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这一刀下去你恐怕会丧偶【完结】>第58章 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

  雾气一般的尘烟, 霎时间弥漫在帽儿巷的巷头,将那天上的月光都彻底遮了去。

  裴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白,呛鼻子的扬尘迫着他低下头去。

  冷风灌顶, 丝毫也不跟人讲什么客套,争先恐后的涌进残破废墟。

  等方岑熙推他两把, 再重新抬起眼时,房顶早已不知被掀去到了哪边。

  而裴恭头顶上, 只剩下稀星明月, 静静挂在夜空,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裴恭登时撒开抱住方岑熙的手, 整个人却不由得还是皱了皱眉头。

  半个时辰前, 这地方还是个四四方方的厢房。虽然陈设简单, 却还尚能遮风避雨。

  但此时此刻, 举目望去,四周只剩下成片的破砖烂瓦,断壁残垣。

  周家这个坐落在巷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院子, 终究是彻底沦为残破不堪的狼藉残骸。

  老榆树不偏不倚, 虬劲的枝干正压在周家的堂屋之上。整座堂屋此时早已原地消失,而裴恭和方岑熙跻身的偏房, 也因着树冠带过,被压塌大半。

  周兴的家眷至此, 才后知后觉出门来瞧。

  看着眼前幻灭的场景, 叶氏只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寒又遇枕上霜。

  她只冲着那坍塌的废墟叫了声“婆母”, 随即便一口提不上来, 差些两眼一翻, 直接闭过气去。

  邻里也被这“轰隆隆”的动静引得伸头探耳,各个都忘了如今还是数九的寒天,都往周家周围凑将过来。

  堂屋是一家人睡惯了的屋子。

  周兴在时,夫妻二人和子女,连带着叶氏的婆母,都居在堂屋之中。

  傍晚睡前,方岑熙虽专程嘱咐过叶氏,不要居在常睡的堂屋中。

  可厢房床榻狭仄,常年积灰,骤然住去又格外寒冷。叶氏纠结再三,没舍得受伤的婆母一同住进厢房受苦受罪。

  可她哪里想得到夜半会出这种事?

  她明明就只是那么一心软,谁知道一片好心,怎么也能叫婆母送了命去?

  这老榆树在周家院边足有几十年光景了,谁也想不到这树竟然会说塌就塌,会在大过年的日子里,将周兴赚钱为家里修起来的院子彻底压垮。

  久久没能回过神的叶氏,这才瘫倒在门前,迎着凛冽寒风,号啕大哭起来。

  “救人,我婆母还在底下埋着呢。”

  “求你们了,救救人。”

  邻居们却没有人急着围拥上前。

  看着眼前的凄惨景象,谁人心里还能没数?

  “这树年头久,怕是要被虫吃空了。”

  “虫蛀空了树干,风一吹就倒。”

  “这周兴找不着,房子又塌了,真是作孽……”

  这老榆树年头久远,树干粗壮。

  如今这般劈头盖脸倒下,能将架过主梁的屋子都压成废泥尘砾,又那么巧之又巧得横砸过周家堂屋的床榻。

  就算是活人,只怕此刻也要被纷落的废墟砸成个肉袋,更不必说还有那棵两三人都搬出开的老榆树横亘在残垣之上。

  周家那老娘,怕是早已经没了命了。

  天灾噩运降临得实在令人猝不及防,叶氏一筹莫展。周家的一双儿女,对眼前的变故,更是无所适从,便也只能跟着叶氏一道儿痛哭流涕。

  这院子一时间乱得不可名状。

  哭泣声和叹气声交织,规劝声与喝骂声纷杂。

  裴恭脑子里一下像是多出来个锣鼓道场,他后知后觉去瞧自己身边的方岑熙,可他直到这时候却才看到,旁边早已是空空如也。

  冷风吹幽幽,残墟空荡荡。

  他下意识浃出一背冷汗,忙慌慌四处飘洒视线,试图能摄到一丝半点熟悉的身影。

  月色还是如同一整块薄纱似得拢下来,它好似泛着星星点点的寒意,骤然间迷了人的眼。

  裴恭像丢了魂,盘桓在人群里,不断侧目撩望。

  好在方岑熙的确并未走远,他只是立在没有人群的地方,好似是看着垮塌倒下的老榆树出神。

  纷扰和嘈杂,在他周身便好似是消失殆尽了。他清隽身姿拥着满怀月光,脚下则是被拉长成窄窄一条的影子。

  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香色道袍,只是披在方岑熙身上,霎时间都好像多出了几分清冷韵味。

  便是方岑熙一贯身形单薄,此时叫人看来,也能氤氲出几分并非文弱的飘逸洒脱。

  裴恭便就此上前,将目光顺着方岑熙的视线,一道儿打量向拦腰断掉的老榆树。

  方岑熙没有回头,却好像也能感知裴恭到了自己身边。

  他慢慢伏下身子,伸手轻轻捻过树干断裂处。

  “这树看似是虫蛀空了所以折断,可这断裂处却有凿过的痕迹。”

  他泠然回眸,正对上裴恭垂下的目光。

  一刻前满屋旖旎荒唐之时,他们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四目相对。

  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往裴恭脑子里涌。

  裴恭唇边不由得勾出几分似有深意的弧度:“方寺正之意,是觉得此乃人祸,并非天灾?”

  方岑熙神色淡淡:“若是周家的家眷今日都宿在堂屋,恐怕是要灭了门。”

  他侧目望向月色下空荡荡的街巷。

  “有些人,在你和我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早就对周家人起了杀心。”

  裴恭的眉心微蹙。

  从他傍晚到周家时,就已然发觉周家似乎实在防备着什么人突然闯来。

  周兴失踪,周家的家眷苦苦找寻,缕缕找得一些蛛丝马迹,却不得府衙受理。

  如今又到府衙撕扯缠绕,不料那周兴的老娘又遭衙役驱赶时,又被踢断了腿。

  而到了夜中,他们便也迎来了最大的手笔——

  周家祸不单行,彻底被压塌了。

  裴恭思及此处,不由得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想说府衙是想打发了周家人,故意不想去找周兴。”

  “如今眼见得闹大,便想要赶尽杀绝?”

  方岑熙笑而不语,只是不动声色地瞧着裴恭的眸子:“如何?如今这境况,你都看在眼里。”

  “保第可不比香海,怕是没人再肯给梁国公府几分薄面。”

  “你还要找周兴,当真不怕周家人作你的前车之鉴?”

  裴恭睨向方岑熙:“你想叫我放手?”

  “方寺正,就算十三司叫你来这保第,是借着核案的幌子别有图谋,你也不必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吧?”

  方岑熙垂眸,自顾自笑出了声来。

  “三爷就这么查下去,便只会有坏处,没有丁点好处。”

  “如若当真是简简单单的假银票案子,陛下缘何会久久选不定查案的人?”

  “如若当真只是一帮谋取私利,无关紧要的歹人,怎么值得上陛下放裴总兵棺杦归京?”

  裴恭失笑:“你说的实在有理,不愧是十三司里最工于心计的协领。”

  “方岑熙,你是铁了心要替十三司办事,来保第扰我办案,同我作对的?”

  方岑熙唇边堆上几分弧度,冲着裴恭浑不在意一般轻轻撩起眉梢:“三爷还是这般以为,我自然也是多说无益。”

  裴恭嗤然:“纵是这案子查到最后,只有坏处又能如何?”

  “你既要找周兴,找不到便没法子朝大理寺交待,我倒想瞧瞧,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左不过到时咱们两败俱伤,我就是入地狱,也要拖着你们内卫一道儿。”

  裴恭自嘲似的嗤笑一声。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裴恭总觉得,那个卖掉建州城民,甩手溜之大吉的知府方廉,给方岑熙造成了一生都抚不平的伤痛。

  他总觉得,方岑熙会摒弃他的父亲。

  可他忘了,从认识方岑熙直到如今,他从来没有在方岑熙口中,听到过哪怕一句对方廉的不忿之言。

  原来受够了欺□□骂的建州少年,兜兜转转,还是会走上和方廉曾经的道路。

  “我以为……我曾经以为,你和你爹不一样。”

  方岑熙的笑意在脸上轻轻一漾,随即便好似是水波晕过,再无影无踪。

  他敛住眸子:“三爷总喜欢用自己的眼光看人。可你别忘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乐得让你来看。”

  “罢了,你防着十三司和内卫,总不会有错。”

  “若是非要同方某你死我活,那我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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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已经晚了。

  比起一片嘈杂的帽儿巷,府衙中的环境便只剩清雅静谧。

  曾哲慢条斯理地捻起块点心。

  那鹅油松瓤卷皮酥馅香,半点不腻,拿作宵夜,能给无聊的时辰多添几分滋味。

  偌大的厅堂里,忽的走来个下人。

  那下人没敢正眼看曾哲,只是在招待曾哲的保第知府穆政通面前低语。

  “禀大人,周家那叶氏没睡在堂屋,只砸死了一个老太婆。”

  “就是因着大理寺的人。”

  穆政通听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臭着脸摆摆手,支着下人快些走开。

  与此同时,他才不动声色地朝曾哲频繁打量。

  曾哲不紧不慢,半丝也不着急。

  穆政通这才叹口气:“大人,你瞧这……”

  曾哲抬眼,盯着穆政通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

  “几个妇孺自然好办,可你以为那姓方的,也能那么好办?”

  “不弄死姓方的,你们都得玩完。”

  穆政通这才又谦下三分态度:“樊老板出了面,才能请您到我们保第这小地方来。”

  “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好叫我们能替钱首辅将这事情办得稳稳妥妥。”

  曾哲闻言,这才慢吞吞负手起身。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难事?左不过一个‘杀’字。”

  “穆知府是好客的人,大理寺既然派人不远百里而来,你怎么能不留下一位,还让他们再原模原样地回顺天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苍苍亲亲的营养液~

  留给小方大人喝,强身健体,裴狗再也不用担心他的身板啦: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