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这一刀下去你恐怕会丧偶【完结】>第39章 他再也没有岑熙了

  烈阳正当空, 映在河边的冰碴子上,反射着带有斑斓的光晕。

  可纵是如此,人人却都只漠然地裹紧身上的棉衣毡帽, 显然不能从这太阳下,察觉到丝毫温度。

  浮尸的模样惨不忍睹, 连系住狼牙的红绳也勒嵌进浮肿的手臂,让人多看一眼都难以忍受。

  唯有裴恭却半点也不避忌。

  即便已经亲眼看见了腕子上的狼牙, 他也依旧不肯相信。

  他的岑熙明明心细如发, 明察秋毫。

  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方岑熙就能轻而易举看穿他身份。

  香海县令于子荣设满毒计, 都没能将方岑熙从西山上推下去。京外的李司波将方岑熙缚在棺材中活埋, 他还是提着一口气活下来。

  他的岑熙是个那么温和又聪慧的人, 怎么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惨死在鹭河中央?

  “岑熙。”裴恭缓缓牵住那只冰凉又湿滑的手, “你答应过的。”

  “我们不是明明说好,往后都要平平安安么?”

  可地上的尸身哪里会说话?

  就连那只往常最是白皙纤直的手,此刻也僵直肿胀,泛着森白, 如同往常人家年关冻好的腊鱼。

  不过片刻的不经意, 那只手就从裴恭手里滑脱而出,重重坠在地上。

  裴恭下意识攥住岸边的枯草, 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都和那草一样彻底枯死了。

  若是他没有那么鲁莽对着方岑熙坦白,方岑熙遇到危险时, 是不是还会像先前那样找他求助?

  如果他没有贸然和父亲冲突, 是不是还能察觉到方岑熙遇险的蛛丝马迹?

  裴恭思及此处,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浓稠稠的懊悔彻底淹没。

  他不信方岑熙会死, 可却又不得不信。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今的忏悔毫无价值。

  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而去, 裴恭觉得自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没了魂,早已经死在了这鹭河里头。

  而人群见状,不由得更是议论纷纷。

  “果真是那住在巷尾那姓方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可不是么?看着都是年纪轻轻的,也不知在河里泡了多久,人样都泡没了,倒是可惜。”

  人群里一片唏嘘,转瞬又跳出个男人来,堂而皇之道:“这种人可惜什么?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巷尾那姓方的,可是个卖国贼,害人无数……”

  “哟,这是什么话呢?你可没少叫你媳妇去人家里借米借盐,也没见你还过。”

  “呸,谁知道他是这种人呢?我要是知道,我可嫌脏,那米面我沾都不沾,晦气。”

  裴恭闻言,顿时回过眼恶狠狠盯着那说话的男人。

  男人被裴恭瞪得吓了个激灵,却还是壮起胆子:“看什么看?我说的有半分错不成?”

  “当年建州倭乱,死了多少人?”他鼓动着周围邻里,“你们去问问巷口孙婆,她可有个女儿,不就嫁到建州去了,后来还回过顺天吗?为什么不回来?恐怕早被倭寇杀啦。”

  “孙婆如今年纪大了,没人管,天天坐在巷头哭,眼都哭瞎了,这是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他们方家的这帮祸害,引贼入城,死不足惜。”

  “就怕是做了鬼,还要引鬼来害人呢。”

  周围的人顿时闻之色变,也各个都交头接耳,话也越说越真。

  “我就说他怎么能对谁都那么好心,原来是憋着坏呢。”

  “没想到这人长得相貌堂堂温文有礼,心思能坏成这样呢?”

  “是了,还是老天有眼,让他泡成这模样,也是活该。”

  裴恭终于对这番颠倒黑白的滔滔言语忍无可忍,他转瞬起身,快得连周围人群都未能看清,他便一把从人群里揪住那滔滔不绝的男人,狠狠拽着他的领子让人逃无可逃。

  男人嘴上逞着强,动起手来却实在悬殊,不由露了外强中干的本色。

  他支支吾吾道:“你……你想干什么?”

  裴恭睥睨着周遭冷声质问:“他害过你?还是害过你们哪一个?”

  “站出来说清楚,我替他还孽。”

  男人看着裴恭摸过尸身的手,心中是万分嫌弃。可他挣不脱裴恭的手劲,更避不开裴恭那刀子一样的目光,只好支支吾吾道:“他从前不害人,又不代表他就不想害。”

  “卖国贼都是烂了心窝子的畜生,歹竹哪还能出得好笋?”

  裴恭怔了怔,忽然满眼揶揄地勾起嘴角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方岑熙堂堂朝廷命官,青年才俊,有的是钦点案件要查,有的是陈年冤屈要伸。让他花心思害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么?”

  “这世上若是真有鬼神,我看今晚就该先掐死你这种糟烂玩意。”

  男人被裴恭的眼神吓怔了。

  愣愣翻着眼珠子不敢再乱动。

  裴恭这才丢开手:“滚。”

  “再让我碰到你四处造谣,我就让你也试试,这腊月的鹭河水有多凉。”

  男人彻底慌了神:“你,你是什么人?你敢?”

  裴恭轻嗤,不以为意道:“试试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裴恭出言动手皆是果断,人群见状,还是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

  “这好似是上次那个从河里头捞人的官差。”

  “哎,还真是……确实像得很,那可是锦衣卫的大人。”

  男人一听得“锦衣卫”名头,慌张的神色越发无法掩藏。

  他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像阵风似的跑走了。

  五城兵马司这才同裴恭接洽,收敛尸身。

  又将打捞起来的尸身运回衙门待检。

  裴恭折腾到午后才得闲,可遥遥一瞥,他忽又见得巷尾的小院落了锁。

  他免不得一怔,登时松下一口气,忙不迭三步并两地上前去推开门:“岑熙,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定然是我又糊里糊涂搞错……”

  可他进了院落,却也并未见到朝思暮想的清隽身影。

  唯有刘寡妇立在院里,正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争执着说什么话,那妇人嗓门倒是高,怼得刘寡妇无话可说。

  院里的枣树只剩下漆黑又光秃秃的枝丫。

  白浪花蹲在墙角,耷拉着耳朵一个劲直叫,欢欢也抱着那老妇人的腿,哭得眼泪汪汪。

  见着裴恭推门进来,欢欢跟白浪花顿时好似看见救星,忙不迭都往裴恭身边迎过来了。

  裴恭不由得诧异:“这是怎么?”

  刘寡妇这才唤声“三爷”。

  “小方大人迟迟不归,房东要收了这院子,将东西全都扔出去。”

  言语之间,那高嗓门的房东妇人才回过头来打量打量裴恭,指桑骂槐道:“你们可别说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这方岑熙都死在鹭河里头了,没人拿租子,我出来租房,不是为着要饭的。”

  “死了?”刘寡妇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呢?”

  房东皱着眉头,忍不住调笑:“我骗你们干什么?”

  “早晨才叫人从鹭河里捞出来,人都泡白了。”

  欢欢哭得抽抽噎噎:“可小方哥哥,哥哥他夏天才给过房钱,现在,也不是,不是交租的时候。”

  “租钱都给大何叔了,小方哥哥还嘱咐我好好喂白浪花吃东西呢,他肯定要回来的。”

  刘寡妇的眉头还皱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您就允几日也好,找找人来搬走这些东西 ……”

  “小方大人租住在甜水巷也有好些个年头了,平心而论,他帮过大家不少忙。都是邻里乡亲的,他的东西你也不能翻脸就说扔。”

  女房东却并不改口,只狠狠道:“呸,谁同他是邻里乡亲?”

  “一个卖国贼,住着我家的院子,日后只怕都不好再租,不怨他脏我的院子,已经是发了善心。”

  “何大嫂,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刘寡妇声如蚊呐,“小方大人在的时候,没少替你家找过丢的东西。”

  妇人满脸都是讽然地笑:“哟,一口一个小方大人叫得挺亲。”

  “你们这孤儿寡母的,整日跟这院子来往得那么勤快,怕不是背着人寻欢快呢吧?图着再给欢欢找个小白脸?”

  刘寡妇听到此处,顿时满面潮红。

  她是个守寡妇人,清白何其重要?她还要在这甜水巷里活命,自然不敢再多争辩。

  唯有欢欢听得忍无可忍,冲上去抓着那何家妇人的手便咬下一口。

  “不准欺负我娘。”

  何家妇人吃了疼,抽出手来便要给欢欢一巴掌,却被裴恭生生截住。

  何家妇人一慌:“你想干什么?”

  裴恭冷着脸:“岑熙一年付你多少租子?我替他出。”

  何家妇人打量一眼裴恭,瞧得出他这一身穿着非富即贵。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登时计上心头,故意往高了说道:“那不便宜,破费得很。何况我们不长租的,除非您买了去。”

  “当初我们家买这院子,可是花了足足……一百两银子。”

  裴恭嗤然轻笑:“我给你二百两。”

  “把这屋里头的东西,全都乖乖给我搁下。”

  他的笑意还挂在脸上,目光却多出几分森森寒意。

  “往后再敢碰一丁点这屋里的东西,我叫人撅了你那十根手指头。”

  何家妇人欺软怕硬惯了,三两句被吓破了胆。

  她连忙借言说拿房契,悻悻从这院儿里退出去。

  刘寡妇这才敢上前抱住眼泪难止的欢欢,摸了摸欢欢的额头道:“不怕,不怕,没事了。”

  欢欢抹了抹眼泪,还伸手拽拽裴恭的衣角:“三爷。”

  “小方哥哥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裴恭望着熟悉的院落,忍不住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心里一下子缺了一大块。

  他终于吐出一口连最后半丝幻想也落空的长气。

  白浪花伏在裴恭脚底下,低低地“喵呜”两声。

  裴恭却没像往常似的抱猫入怀。

  他没有岑熙了。

  裴恭知道,他心里那个人,好像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狗: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