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新年。
空荡荡的逼仄小巷, 只有一间不足四十平米的小酒馆灯还亮着。
这座平日里繁忙的城市,在过年时难得收获一份冷清,风儿吹过, 树叶哗哗作响,吵闹只存在于屋内、电视机里, 街上却是安静的、黑暗的,连烟火都不曾出现。
人们正忙着团圆,酒馆内的年轻人正忙着举杯。
“新的一年!哥几个都要顺顺利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虎生威, 如虎添翼!添亿!!你们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跟我一起举杯!不给面子是不是?”
“不是啊哥, 你这新年祝词都说三遍了, 我们跟你举杯也举三遍了!连着三遍!歇一歇歇一歇。”
“三遍怎么了!三遍、三……她最喜欢的数字就是三,因为她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三, 呜哇哇哇!她怎么就跟别人好了呢?大过年的被甩,怎么会有我这么惨的人啊!!”
“谦哥不哭!谦哥坚强!反正你被人家姑娘甩了三次!习惯就好了!”
“我居然被她甩了三次呜哇哇哇哇!”
谦哥被安慰后更伤心了。
“抱歉啊,澄儿,阿谦他失恋了,会比平时闹人一些, 你还适应吧?”
“挺热闹的, 还不错。”
伊澄晃了晃酒杯, 笑着看阿谦扑在劝他的人怀里哭唧唧,他脱离校园生活太早, 倒是挺怀念这种吵闹。
坐在他身边这位小名叫苹果,寓意平平安安,苹果跟他是高中同学, 上学时候成绩不好, 高考直接去了新东方深造, 不是教英语的那个。要不怎么说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呢,苹果学习不行,但在厨艺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家里合计着不能叫孩子把天赋给埋没了啊,就给他拿钱支持他在烹饪行业发光发热。但苹果是个满足的人,并不想进军米其林,拿着钱巷子里开了间小店,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
今天这个局也是他组的,找了一群过年不回家或者本地的兄弟们一起守岁。
苹果拿着手机,对着屏幕笑得荡漾,那嘴角都要飞天上去了。
笑成这样,肯定不是因为跟自己聊天,伊澄朝他手机努努嘴,“女朋友?”
“还不是,不过很快了。”
苹果嘿嘿傻笑,拿手机给伊澄看聊天记录,逐字逐句分析姑娘喜欢他的证据。
他俩咬耳朵让失恋的谦哥给看到了,谦哥不开心了,松开了抱着自己那位大兄弟,凑到伊澄旁边,“澄儿!我们的最强中单!你有女朋友了吗?”
“啊?”突然被cue,伊澄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抱着谦哥的兄弟就跟过来了。
“谦哥,你说什么呢?澄儿要是有女朋友了咱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从微博上知道了呀!”
“也对哦~”谦哥喝得有点迷糊,一把拿过伊澄的手机,伊澄的手机没有锁,往左一滑就开了,“那你一定有暧\\昧的女孩子,我要给她打电话,嘱咐她对我们澄儿好一点,澄儿你今天能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我一定要让她好好对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手机通话记录,伊澄手机里,号码是完全没有备注的,谦哥勾了勾眼睛,心想着跟伊澄暧昧的女孩子肯定互通电话比较多,便点了通话记录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串数字,拨通过去。
“谦哥你喝多啦?现在都微信语音的,谁还打电话啊,你打过去的肯定是外卖小哥……”
“现在外卖电话都有标注的!相信你谦哥我,我可是学新闻专业的,以我毒辣的新闻嗅觉,肯定能一眼揪出跟澄儿有暧/昧的号码!”
朋友们去拦,也没拦住,谦哥把电话打过去了不说,对方居然接了。
“喂,你好,我是阿谦啊,你是不是我们澄儿的女朋友……”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好听又富有磁性,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仿佛没听懂,“喂?”
诶……?是男的?该不会真是外卖小哥吧?难道他的新闻嗅觉不灵敏了?
谦哥不愧是新闻专业出身,就算喝多了反应还是快的,连忙捂住了话筒,“澄儿,是男的诶?”
“你打的哪个电话?”
该不会打给他哥了吧?要是打扰了他大哥大嫂在夏威夷的美好夜晚就不好了!
刘子夜这货到时候不定怎么损自己呢!
“就你通话记录里最常打的那个,尾号8888,广东的号……”
“艹!”
“那么多号你不打,怎么偏偏打了这个!”
伊澄连忙抢过手机,用手捏住鼻子,尖着嗓子对电话那头学起了平日里接到的骚扰电话,“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买房吗?”
对方的声音阴沉了几分,“伊澄,你以为我没有备注吗?”
伊澄不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谦哥酒稍微醒了一点,垂着脑袋,“澄儿,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难道刚才那位……”
他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捂住嘴巴,大胆猜测,“是你的仇家?!”
伊澄咬牙,“差不多吧。”
谦哥摇头叹气,“你们电竞选手也不容易。”
……
另一边,傅弥萧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伊澄为什么要给自己打这个电话。
不过听声音,他身边应该有很多人,吵吵闹闹还挺热闹,看样子也不像是会孤单寂寞。
这让他稍稍放下心。
也是,他的小中单向来有能耐照顾好自己的。
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伊澄跟他的朋友们喝得正开心。
这酒喝多了情绪就比较丰沛,话也跟着变得多了,谦哥已从伤春悲秋进行到下一阶段,开始愤愤地吐槽起自己的前女友,兄弟们纷纷受到感染,也开始讲述自己感情上遇到的坎坷。
“我跟他在冷战,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终于轮到伊澄插两句嘴,可给他憋坏了,迫不及待大着舌头细数傅弥萧的罪状。
大概是一周前的事,他们年前最后一场比赛刚结束,兄弟们都兴高采烈的准备迎接春节假期,他们这一行,工作和生活几乎是掺和在一起的,平日里不是比赛就是训练,谁也不敢放松,尤其年前最后一场,比赛的时候都提着一口气,马上回家过年,面对一大波亲戚,输了终归是不好听,面上挂不住。
好在他们今年争气,年前四场比赛只输了一小场,4-0的成绩排第三,总算是能够过个好年。
伊澄和傅弥萧吵架的原因很简单。伊澄年前收到了不知是谁寄来的恐吓礼物,就是那个粉色的盒子,盒子里面装了一堆信纸,信纸上用鲜血写了满满的“我爱你”。
伊澄不以为然,之前他们战队成绩不好全网黑的时候,往他们基地寄诅咒娃娃、寄花圈的都有,他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于是他也就只是怔了怔,笑着跟傅弥萧吐槽这人的字是不是有点丑。
伊澄无所谓,傅弥萧却对这事儿上了心,其实他也被寄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不过送到他手上前就被经理给拦下了,不得不说,TNB老板人虽然狗,在选手保护这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
因为这个插曲,傅弥萧起了留在基地跟他一起过年的心思,但伊澄却有不同的考虑。
傅弥萧去年才算是勉强跟家里人和好,伊澄不想他因为自己再跟家里人起什么冲突。傅弥萧的父亲是当地某区里法院的院长,母亲是省优秀教师,不是伊澄有偏见,这种在体制内工作的父母总是比他们这种父母是商人的难搞一些。傅弥萧去打职业尚且跟家里冷战了四五年,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为一个男的过年连家都不回了,还不一定要怎么生气呢。
像他爸这种做买卖的,凡事都以利益为先,说一说也就通了,毕竟跟法院院长沾了这么一层关系,以后也好办事。只可惜他爸没了,便不必为自己两个儿子都找了男人而苦恼,倒也得了清净。
以伊澄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自己为傅弥萧的考虑说出来,小少爷傲娇着呢,他只说自己烦傅弥萧,不想大过年还看见他。
这时候俩人还没生气,毕竟傅弥萧也知道伊澄是个什么脾气,这位嘴里的讨厌用多了跟喜欢也差不多。他只是想留下照看他,便口不择言的说了句,“不过就是个春节,不回去没什么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伊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破了防,在傅弥萧眼里有父母陪伴“没什么”的春节,在他这却是再也无法拥有的幸福。
那种一回到家就闻到香喷喷饭菜,爸爸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新年,再也不会有了。
傅弥萧还是不明白,没经历过的人都不会明白。
人只有在失去以后,才明白曾经拥有的那些是多么的宝贵。
他已经满是遗憾了,不想傅弥萧未来的某天跟自己一样。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你是为我好,我也是为你好,但我们的为对方好却让彼此都不太舒服的状况。
DLJ中野出现了亿点点矛盾。
除了不说话以外,最明显的表现就是Rank里疯狂抢资源,抢线野。那天他俩别别扭扭双排一下午,伊澄就吃到一次自家的蓝buff,还是他趁傅弥萧不注意自己偷摸打的。
以前,傅弥萧总会把F6让给他吃,这次可倒好了,F6不给他了不说,还跑到线上蹭他经验脏他的兵,不帮他抓人就算了,这货还卖他!大龙团那波,他本来可以再挣扎一下的,None也打算冒死救他的,结果呢,傅弥萧冷淡的说了句“卖了”后拍拍屁股走人,None一个残血的辅助,心有余而力不足,叹口气也走了。
艹!!他的赏金!他的杀人书!!
“傅弥萧,”看着自己灰白的屏幕,伊澄做了个深呼吸,挑着眉毛看自己旁边的人,“故意的?”
傅弥萧目光快速掠过,忙着趁伊澄没复活的功夫吃中路线,“嗯,故意的。”
胸中小火苗腾的窜起来,伊澄掏出手机,用屏幕挡住傅弥萧的视线,当着他的面把他微信给删了。
我就让你看一看,什么才叫小肚鸡肠!哼!
“澄儿,你就说他们过不过分!”谦哥大力拍了拍伊澄的后背,听了他添油加醋的描述,谦哥早就把他当成失恋战线联盟的一员。
“过分!太他妈过分了!”
伊澄一口闷下去,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从兜里掏出手机,“谦哥,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打电话骂他!”
“澄儿,这不好吧,大过年的……”
谁劝都不管用,伊澄已经把电话打过去了。
傅弥萧跟父母关系并不好,严格来说,他父母的关系本身就不好,他父母的婚姻是门当户对结合的产物,除了绑在一起的利益,没什么太大的感情。因此家中年味儿很淡,草草吃了个年夜饭,爸妈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外面鞭炮吵闹,家里却是静悄悄的。
以他父母的看法,傅弥萧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拐去打职业,高中都没能顺利毕业,简直是丢尽了脸,傅弥萧越出名,他们就越觉得丢人,一个不务正业的儿子让他们抬不起头,就连同事的夸奖在他们看来也是讽刺。
他们会妥协跟傅弥萧和好,完全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儿子,要不是夫妻感情不好,他们真后悔没再多生一个。
人家过年都熬大夜,傅弥萧反倒这时候睡得早,毕竟待着也很压抑,还不如早点睡觉。
他刚接电话时已经睡了一觉了,结果第二觉睡了不到两小时,又被吵醒了。
他皱皱眉,接了电话,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喂?”
“喂什么喂?!你还好意思喂?!”
伊澄的声音照刚才相比,更增添几分醉意,音量提了几分贝,上来二话不说开始骂人。
“怎么有你这么小心眼儿的人!还FMVP呢!我呸!吵架就吵架,你吵不过我是你技不如人,你吞我蓝干嘛呀!还脏我兵线!还卖我!你居然敢卖我!你说你,还能不能行了!这么大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非得搞成这样!”
在无理取闹这方面,咱们伊小少爷很有经验,他的诀窍之一就是千万不给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于是,他大气都没喘,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骂人说歪理时候,口齿伶俐的完全不像是个喝醉的人,虽然他是真的喝醉了。
“哦。”
傅弥萧被他两通电话一吵,睡意全无,刚想跟他掰扯掰扯,这少爷就挂断了电话。
傅弥萧顿时哭笑不得,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复盘他们年前的比赛,尤其是他们输掉的那一小场,他打算仔细分析一下输的原因,对症下药,避免年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新年的狂欢与热闹渐渐消散,城市开始沉睡,只剩下零星几户还亮着灯。
三点一十八分。
酒局还没散,兄弟们有用的没用的话聊得差不多了,苹果便随便找了个电影,当做他们喝酒时的消遣。
是个古早的爱情片,自然少不了车祸癌症治不好,伊澄看着那男主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跟着女主角一起抹眼泪,仿佛要把肚子里的酒全都哭出来似的。
“呜呜呜呜qwq”
“好可怜,大过年的,为什么要惹人家哭qwq”
酒劲儿往脑袋上头涌,他头痛欲裂,把脑袋搭在了苹果的肩膀上。
“苹果,我的好兄弟,你说我是不是做的不对?”
苹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酒量一向很好,又是东道主,喝酒的时候特意悠着了些,他得负责把自己这帮醉鬼兄弟安全送回家啊。
“我是做的不对,大过年的不该骂他的。”
还没等苹果想明白呢,伊澄先他一步抢答了。
苹果问了句“谁?”,就看到谦哥拿着自个儿的臭袜子要往嘴里塞,口中还念念有词,“谁买的臭豆腐,味儿也忒正了……”
“艹!谦哥嘴下留情!”苹果也顾不上伊澄了,连忙扑过去“谦口夺袜”,而那谦哥以为是苹果小心眼儿,不乐意给他吃,“你小子,咋这么扣呢?给我吃一口能咋滴呀!”
话说着,小脾气也上来了,跟苹果就臭袜子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俩人扭打在一处,搞得桌子跟着震颤,筷子也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蓝男不分伊澄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完全不理他俩,拿出手机按下那熟悉的号码。
傅弥萧醒着,很快就接听了电话,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一页,他一边转着笔,一边问,“怎么了?”
“你这个坏蛋!”伊澄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都怪你!”
此时电影刚演到结局,男主角躺在病床上嗝屁了,女主角抱着他梨花带雨,伊澄被电影感染了情绪,跟女主一起喊男主的名字,“他死了,都怪你!”
“都是你的错,我吃不着蓝是你的错,男足输球也是你的错,春晚无聊还是你的错!但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大过年打电话骂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祝你新年快乐。”
说完,伊澄朝着莫名其妙的方位鞠了一躬,心满意足的挂断电话。一转眼,就看见苹果用警察抓小偷的姿势将谦哥压在身下,但……
“诶?苹果,你嘴里叼着只袜子干嘛?你喝多了咩?”
伊澄眨了眨眼,歪着脑袋奇怪的问。
凌晨四点三十二分。
现在是酒后的又一阶段~大脑一片空白~莫名其妙就是很开心~像白痴一样的快乐,恨不得脱光了跑到街上luo奔~
“开心开心~”
伊澄眯缝着眼睛,笑得合不拢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有点醉了睁不开。羊毛背心被他脱掉扔到一边,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臂,扣子也解开了三四颗。
他跟着电视机里播放的音乐摇晃着脑袋,头顶仿佛长了颗随音乐左右摆动的小草,身边开了一堆小萌花。
他又拿出了手机,身体无意识的拨通了电话。
“澄儿,你大晚上……啊不,大早上的要打给谁?”
刷了四五遍牙,被这帮酒鬼折腾得够呛的苹果刚回来,就看伊澄摇晃着身体,不知道在给哪个倒霉蛋儿打电话。
“打给谁呢~”伊澄自己都忘了,只觉得这串号码很熟悉,应该是他亲近的人吧,“打给……打给谁不重要~我要分享我的喜悦~”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悦个什么劲儿,但是他要分享!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分享是美德!”
“……鲁迅可没说过这话。”
不等苹果吐槽他,那“倒霉蛋儿”就接听了电话。
“喂~你好~我亲爱的朋友~今天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
伊澄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只可惜并没有感染到电话另一段的那个人,傅弥萧拿着手机,眉毛都要拧成一股绳了:
“你个醉鬼,你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澄宝,你老攻马上就来制裁你了,你开心吗?