每秒都盯着。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可以,那他支教结束呢?他迟早要回去,保研的事已经基本定了,只要他支教回去就可以入学,到时候周望山又怎么办?
一股郁闷直冲心头,让钟宁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最后只能起床去隔壁找李天辰。
“怎么了?”李天辰打着哈欠打开门,一副美梦被吵醒的模样。
钟宁直接走进去,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老旧木椅子上,坐上去时还嘎吱嘎吱响。
“找你聊聊。”
看着钟宁的表情,李天辰就知道他遇到事了,于是抹了把脸清醒了下,倒了杯水递过去,问:“怎么了,是因为周望山吗?”
接过水杯,钟宁诧异地抬眼:“你怎么知道?”
李天辰坐在床上,脱了鞋双脚盘在一起。
“你那些学生里唯一值得上心的也就他了,怎么了?说说。”
钟宁把周望山爸爸家暴的事说了,并真诚地发问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如果你是真心问我,那我就告诉你,这件事最好不要管。”
钟宁不解:“为什么?难道我就看着他被打?”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我比你来得时间长,对这里情况也比你更了解。你如果想干涉这里的事,基本没有可能。”
李天辰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钟宁不傻,他来周家村也有段时间了,对这里的民风民情也算有大致了解,所以他也明白李天辰说得没有错。
可他还是不甘心。
“我会找出更好的办法的。”
虽然话是这么撂下了,但钟宁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第二天刚到学校,他就把周望山叫到办公室。
“你爸经常打你吗?”避开其他老师,他小声地问。
周望山很平静,摇了摇头:“只有喝酒的时候。”
“你家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你妈妈那边的亲戚呢?”
周望山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随后才说:“不知道。”
看来钟宁猜得没错,周望山的妈妈极大可能是拐卖过来的,不然不可能连对方的亲人都没见过。
快要上课了,他没有留周望山太长时间,没多久就让他回教室了。
“你还没死心啊?”一旁的李天辰见周望山回教室了,走过来问。
钟宁看着他:“我说了,我会找到办法的。”
“别白费力气了,再有半年多你就要走了,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钟宁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死脑筋一根,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管到底。
在没有找到办法之前,钟宁基本每天都会叫周望山来自己的宿舍写作业,并且连晚饭也一起吃,直到天黑下来了,才让对方回家。
他还准备去家访,想要去对方家里聊一聊,可是连去了三次都没碰到人。他问周望山对方一般什么时候会在家,周望山说他也不知道,男人喝起酒来有可能几天都不回来。
跑了好几次空,钟宁也累了,准备等到期末家长会的时候再单聊。到时候整个初三的家长——虽然总共也没几名学生,都要来开家长会,他就不信自己还见不到人了。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什么狗屎运,钟宁才跟周望山讲完断袖是什么意思,周望山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起因是钟宁随手乱放东西的毛病,这毛病他妈从小说他到大,但就是一直改不了。不论到哪里都是,脱了衣服随手就扔到凳子上,身上的东西随便扔到不知道哪,等要用的时候再开始满屋地找。
这天他进屋后又是随手将钱包扔在了桌子上,但因力度没控制好,在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直接掉在了地上。听到钱包掉落的声音,钟宁头都没回,心里想着等下再过去捡,结果就忘了。
没多久周望山来了,照例坐在书桌前准备看书,刚低下头就看到书桌和墙壁的缝隙中夹着一个钱包。
他弯下腰捡起,却在看到钱包中的照片时顿住了身影。
“来了?正好吃饭,今天菜不错,还有肉菜,我打了两份。”
钟宁端着饭盒走进来,看到周望山正在看着什么东西,便走过去。
“这...”
周望山抬起头,看到钟宁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很镇定地说:“您的钱包掉在地上了,我捡起来了。”
“哦,谢谢。”
钟宁一把拿过钱包,脸上有些尴尬,转过身对周望山说:“先吃饭吧。”
“我已经吃过饭了,老师您吃吧。”
“哦。”
钟宁端着饭盒坐在床边,看着碗里为数不多的肉丝,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不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默。
没一会儿,周望山突然转过头问他:“老师,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钟宁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你问吧。”
“您也是断袖吗?”
钟宁的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大一的时候拍的,和他当时的男朋友。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同类,满是欢喜地投入进去,却没想到这段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年时间他们就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对方要出国,但直到后来钟宁才知道其实是他们的事被对方家里知道了,所以逼着他们分了手。
虽然这段感情并没有太长久,但钟宁一直把俩人的照片放在钱包里。不是忘不了,更多的只是怀念吧。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张当初闹着玩拍下的照片,却在今天被周望山偶然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