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这一刀下去你恐怕会丧偶【完结】>第35章 三爷吃醉了

  屋中被曾哲翻得乱七八糟, 横翻竖倒,方岑熙却也并无心思去收拾打理。

  天色逐渐归晚,夕阳像铺撒过来般盖住了整个甜水巷。

  方岑熙只将先前偷携出案库的军案安置妥当, 随即便凝着桌上那块盈盈一握的牙雕,莫名看得出了神。

  牙雕上刻的是翻天莲叶, 映日荷花,纹路精致细腻, 和顺天的吉祥纹饰不大一样。不过再精心爱护的牙雕, 却也敌不过岁月,会在纹路里掩上淡淡的旧黄色痕迹。至于雕件外则油润光滑, 显然是被爱不释手地把玩已久。

  也不知那样愣愣地看了多久, 院门前忽又传来了动静。

  方岑熙眼疾手快地收好牙雕, 塞进袖口, 堪堪起身,便迎上提着食盒的裴恭推门入院。

  裴恭瞧着满眼狼藉皱了眉,又看着方岑熙尚未来及换下的官员常服,顿时疑惑:“屋里这是怎么……”

  方岑熙慢吞吞抬起眼, 若无其事地瞭向一旁伸懒腰的白浪花:“畜牲打翻的。”

  “喵嗷?”白浪花□□的动作一顿, 忿忿甩甩尾巴,仿佛对此很是不屑。

  裴恭嘴角一抽, 对方岑熙这番惊人的出语深感震惊,忙不迭搁下食盒, 抱着白浪花顺两把毛, 才打量向方岑熙:“你这是怎么了?”

  “我听说皇上亲自擢了你的品秩,可是真事?今日入宫, 有没有人为难你?”

  方岑熙泠然轻笑, 神色便又像往常似的温和下来。

  他慢慢瞧向裴恭, 温声应道:“三爷消息灵通。”

  “的确擢了五品的大理寺左寺寺正。”

  裴恭听闻此言,脸上担忧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我就说,你是有功在身,不能总叫人苛待了去。”

  “你手上这伤都还没有好,哪有不封赏的道理?”

  他自顾自开了食盒,将盘盏悉数搁在桌上,又拿出一坛陈年秋露白。

  “我一早就备好了,食盒子是从至归缘叫的,酒不是。”

  这一盒子东西内有乾坤。

  有时鲜的油闷冬笋,还有油淋的白灼菜心,糖醋小排和芦笋虾仁并了一层,最下面是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

  酸笋鸡汤还冒着热气,饶是冬日里,也让人觉得暖烘烘。

  裴恭泠然道:“我裴家新丧,二哥的棺杦还未扶回顺天,不好大肆宴请,只能从家里拿瓶好酒来请你。”

  “我记得建州都爱吃鱼的,便专门订来一条,你尝尝。”

  裴恭还将那专程买回来的半尾生鱼搁在白浪花碗里,瞧着白浪花埋头苦吃起来,才回眸瞥向方岑熙。

  “你升官是好事,我们岑熙刚直不阿,明察秋毫,断案众多,早就该升官加秩。”

  “大理寺无人贺你,是他们低劣,我却见不得你受委屈。”

  他将筷子横在方岑熙面前的碗上,又兴冲冲拿个见方的锦盒出来,搁在方岑熙年前打开。

  “这块徽墨是轻烟松油,都说质地极好,是难得的佳品。”

  “你也知道,这玩意留在我手里就是浪费,纵使是千里马,也得有伯乐来相,这东西正配的上我们方寺正。”

  方岑熙垂下眸子,轻瞥过盒子里的墨方。

  墨上镂刻了烛龙,色泽纯黑,质地细腻,的的确确是上好的徽墨。

  方岑熙打量了好一阵,却并未收下。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扣上盒子,将墨推回裴恭手边。

  “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我不能收。”

  “如今建州的旧事被大理寺知晓,传遍朝中也是早晚的事。三爷心里清楚,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梁国公府,都该避嫌,免得惹了闲话上身。”

  裴恭一怔,满脸笑意忽然僵在脸上:“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这种话?”

  他忍不住嗤笑:“心领?你心领的是什么情?”

  方岑熙撩起眼帘,一双眉目不躲不闪地瞧着裴恭:“三爷明知危险,却于千钧危机时救我性命,明晓建州旧事丑闻,却在人人避忌时贺我升迁。”

  “此墨贵重,方某偿不得分毫,方某固然感激三爷恩情,但三爷之用心,未免早已超脱友人之谊,方某受之有愧。”

  裴恭闻言,忽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他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嗤道:“从五村归来后,你总是冷冷淡淡,原是早就看穿,怨我有断袖之癖,怨我喜欢你?”

  方岑熙听得“断袖”二字也不诧异,只能泠然道:“方某从未有怨,也并无猜测,皆是三爷自己所说。”

  裴恭哑然,这才后知后觉是一时嘴快。

  他草草跳过话题,理直气壮:“我想如何,是我的事。”

  “你若是不收这墨,那你送我的印章,我也可以给你退回来,咱们大可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既然要避嫌,那定然是要干干净净才好?不是么?”

  “不可。”方岑熙忽然皱起眉头,“那印章……既已经送给三爷,便绝无拿回之理,三爷务必带着盒子一起收好才是。”

  “为什么不行?”裴恭挑眉,“我裴恭喜不喜欢,救不救人,都是我的事。”

  “你大可不接受我的心意,却也不必拿我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做比较。”

  裴恭勾勾嘴角,自顾自开了酒,在两个人杯中各自斟满,仰头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他满眼都是自嘲地神情:“岑熙,我只是替你高兴,也替我自己高兴。”

  “不论其他,仅不过这一点点心意,你都要视如敝履不成?”

  方岑熙默默垂下眼帘:“我没有。”

  “三爷出身非凡,您的情谊,于我自然是至珍至贵。”

  明明是为方岑熙庆祝,裴恭却抱着酒坛,一杯连着一杯啜饮不断。

  几杯下去,他多少喝得有些浑浑噩噩,有了那么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裴恭便看着方岑熙,忽然笑了:“我是个无用的人,帮不到父兄,救不得梁国公府。”

  “我也没能早些看明白,否则我还能跟二哥一道儿去宣府,能和他御敌卫疆,至少鞑靼偷袭外路,我还能同二哥在一起……”

  “人人都身体力行地跟我说,天底下就没个公道,只有你肯不声不响地与我一起查案,肯冒险赔上命去救人……”

  裴恭一边说着,一边又连连饮下数杯。

  “所以,我喜欢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这有什么错?”

  “岑熙,只是因为他和我一样身为男子,就不可以么?”

  方岑熙轻轻皱住眉头,轻轻按住裴恭的手:“三爷吃醉了。”

  裴恭脸上笑着,眼里却蕴着从未流露出过的神情。

  他一个七尺男儿,竟也将伤心难过示于人前。

  裴恭嗤嗤笑了两声,神智已然不大清楚了:“岑熙,你怎么又叫我三爷?”

  “我说过,你不要这么叫,我不喜欢。”

  方岑熙面无表情地夺过酒杯,一贯温和的目光忽然变得好似刀子一样精刮犀利。

  他惜言如金,缓声吩咐似的说:“裴俭让,把手放开。”

  言罢,他的声音忽然又变轻了些,成了规劝似的语调:“不要再喝了。”

  裴恭怔了怔,莫名被方岑熙这较真的样子给震住。

  他从没想过,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方岑熙,竟也会这么让人凛然生畏。

  裴恭从来没有见过方岑熙这么说话。

  没了平日里温温吞吞的语调,也没有了往常笑吟吟的表情,深邃的眼眸里蕴着难以探查的情绪,恍惚间看去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他不由得失笑,顺从地松开手来,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姿势:“好,都听我们方寺正的。”

  “你大可放心,我们梁国公府的儿郎,还不至于沦落为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废物。”

  “你不愿受,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让你为难。”

  方岑熙薄唇翕张,却还是欲言又止。

  他不是想跟裴恭摆清关系,更不是要拿他做豺狼虎豹。

  可如今正是当机立断狠下心的时候。

  与裴恭有太多纠葛,必然会影响他在十三司办事。两害相较取其轻,浸淫十三司几载,这是方岑熙早早就明白的道理。

  他默默接过裴恭送来的徽墨:“三爷既有此言,岑熙却之不恭,多谢三爷。”

  “三爷的救命之恩,岑熙终究会记在心上,绝不会……”

  裴恭揉了揉白浪花的毛,便又支着有点晕怔的额角,冲着方岑熙轻轻勾起唇:“你不用记我恩德。”

  “不论是谁碰到李司波那般恶人,我都会去救,图的也不是什么报答,我只要看着好人不枉死便足够了。”

  裴恭就着酒意说得轻巧,心里却觉得自己假得可笑。

  能让他忤逆大哥,单骑出城去救的,这世上除过方岑熙,还会有谁呢?

  他图的的确不是报答,他就是图方岑熙这个人。

  可这人终究不是他的。

  裴恭瞧着眼下这般光景,知道再多说也没了意思。

  原是他会错了意,从一开始就将一切都想得理所当然。

  裴恭笑得越发明显起来。

  他不由得自欺欺人道:“岑熙,你的东西我留着,我的东西你也收下。”

  “咱们再不算什么人情赊欠,从此只做个朋友念想,我先前说过的那些浑话,你也只当是穿耳风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大人:畜生打翻的

  礼貌曾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